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發樓，正門口。

看著遠去的汽車，何桂林站在原地愣了好久，他不斷想著剛才趙奕的話，還有張洪濤的特彆提醒。

“趙院士參觀了兩天時間，都沒有說過幾句，怎麼就最後忽然來了個建議？”

“我說要建議，就隻是客套啊！”

“還真有了建議，混合時繼續加熱，然後直接進行脫氧處理……”

何桂林仔細捉摸著，又想到張洪濤的提醒，“試試不吃虧？但試試……也要申請啊！”

趙奕說的聽起來簡單，實際上操作起來很麻煩，金屬液體混合用的是跳轉混合器，就像說的那樣，是把液體倒來倒去，但要知道那可是上千度的金屬液體，如此高的溫度再持續加熱可不容易。

金屬液體混合以後，跳過中間步驟直接進行脫氧處理，就涉及到製造過程中的熔爐等設備，就需要對設備進行調整、改造。

這些可不是研發組能決定的。

類似的設備內外調整，肯定是需要給上麵打報告，讓上麵拍板決定才能進行，調整過程中肯定要讓設備停止運轉，隻單單研發組根本做不了，論證什麼的更不用說，他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麼，肯定無法進行論證。

何桂林又想著，“但是張洪濤說的也有道理，試試不吃虧，而且還是趙院士的建議……”

雖然何桂林不認為趙奕對合金材料有什麼研究，但建議還是要聽取的，因為趙奕創造過很多奇跡，也許對方就是從其他領域，找到靈感才給了他建議。

還是那句話，“試試，不吃虧！”

“反正是趙院士的建議！”何桂林忽然想明白了，事情就是趙奕來參觀，給了生產製造過程的建議，他隻要正常做個報告，添加上自己‘可以試試’想法，是否要‘試試’就讓上麵決定就好了，不出意外是肯定能通過的。

哪怕是張洪濤、王誌新等合金材料專家的建議，上麵也肯定會認真的考慮，還會找好多人一起做論證，因為‘試試’的成本可不低。

趙奕就是不一樣的，他跨領域的建議，也會得到上級的重視。

原因很簡單--

他叫趙奕！

……

另一邊。

趙奕、張洪濤等人，坐在上會首都的汽車，他們要在車上呆十個小時，一路肯定會很疲憊。

其他人都閉著眼休息，王誌新怎麼也安靜不下來，他總是想著趙奕說的問題，卻怎麼都想不明白，但又不太想開口說，因為他是不讚成做鎳鐵合金研究的，還是覺得‘單晶鎳合金’更有前景。

大方向是趙奕定下來的，主研究員也是趙奕，他是合金材料的老資格，也不可能改變大方向。

王誌新知道若是提出小意見，就沒什麼問題，還能顯出他的學識，但質疑研究大方向，不管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肯定都會和趙奕產生分歧，而毫無疑問的是，研發組是以趙奕為核心的，就算是他的半個學生，張洪濤，也更加偏向於趙奕。

這就是無奈的地方。

王誌新想了很多東西，但一輩子做合金材料研究，專業領域的事情，他還是想弄懂，乾脆就一咬牙開了口，“趙院士？趙院士？睡了嗎？”

“怎麼了？”

趙奕睜開眼看過來。

王誌新直接道，“是這樣的。我想了半天也弄不懂，您為什麼會提出那個建議？跳轉混合器應該沒什麼問題吧，而且混合以後直接脫氧，我也不明白。”

趙奕用力撓撓頭，說道，“我就是覺得吧，那樣做製造出的材料性能更好。”

王誌新半張著嘴，好半天都沒有反應。

這……

說了不是等於沒說嗎？

他乾脆跳過了話題，來到了心中的最大疑問，“我是聽洪濤說，您決定做鎳鐵合金的研究，放棄了單晶鎳方向，我也想不通，為什麼呢？”

王誌新說著心裡都在想，也許趙奕會回答說，“我覺得鎳鐵合金更有前景？”

這次他猜錯了。

趙奕決定做鎳鐵合金的研究，還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止是對張洪濤說的理由，他變得認真了許多，解釋道，“我們的研發目標是做渦輪葉片，目前，我們對渦輪葉片材料的需求，也就是追上國際先進水平。”

“對。”

王誌新聽著點頭。

張洪濤和沈丙河也睜開了眼，朝著趙奕看了過去，想聽聽他會說什麼。

趙奕繼續道，“國際上最先進的戰機，發動機的渦前溫度，差不多在2000開上下攝氏度），推力都能達到十二噸以上。”

