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溫的眼裡,楊國忠就是個腦袋不夠聰明的自私貨。我們諸多人都喜歡談格局,說誰格局大誰就更容易成功。但將楊國忠這種人跟格局聯係在一起,就是對格局二字的羞辱。
他已經忘記了李林甫臨死前與他的對話內容,即使記得也對其嗤之以鼻。他不能理解皇帝為何要命李嗣業統轄隴右三鎮,即使要對安祿山進行製衡,也應該是由他牽頭,讓李嗣業,哥舒翰和安思順結成一個以他為首的小軍事同盟。
這就是人不自知所造成的錯誤覺察,認為自己能夠將三個互相有矛盾的將領擰合在一塊,並且讓他們服服帖帖。他以為自己是誰?他要有李林甫一半的能力,掌控李嗣業、安思順、哥舒翰三人沒問題。但他連其一半的能力都沒有。
如果順著曆史的發展往下捋,就能夠完全捋出楊國忠的能力局限性,先不說他因為無法懾服安祿山,把與安祿山的個人矛盾發展成為了安祿山造反的導火線。就在安祿山造反之後,他也不能很好地處理西北軍事集團的矛盾,導致哥舒翰誣殺安思順,引發朔方軍廣大將士的眾怒。
同時他與哥舒翰之間也發展到了相互猜忌的地步,一度認為哥舒翰要用壓力迫使皇帝殺掉自己,所以在潼關戰役中把哥舒翰堅守不出的做法,誤當做一種政治壓迫。所以他向皇帝敬獻讒言,要求哥舒翰帶領戰力低下的京畿守衛部隊主動出擊,造成了潼關戰役的慘敗。
時間回到當下,吉溫安靜地坐在室內,窗欞外麵燈火搖曳,管事送客寒暄的聲音響起,範陽進奏院的管事剛剛離開了吉府。
他此刻仍在猶豫,猶豫著在楊國忠和安祿山之間做選擇,這不止是挑選朋友需要用感情來衡量,也是一種勢力的站隊。如果他選擇偏向於安祿山,那就要幫他挑撥惡化楊國忠和李嗣業的關係,使其能夠坐山觀虎鬥並且漁翁得利。如果他選擇偏向於楊國忠,那就要幫助他識破安祿山的陰謀,並且利用西北藩鎮和安祿山之間的矛盾使楊國忠的利益最大化。
可現在的問題是楊國忠雖然身居高位,但這個人不好相處,而且能力有限,給他當小弟容比較出力不討好。與安祿山相處就比較舒服了,此人重承諾講道義說話舒服,就算是被他利用,但你時刻能夠感受到被重視的感覺。
現在還有一個選擇,那便是李嗣業,雖然起步較晚,但勢頭也很強勁。如今已隱隱成為西北藩鎮中的頭號大佬。但他與李嗣業不太熟,不知道其人秉性如何,暫時不做考慮。
其實他是很希望把自己的根基紮在長安的,畢竟在長安生活的時間較長,並且提升空間也大。安祿山和李嗣業再會做人,也遠水解不了近渴。但是楊國忠這個人……他還是不要急著站隊的好,再等一等,看一看誰對自己更有幫助。
想到這裡,他走到房門口拉開了隔扇門,探出頭對著廂房喊道:“吉阿三,明日準備一份禮物,我要到楊相府上拜訪。”
……
開化坊楊家巷子口,吉溫從棗紅馬上翻身下來,管事吉阿三跟在身後,手中提著一個紅色木錦盒。
楊府門口已經有不少人求見,這些多是外地回京的官員,還有一些朝中各部的郎官,與新上任的右相搭關係。
楊府門房的管事對吉溫比較熟悉,大老遠便笑著叉手道:“老壽星不在家裡歇著,怎麼就跑出來走動了?”
吉溫總覺著這個老字有點膈應人,但還是笑顏相向:“心中有些事情掛念,所以才來找楊相。”
說罷他便要大步流星地走進側門,這管事連忙追上去,彎腰攔著笑道:“對不住,吉中丞,您得先遞拜帖。”
吉溫有些哭笑不得:“這個門我進出多少次了,我還需要拜帖?”
