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奉天殿,諸公見嚴成錦還在大殿中,太上皇的臉色陰沉。
劉健想知道,此子究竟說了什麼?可見太上皇的臉色,隻能低下頭去。
“太上皇,京外傳回的養廉田清算,總官兵僉事衛勇田八十頃,左副總兵白綜田四十頃,右副總兵薑漢……”
蔣冕微微抬頭,劉公是試探太上皇的心情。
以太上皇的性子,若剛才與嚴成錦議論裡甲製,必會提出來。
話還沒說完,太上皇弘治就將話打斷了,“寡人無心議養廉田事,方才問嚴卿家裡甲製之弊,如今,確與高皇帝時有諸多不同之處。”
蔣冕心神微動,與張升相視一眼。
太上皇弘治掃過幾人,淡淡地道:“若寡人動了裡甲製會如何?”
劉健看向太上皇弘治微微張著嘴巴。
謝遷心頭揪緊,太上皇問出這樣的話,就裡改裡甲製不遠了。
“裡甲製已成定例,冒然更改,會激起士紳起兵,臣不明白為何要改?”
裡甲製有弊,它令百姓被禁錮在原籍,若去他處,會被黃冊除名。
這就是裡甲製的弊端。
但裡甲製能給朝廷帶來的利益遠大於弊。
此子卻要整飭。
難道嚴成錦還能知道大明今後百年之事不成?
“士紳占據的田地最多,朝廷不能割士紳的田地貼補百姓。
而如今百姓人口激增,一戶子女有十人,如何養活?臣隻是在思考,是否改改動了。”嚴成錦道。
人口激增後,一家就生八九口人,甚至十幾口。
原本田地就少,若不能讓百姓遷移,根本無法生存下去。
京城和江南等地,還沒有擁擠到需要限製戶籍的地步。
且大明的經濟聚集於南北直隸,要想出現大唐那樣的盛世,需改裡甲製。
見諸公沉默不語。
太上皇看向嚴成錦:“若要改,該如何改?寡人想先聽聽。”
劉健麵色微動。
嚴成錦道:“臣需再想兩日。”
這事是越快越好,等太上皇弘治心情過了,反倒不辦。
諸公也知道,此非易事。
但蔣冕認為,若嚴成錦真能平衡士紳和百姓,真的是個人才。
李東陽不希望嚴成錦摻和此事,就算提出來,百官也未必會通過。
從奉天殿出來,直接去了教坊司。
要動裡甲製,還需朱厚照出馬。
“老高今日怎麼有空來教坊司?”朱厚照今日穿著龍袞服,站在戲台上。
明律規定,凡戲曲一律不許扮演皇帝,朱厚照便本色出演,不算違反律法。
皇孫拿著台本,大眼睛看向嚴成錦。
豹房被關了,這廝卻來教坊司繼續營業,太上皇沒將教坊司查封,令嚴成錦有些疑惑。
“太上皇召見了臣,問及裡甲製之弊,此製,是盛世無法實現的弊政。”
隻要說一兩句,這貨就會明白他來此的用意。
朱厚照渾不在意地道:“等朕掌了權勢,不過是下一封旨意,你何必跟父皇和諸公較勁?”
他也知道裡甲的弊處,宣府的萬人匪寇,歸根結底也是受害於裡甲製。
這兩日,京城沸沸揚揚,比科舉之年還要熱鬨許多。
士紳常徘徊於宮門前,看有無皇榜貼出。
傳聞,朝廷要改裡甲製了。
可究竟對他們是否有利,還不得而知,裡長就像個沒有頭銜的小官,可以享受比士紳更多的利益,士紳門不想失去。
三日一晃過去。
大清早,百官們心情忐忑緊張。
今日是嚴成錦要向陛下諫言,該如何改裡甲製。
若是取締,他們絕不準許。
金鐘的聲音似乎比以往更漫長。
百官走進大殿,太上皇弘治迫不及待地道:“嚴卿家以為,裡甲製要如何整飭?”
諸公和百官麵色無比嚴肅,轉頭看向嚴成錦。
“兩京十五道,準許百姓在原籍的科道中自由遷移,並可以入黃冊,但不再賜給土地。”
百姓能離開原籍,在主府落戶,便多了一條生計,賺了銀子買產業,就能在主府落戶。
這將會大大刺激大明的經濟。
大明無太大盛世的原因之一,便是裡甲製。
諸如京城,京城之所以繁盛,是由於許多外來人口彙聚京城。
但憑京城本地百姓,根本無法實現這樣的盛況。
這是為何大明僅有南北直隸繁盛,而其他府卻無法變成大城的原因。
“如此一來,不僅是京城,各地主府也會變得愈發繁榮。”
劉健目光凝聚。
隻要不剝除士紳的裡長,士紳雖心中有不滿,卻也沒到要反抗的地步。
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科道的賦稅和徭役。
張彩微微抬頭,沒想到嚴成錦竟會想出這等計,隻在科道中自由遷移。
韓福沉聲道:“可若百姓都往主府彙聚,貧瘠之地的賦稅,該如何處置?”
視線一轉,大臣們的目光轉到嚴成錦身上。
嚴成錦道:“韓大人家中是富戶,不償體會過百姓之苦。
若無兵災和苛政,百姓不會拋棄自己的土地,賦稅一樣繳納。”
李東陽能想明白,一戶有十口人,三口人種地就夠了。
其餘可遷移至他處謀生。
六部的言官剛要說話,可他們身形卻停住了,隻見嚴成錦手裡的彈章,正躬身地呈遞。
“臣想彈劾大理寺卿韓福,草菅人命。”
韓福心中大驚,麵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本官何時草菅人命!”
“河南人賈斌因與其弟賈凱爭奪田地,誤傷其手掌,本該判處罰銀十兩。
韓大人卻判了死刑。”
刑量之重,令百官瞠目結舌。。
嚴成錦道:“河間府一書生名為劉景,罵知府下獄,本該關押十五日罰銀十五兩,卻也被韓大人執以死刑。”
諸公露出不忍之色。
韓福以為嚴成錦忘了他,沒想到,他竟在偷看邢部的宗卷。
嚴成錦道:“諸如此事,還有十五例,刑量之重,令人發指。
臣起初以為,韓大人過於正直才會如此,可吏部主簿吳世忠的家族因避稅下大理寺獄,當判流放,給了銀子卻能放出來。
此乃以權謀私。”
韓福瞳孔猛地一縮,這是他當少卿時的事了。
太上皇弘治麵色冷然。
蔣冕看向韓福,行刑嚴酷他亦有聽聞,刑量很難奪量。
尤其是鰥寡孤獨,判了死刑也不會有人在乎。
“韓卿家,可有此事?”
韓福深吸一口氣:“臣量刑的確重了些,也是為震懾百姓。”
“韓大人此舉,與以嚴法治國的秦朝何異?秦隻存續了十四年。”
張彩看向韓福。
大殿中安靜下來,韓福自不想就此致仕。
大殿安靜片刻,太上皇弘治道:“邢部舊案,暫交錦衣衛查,韓卿家休息幾日。”
朱厚照道:“父皇,既然諸公對整飭裡甲製無異議,兒臣想推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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