“我們要做先進的發動機，需求也差不多，最終成品達到2000開上下標準。”

“我認為這個標準，改善鎳鐵合金的製造技術，就可以達到，單晶技術確實很先進，單晶鎳的前景很廣闊，我也相信，但我們沒有那麼高的需求。”

“也許過上三十年、四十年，到了第六代、第七代戰機、太空級的戰機，需要更先進的發動機時，必須用到這些先進的製造技術，但現在，不需要。”

趙奕很認真的說完。

王誌新、張洪濤和沈丙河忽然看看，全都驚訝到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

“需求隻是2000開？”

“2000開還不高嗎？一般的金屬，熔點都隻有一千開左右！合金更耐高溫，但理論上，合金隻會比原來的金屬，熔點高一千開左右。”

“2000開就是上限值了!”

“鎳鐵合金就能滿足?用不到單晶技術？”

如果換成其他人這麼說，王誌新都想噴他一臉，可麵對趙奕什麼也說不出來，就隻能繼續把疑惑憋在心裡，同時他也有個想法。

趙奕可是給何桂林提了建議，若是何桂林按照他說的去做，真的改善了最終成品的性能，就能證明趙奕不是在隨便亂說。

否則……

這個項目還真是沒有前景了。

反正指望他以國產發動機渦輪葉片材料K03A為基礎做改善研發，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

燕華大學。

趙奕、沈丙河參觀返回以後，就開始著手建立金屬材料實驗室的工作，實驗室不需要再去新建房屋，因為辦公室、會議室都有，隻需要增加帶頂棚的操作間，場地大、空曠就可以了。

動力工程實驗室的操作間旁邊劃一塊地方就可以，趙奕實地去看了一下，乾脆決定緊挨著快速建大型工棚類的操作間，他們隻準備讓實驗室運行起來，有一些基礎的設備就可以了，像是高溫熔爐等要求高的操作過程，可以讓合作的金屬複合材料實驗室去做。

燕華大學對金屬材料實驗室的建立也是支持的，學校、院係不止直接批複了辦公室、操作間，還特彆撥款了一百萬做費用。

有些知道的人則覺得很好笑。

主要是名字。

金屬材料實驗室？雙航的合金材料實驗室，不就是這個名字嗎？

就少了複合兩個字……

好幾個動力工程、機械學院的教授、老師，還有院係的領導都過來委婉的勸說趙奕改名字，但趙奕對待名字是很專一的。

“就叫這個！”

“我申請項目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換了名字叫什麼？”

“反正不重複就好了！”

來人都聽的直扯嘴角，他們不了解詳細情況，但知道上麵審批項目，原因肯定在趙奕身上，和實驗室沒有任何關係。

哪怕趙奕不以實驗室的名義做申請，項目都有很大概率通過審批。

好多人也羨慕起了沈丙河。

沈丙河隻是剛簽約的副教授，職稱隻是比普通講師高，但因為材料專業是新成立的，他還是職稱最高的了，一下子又有了個投資千萬的實驗室，都可以說一躍達到了工作環境的巔峰。

在其他人的羨慕中，沈丙河則感覺壓力很大，研究的事情暫時不用他參與，但實驗室肯定要建起來，購買安裝設備、協調場地問題、辦理各種資格證件，等等，一大堆的事情都要他一個人忙。

沈丙河每天的事情忙不完，他隻感覺壓力非常的大，很無奈的去找了趙奕。

趙奕聽了都有些納悶，他反問一句，“你怎麼不雇人啊？就一個人忙？那麼多事，怎麼可能忙的過來？而且就算忙的過來，也耽誤了進度。”

“這不是想著省錢嗎？”沈丙河苦笑著解釋道，“買設備也要多考慮一些，像是一些十萬左右的設備，比一比就能省下上萬塊。”

“錢不重要，進度才重要！”

趙奕非常認真的說道，“實驗室的事情，最好是在一個星期內搞定，多花錢也沒關係。其他也一樣。我需要的是快，不是省錢。”

“啊？這麼著急？”沈丙河有些意外。

他覺得自己是為項目考慮，建實驗室多省下一些經費，做項目就能寬裕一些，多花一點時間相比就不算什麼了。

趙奕搖頭，口氣很嚴厲，“你要跟上進度，知道嗎？咱們是和張洪濤那邊合作，但不能什麼都到他們那邊做，否則就不是合作了，我們必須能完成一些基礎的實驗工作，這個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