門房管事笑得很勉強:“以前咱家阿郎還隻是楊禦史、楊中丞、楊正卿、現在變成楊相了,家門口的規矩自然要變一變,實話跟你說,就連左相陳希烈來楊府拜訪,他也得遞拜帖。”
哈,看看人家這譜擺得,比李林甫生前都大,我吉溫當初進出平康坊右相府的時候,都沒有遞過拜帖。
“本官出來的急,沒有帶拜帖怎麼辦?”
“沒帶沒關係,隻要吉中丞你拿出一個能證明你身份的物件兒便可。”
吉溫沒有奈何,隻好咧著八字胡從腰間把蹀躞帶上的魚符魚袋解下來,遞到管事手中,陰陽怪氣地說道:“快去稟報楊相,就說吉溫求見。”
“好嘞,您請慢等。”
片刻之後,楊家大管事出來迎接吉溫,這讓他心中稍稍舒服一些。比起這些送進去拜帖之後在屋簷下如凍狗般瑟瑟等待的官員們,他還是有些特權的。
他在大管事的邀引下穿過兩道跨院,又穿過水潭廊橋。在一片綠蔭柳暗花明的背後,樓閣的飛簷從濃綠中挑出,樓頂四廊懸空,鏤空紗帳飄飛,絲竹之聲悠揚。隱約可見楊國忠坐在長廊間的胡床上,有兩個婢女跪在身邊捏腿捶背,還有兩個婢女站在身後按肩喂食。對麵有兩名女子坐在地上彈撥著琵琶和箜篌。
吉溫站在樓閣下麵,高舉著雙手叉過頭頂,高聲說道:“禦史中丞吉溫求見楊相。”
楊國忠從胡床上直起腰,從欄杆的縫隙中往下瞄了一眼:“原來是吉溫啊,上來說話。”
吉溫走進閣樓底層,沿著靠牆的樓梯向上,轉過兩個彎,沿著樓外的廊道來到了楊國忠麵前。
他微微躬身笑著叉手:“楊相。”
楊國忠皺起了眉頭道:“你不覺得這個稱呼很難聽嗎?楊相,洋相,敢情你是想看我的洋相。”
“吉溫絕無此意。隻是除了這個,不知該如何稱呼您。”
“右相,右相!我不就是右相嗎?”
吉溫心中有些不太情願,因為右相這個稱呼曾經隻屬於一個人,那就是已經故去的李林甫。
楊國忠向後一躺,對兩個停止彈撥的樂妓拍拍手道:“怎麼停了?繼續彈,彈完這首曲子。”
吉溫站在一旁頗為尷尬,隻好裝作欣賞樂曲的樣子候著。
等琵琶彈撥的最後一個音調結束,楊國忠才對兩個樂妓揮揮手,她們抱著樂器低腰行禮後匆匆退去。
隻是四名在他左右伺候的女子依然跪坐在身前,柔荑手在楊國忠的膝蓋和肩膀上輕輕揉捏著,他側過臉去輕輕張開嘴,侍女從盤子裡挑出一顆葡萄,輕輕用貝齒咬去薄皮,然後用勺子喂到楊國忠口中。這位楊相蠕動著下巴將葡萄咽下,輕輕吐出兩顆籽,女子連忙雙手用巾帕接住。
這幅享受的模樣看起來十分欠揍。
如果說昨天晚上吉溫還在為自己的站隊猶疑的話,但經過了剛才進門到現在一係列的目睹,他現在已經做出了決定。
吉溫恭敬地彎腰笑道:“楊……右相,屬下聽說聖人已下旨令李嗣業兼任河西節度使,不知右相有何決斷。”
楊國忠反問他:“吉溫,你是怎麼想的?”
“以吉溫愚見,授給李嗣業三鎮節度使完全沒有必要,隴右不同於幽燕河東,幅員遼闊縱垮萬裡,將安西北庭河西三鎮授予一個人,那他就等於控製了整個大唐以西,這對於朝廷,對於右相你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楊國忠讚同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不過現在陛下旨意已下,斷無收回的道理,就先讓他李嗣業在這個位置上坐熱屁股再說。他若是老老實實的,那也罷,但若是不老實,本相也有辦法對付他。”
“右相,若是等李嗣業把屁股坐熱了,他根基穩定可就不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