“等等,”楊國忠突然打斷了吉溫的話語,慢條斯理地說道:“李嗣業的事情不急著處理,我這裡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吉溫雙手貫在袖中垂目說:“還請右相示下。”
楊國忠挑眉看著吉溫:“李林甫一死,滿朝文武還都挺惦記他的,聖人也很念舊情,追贈了太尉和揚州大都督。可你說說看,以他之前乾的那些事兒,誣陷忠良,殺害大臣,他有這個資格獲得這樣的殊榮嗎?”
吉溫一愣,隻好順著楊國忠的話往下講:“這不用說,自然沒有。”
“本相現在就要撥亂反正,還人間一個真相,還天下一個清明,還受害者一個公道。把他的罪過重新揭開,讓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得到寬慰。”
吉溫內心感覺十分可笑,當初李林甫害韋堅和皇甫惟明的時候你不是幫凶嗎?構陷太子嶽父杜有鄰的時候你沒有出力嗎?誣陷裴寬和楊慎矜的時候,你不是喊的最凶嗎?現在反而以正義自居要撥亂反正了?
他內心越是不齒,臉上越是不動聲色:“不知右相如何為李林甫定罪,就說他誣陷忠良?大興冤獄?”
誰知楊國忠鼻孔中嘲諷地哼了一聲:“這算什麼罪過?聖人還在乎這些死人冤不冤?”
吉溫故作糊塗:“吉溫不懂,還請右相教我。”
楊國忠這下來了精神,對左右給他按摩的女子們揮揮手:“都退下。”
侍女們扭動著腰肢婀娜退去,他把雙盤在坐在胡床上,擼起袖子說道:“突厥阿布思歸降,是李林甫一力促成,他遙領朔方節度使期間,阿布思是節度副使,去歲阿布思反叛大唐,他肯定也脫不了乾係。現在他是個死人,自然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那麼我就向聖人揭露,他其實參與了阿布思的叛變,而且與其約為父子企圖謀反!”
吉溫聽了暗暗心驚,這楊國忠是繼承了李林甫的傳統手藝啊,誣陷他人玩得是一個溜,直接就以造反論之。
“當然,”楊國忠聳起肩膀得意地笑道:“僅靠我一麵之詞,是無法取信聖人。你吉溫曾經擔任河東節度副使,與安大夫關係不錯,可否為我代為傳話。我聽說安大夫招攬了一批阿布思的部眾,你讓他把這些人送來長安,在聖人麵前作證,便能坐實李林甫勾結阿布思背叛的罪證。”
其實阿布思為何歸順後複叛,他們心知肚明,不正是因為安祿山覬覦其麾下的精銳騎兵,被偷羊賊給逼反了嗎?現如今阿部思部遭到回紇與安祿山的兩麵夾擊,他麾下的諸多部眾,都落到了安祿山的手上,從而加強了對方造反的本錢。
吉溫已經無話可說,隻好叉手應道:“屬下這就回去向安大夫傳信。”
……
武威城涼州都督府邸議事廳,李嗣業盤膝坐在案幾前,下方坐著程千裡和田珍、李光弼。
段秀實從北庭派來了信使,此刻就在廳中站著。
李嗣業把信使呈送上來的信件在手中抻開,細細瀏覽了一遍,拍到案幾上,嘴角中滲出一絲冷笑說:“安大夫可真會玩兒,把阿布思給逼反,再派兵追擊奪取他的部眾,以壯大自己的實力。”
程千裡坐在一旁說道:“阿布思部叛歸草原,被回紇擊敗,又遭到河東軍追擊,如今已如喪家之犬。實在是讓人寒心啊。”
李光弼端坐在羊氈上,身體挺得筆直目不斜視,雖然有話想說,但保持拘謹不主動開口。
李嗣業問他:“光弼,你怎麼看?”
“嗯,阿布思如今是一塊等待宰割的肥肉,由於他被迫叛唐,回紇、東葛邏祿和拔密悉沒有一股勢力敢收留他,隻敢如像豺狼一般尾隨攻擊,企圖瓜分他的部眾。”
李嗣業點頭道:“沒錯,他就是一塊肥肉,與其讓這些人吞掉,不如劃拉到我們的碗裡來。如今他準備東投葛邏祿,我欲使北庭留後段秀實發布告文書到東葛邏祿各部,警告他們不得收留阿布思,然後派一支偏師將阿布思截留至北庭範圍內,然後再做打算。“
坐在下方的三人叉手稱:“善。”
李嗣業對站在堂下的信使吩咐:“你先在城中驛館留宿,明日來都督府取公文。”
“喏。”
信使叉手告退之後,門外又有衛士進來稟報:“北庭瀚海軍行官曹安定在門外等候通傳。”
“把他叫進來。”
眾人在廳中朝外望去,隻見一個頭戴尖頂帽,身穿交領胡袍的瘦小漢子跨進門檻,低頭朝著李嗣業叉手:“卑職曹安定拜見英國公。”
“抬起頭來。”
曹安定慢慢抬起頭,露出一張和氣的圓臉,他麵對威嚴直視的李嗣業,倒也不算太露怯,隻是這張臉盤,看起來就顯得有些滑稽。
李嗣業對這樣的相貌不算陌生,因為有點接近喜聞樂見的王剛版和珅形象,雙眼靈光的樣子就更像了。看了這張臉之後,他也明白段秀實為何要舉薦他到長安去掌管進奏院。
這張圓臉天生就討喜,比起安祿山也不遑多讓,外貌上占了一定優勢,如果心眼活絡,八麵玲瓏就更好了。
李嗣業讚許地點點頭問他:“我準備派你去長安掌管進奏院,你先說說看,這進奏院有什麼作用?我為啥要派你去?”
眾人麵麵相覷,這種問題你問一個生瓜蛋子,他能回答上來嗎?
曹安定不緊不慢的叉手道:“卑職以為,這進奏院的第一個作用,便是掌握朝廷中的消息與動態,隨時向大夫您呈送邸報。第二個作用便是在長安活動關係,打點朝中各部院的正卿郎官,使大夫無後顧之憂。至於呈送章表及時上奏,反倒是次要的作用了。”
李嗣業讚道:“不錯,條理清楚,表達到位。”
他看了一眼下方的程千裡,田珍和李光弼,三人自然會意,連忙從羊氈上站起來叉手告退。
等到他們三人走後,李嗣業才從屏風前站起來,走下台階在曹安定麵前徘徊踱步,撚著胡須問道:“安定,你祖籍何地?”
“啟稟大夫,卑職祖上乃是河中九國東曹城人氏,後隨祖父遷至庭州一代為商,由於家中沒有官府的關係,生意一直不順利,我阿爺才花錢給我買進了北庭軍中,希望我能夠升個一官半職好能照顧兄長的生意……其實,大夫您從大食人手中收取了河中,我們這些粟特人都非常感激您,甚至有些祆寺中為你建了生祠香火不斷。”
“有這種事情?”李嗣業先是疑惑,隨即又笑了起來:“也難怪,在我看來你頗有經商之才,能說會道,在軍中服役實在是可惜了。”
曹安定顯得很惶恐:”大夫謬讚,我……願聽大夫差遣。”
“你在瀚海軍中是五品的行官,我決定左遷你為節度使錄事參軍,前往長安掌管進奏院。有這樣的官職,難道還不能保你家中生意順暢嗎?”
曹安定:“自然能。”
“剛才你的回答有些漏誤,你要打點的不隻是各部院,還有右相楊國忠、楊家的三位夫人,甚至是貴妃娘娘和聖人。”
“啊?”曹安定愕然道:“聖人也需要打點?整個天下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