沈丙河糾結了一下才說道，“這個項目需要很長時間吧，怎麼也要一、兩年——”

“誰和你說的？”

趙奕皺眉道，“一、兩年，我恨不得現在就能開始研究，那麼長時間誰等得起？實驗室儘快完善，和張洪濤那邊商談一下，馬上就開始了。我已經想好怎麼做了，時間最重要，彆管什麼經費不經費的，隻要不牽扯大型的設備，或其他解決不了的，越快越好，OK？”

沈丙河用力點頭，“OK！”

趙奕和沈丙河說話時口氣有些嚴厲，但他確實是看不過去有點著急了。

307鋼廠的參觀收獲非常大，他知道了K03A鎳鐵合金製造過程，了解了很多的東西，《監察律》能察覺到製造過程中的問題，就像是和鋼廠研發組長何桂林說的，察覺到的問題有很多，其中多數都是小問題，說出來都需要不短的時間，有個大問題則直接給何桂林提醒了。

這些小問題也是很大的收獲。

在修正了所有的問題以後，K03A鎳鐵合金製造過程變得完善，性能肯定會得到一定的提升，但因為修正的都是小問題，性能也不會出現質的提升。

趙奕的目標不僅僅是完善製造過程，否則也不用額外再申請個項目，到307鋼廠轉一圈就可以了。

材料學的成果對他來說不重要。

既然已經申請到了項目，還拿到了兩千萬的研發經費，就要製造出超越國際水平的合金材料。

如果讓其他人知道，趙奕的目標是超越國際水平，肯定會覺得他是瘋了，國際頂尖的水平怎麼可能想超過就能超過，但趙奕卻相當有自信，尤其是參觀了307鋼廠後，獲得了大量的‘現實條件’，了解生產製造的整個過程，他知道隻要讓307鋼廠完善製造方法，就足以讓K03A提升一定的性能。

這個提升很難追上國際頂尖水平，但有了之前的基礎再提升，差距也不會那麼大了。

之後就是改善了。

合金材料的研發實在太複雜，不管是製造方法還是元素配比，都有數不清的組合，根本沒有所謂‘完美的配方’，也不會有‘完美的方法’。

趙奕也不需要完美的方法。

就像是和王誌芳說的那樣，他不需要製造出非常高端的合金材料，就隻是趕超現在的國際水平，隻要走一條正確的道路就可以了。

什麼是正確的道路呢？

添加稀有元素--

錸！

昆侖發動機所使用的K03A渦輪葉片，並不含有錸元素，都知道添加錸是好方法，但怎麼樣添加、什麼樣的配比還沒有研究出來。

錸是抗高溫的元素，熔點高達3180攝氏度。

合金中添加錸的目的，就是為了提升熔點，但因為純粹的錸質地柔軟，加入的錸過多會影響合金的強度，添加的方法和量都是個問題。

所以研發的主要方向就是，在307鋼廠完善K03A的基礎上，去研究添加錸元素配比和方法。

趙奕相信完善後的K03A，性能已經很不錯了，再研究出添加錸的配比和方法，就一定能讓最終的合金性能超過國際先進水平，而研發的過程就是用各種方法、各種配比去做驗證。

每一次的實驗驗證都能帶來一些條件，也會幫助他更加了解添加後的情況。

有幾次實驗以後，差不多就能試出，高效率提升熔點，並讓合金保持或提升強度的配比、方法。

這就是研發過程。

……

趙奕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始做研究，他撰寫了一份有關完善製造的報告，直接提交給了上級，並下發到了307鋼廠。

307鋼廠的研發組收到了報告，他們都感到有些疑惑，“趙院士來參觀一次，就找到這麼多製造過程中的問題？按照他說的做行嗎？”

何桂林給出了答案，“趙院士臨走的時候，說有很多小問題，沒想到直接打了報告，不過我們先驗證他說的大問題，就這兩天了。”

“對。”

“看看結果再說。”

307鋼廠通過了何桂林提交的有關趙奕的問題建議，並且快速組織改造了超高溫熔爐和跳轉混合器，使得矽鐵和鎳鐵混合時，能夠一直保持加熱狀態，混合後則直接進行脫氧處理。

在完成了改造工作後，他們就走了一套流程製造出新的K03A。

鋼廠的研發部收到趙奕報告的第二天下午，新的K03A被製造出來，何桂林帶領研發組迫不及待的對新的K03A進行了檢驗，馬上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新製造出來的K03A比原來，熔點提升了近100攝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