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入宮。
王延昭袖口中藏著一封彈章,這是他連夜寫的。
父親將他養大成人,不如三個哥哥有本事,唯獨能報答的,就是替父親討個公道。
在殿門前,見一道抱著浮塵的紅袍太監走過來。
“蕭公公,下官是王鏊之子王延昭,想彈劾嚴成錦!”
蕭敬嚇了一跳:“你爹知不知道?”
“昨夜,家父已經知曉,收了下官的彈章,但下官又寫了一封,還請蕭公公呈給陛下。”王延昭恨聲道。
蕭敬不敢去接,嚴成錦記仇得很,說不定哪天太子登基,就給他辦了。
“咱不能幫你,陛下要去操練,咱得跟著,讓開。”
王延昭聽明白了蕭敬的意思,忙跑去午門廣庭,陛下每日都會在這裡跑圈。
天色蒙蒙亮,百官還沒入宮。
一刻鐘後,看見一道穿著金黃色褻衣的人影,緩緩朝這邊跑來,身後跟著一群太監和宮娥。
王延昭跪伏在地上:“臣王延昭,要彈劾內閣嚴成錦,勾結重臣,堵塞言路!”
弘治皇帝腳步慢慢停下,微微眯著眼睛,本不想理會。
但嚴成錦勾結朝官?便拿起疏奏,翻閱了幾頁。
王延昭低著頭,心中竊喜。
這封彈章中,從諂媚太子開始,列罪嚴成錦如何憑良鄉商會賺銀子,以及結黨營私。
“一派胡言!”
弘治皇帝將疏奏丟在地上,怒目圓瞪:“朕可治你汙蔑重臣之罪!”
王延昭懵了,腦中一片空白。
“陛下,這是王大人的兒子。”蕭敬忙道。
“念在王卿家的份上,朕暫且寬恕你一次。”
王延昭目光渙散,他不怕下獄,陛下竟也認為嚴成錦是清流。
牟斌走上前一步:“錦衣衛日夜盯著此子,都找不出來罪狀,更遑論你區區中書舍人。”
王延昭無力倒在地上,難道真是父親錯了?
王府,下了值,
王鏊氣勢洶洶地回到府中,將王延昭喚來:“你還敢攔駕彈劾,所幸,陛下開恩,你可知險些釀成多大禍端!”
都察院,值房中,
嚴成錦拿出王鏊的宗卷,方才彈劾他那人的官服,是中書舍人。
王鏊的第四子,正是中書舍人。
“王延昭真是學渣,竟考到王鏊都不好意思讓他再報名了。”
王鏊是帝師,在朝中極好麵子。
可卻隻有大兒子成才,其餘全是蒙受王鏊的恩蔭,在朝中混一份差事。
“嚴大人,王延昭來了。”
鄭乾走進值房中,身後跟著畏畏縮縮的王延昭。
“你彈劾本官?”
王延昭心中一驚,唯恐是嚴成錦要報複自己:“是下官彈劾了你,與我父親無關。”
“你的夢想是什麼?”
嚴成錦微微抬頭,認真的看著王延昭。
鄭乾怔住了。
被問了這句話的人,如今都不在京城了。
王延昭憋紅了臉,顯然聽不懂。
嚴成錦繼續道:“本官是東閣大學士,你區區從七品的中書舍人,敢攔禦駕彈劾本官,是個人才!”
王延昭瞪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剛彈劾嚴成錦,還以為會被斥責一頓,隨後,遭到針對。
可嚴成錦卻說,他是個人才。
自從秋闈落榜,連府上的下人,都敢對他冷眼,還沒有人說他是人才呢。
王延昭自是不相信,躬身道:“嚴大人心中不快,直說便是,何必冷嘲熱諷。”
“本官從不說謊,你應當知道劉來,若想青雲直上,本官可替你諫言一次,你想想吧,下去。”
嚴成錦低下頭,翻看王延昭寫的彈章。
寫得真爛,絲毫無可圈可點之處,難怪會落榜。
王延昭愣愣地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是個人才?直到鄭乾碰了碰他的胳膊,才微微躬身,走出去。
嚴成錦剛合上疏奏,便見劉來走進來稟報:“太子殿下方才換了三萬兩銀票。”
朱厚照要銀子,該不會又想溜去九邊打仗吧?
這廝存銀子就是為了打仗。
若達延汗被王守仁擊潰了,朱厚照存的銀子就沒有意義了,他聰明過人,應該也知道這一點!
嚴成錦連忙站起身來,扣上官帽。
“你去東宮,看看殿下還在不在,立即來奉天殿稟報,我去見陛下!”
十萬火急!
嚴成錦拿出跑圈的三成速度,提著衣擺,衝到奉天殿。
奉天殿,
弘治皇帝翻看兵部呈上的疏奏,安南布政使司遣送十萬人,前往修整大運河。
短短三月,大運河的揚州河段,修繕完成。
曾鑒躬身道:“謝丕督修的揚州大橋,已開始築基。”
河麵的寬度確定,接下來就是修橋了。
這時,小太監走進來稟報:“陛下,嚴大人說有緊急的要事求見。”
很快,嚴成錦走進大殿中。
弘治皇帝和劉健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嚴成錦身上。
“嚴卿家何事如此匆忙?”
“方才,太子兌換了三萬兩銀票,臣猜測,殿下想逃出宮,特來稟報。”
弘治皇帝目光微微一凝,看向旁邊的蕭敬。
劉健緊張的心跳,宛如擂鼓般,砰砰地響個不停。
李東陽等人神色各異,太子殿下喜愛弓馬,行事從不顧及大局。
蕭敬忙道:“方才還在東宮呢,奴婢這就派人去看看。”
奉天殿外的廣庭,一道人影三步並作兩步,朝殿門跑來。
劉來氣喘籲籲:“陛下,殿下還在東宮。”
話音一落,弘治皇帝緊張的神色,才漸漸舒緩開來。
嚴成錦仔細想了想,道:“還是不可掉以輕心,當派金吾衛、羽林衛、錦衣衛接連看守,鎖住東宮大門,直至王守仁凱旋!”
李東陽嘴角微微抖了抖,你是看守朝廷重犯吧?
不過,太子殿下確實值得如此!
大明與韃靼兵戎相見,近百年來,難以分出勝負,此次,對朝廷異常重要。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嚴卿家所言有理!”
半個時辰後,錦衣衛、金吾衛、羽林衛將東宮圍起來,十步一哨。
嚴密程度,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東宮的大門,掛上一把十幾斤重的銅鎖。
朱厚照卻不慌不忙,笑嘻嘻道:“本宮這次不跑,你們不用防著本宮。”
“臣也是奉命行事!”
牟斌暗啐一口,上次他差點命隕九邊。
他自然不相信朱厚照的話。
可是一連半個月過去,朱厚照竟真的不跑,還呆在東宮裡,奇怪的是,竟也不鬨。
夜裡,醜時。
深更半夜,宮裡靜悄悄的,大半宮殿都已熄燈。
東宮的禁衛們捂嘴打了個盹,微微眯著眼睛,小憩一會兒。
正在這時,朱厚照小聲地問:“穀伴伴,何時能飛?”
穀大用欣喜道:“快了殿下,殿下真聰明,竟然做出了夜行的孔明天燈。”
一頂巨大的孔明燈,在東宮中膨脹起來,它與夜色完全融為一體,宛若無形。
朱厚照用墨水,把它刷了遍。
比黑夜還要黑。
穀大用竊喜道:“殿下,可以飛了,快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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