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沈瑞早就交代過,冬喜自沒什麼隱瞞的,將這三天遭遇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
郭氏皺眉聽了,對於張老安人與沈舉人的行為,並無意外之色,若是四房有明白人,好好的日子也不會過成現下這樣。
不過,待聽到沈瑞對秋月、冬月兩婢的處置,郭氏眉頭微蹙;待聽到沈瑞為了冬喜、柳芽的月例,去向管家討要前幾年的月例,則是搖頭不已。
冬喜見狀,不免擔憂:“可是二哥應對的不當?”
這其中還有她的主意,要是真有不當之處,冬喜也難安心。
郭氏歎了一口氣,道:“不管秋月、冬月過來到底有何目的,到底是嬌花一般的年紀,瑞哥絲毫不憐香惜玉,倒是個心硬的。”
冬喜這次雖才到沈瑞身邊幾天,可三年前就在沈瑞身邊服侍過一個多月,自然是偏著沈瑞,忙道:“二哥開始並沒有想到這個,是婢子的提議。二哥正是緊著讀書的時候,一刻都不敢分心,婢子實是擔心。明知道那那兩個心裡不安分,後頭還牽扯個張四姐,稍有不慎,那邊老安人就能將張四姐賴給二哥,妻妾名分且不說,隻後頭有張家一大家子人,就不是能消受了的。”
聽到冬喜提及張家,想想張老安人的性情,確實有這個可能,郭氏神色稍緩:“真是不知瑞哥像誰,他娘是個‘走路恐傷螻蟻命’的心腸,平生隻有對人好的,但凡心腸狠一下,也不會讓自己落得這麼一個下場,連兒子都跟著吃苦;他老子素來端著君子架子,可這兩年露出好色的苗頭來,家中通房婢子且不說,外頭也有些牽扯,還真是令人開了眼界。”說到這裡,歎了口氣道:“瑞哥有自己的主意也好,就算對旁人狠些,對自己好就行,善人哪裡就容易做?雖還沒到知人事的年紀,可瞧他這做派,長大也不會是憐香惜玉的性子,也不用擔心他在女色上吃虧。”
冬喜附和道:“娘子說的正是,要是二哥性子綿軟,那甚時候才能挺起來?不得娘子操心一輩子?二哥真不是個心狠的,婢子與柳芽的身契都在二哥這裡,隻要二哥與管家知會一聲,即便不交了身契去,也不會有人上來討要。不過是他白日不在家裡,怕婢子與柳芽吃虧,方不嫌麻煩地做了這般安排。婢子還罷,看在娘子麵上,二哥待婢子極敬重信賴,賬麵銀錢這些都是婢子收著……就是婢子與柳芽的身契也在婢子這裡……柳芽那丫頭三年前挨了苦頭,二哥如今就抬舉了她弟弟,以後定也會一直護著……”
郭氏神色越發柔和,點頭道:“瑞哥確實是個感恩知義的好孩子,就是行事直白魯莽……如今他十二歲,年紀尚幼,不會有人挑剔什麼,要是再大些可都是不是。祖母給孫子安排婢子常見,這兒子給老子送婢子算甚哩?倒是沈瑾,能知道護著瑞哥,倒是令人意外。這件事罷了,從管家那裡討要銀錢的事,卻是極不妥當,就算想要提此事,也不當他來說。嫡出的哥兒,去與下人計較幾十兩銀子的去往,這說出去難聽。那邊老爺是為了遮掩自己過錯方處置了賬房,可其他下人不知道,隻當是瑞哥緣故,難免有人兔死狐悲,將怨憤集在瑞哥身上。往後再有這樣的事,你就出麵,不要讓瑞哥陷在家事中。不要計較銀錢,手頭上鬆些,莫要為了小事惹得瑞哥不自在。”
郭氏不僅這樣交代冬喜一番,等到沈瑞放學過來請安,也對沈瑞這般交代了一番。話說的婉轉,可到底有訓誡之意,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他年紀雖小,也是個爺們,沒必要看重後宅的事,應該將心思都放在讀書上。
沈瑞漲紅了臉,老實地聽了,並沒有抬出什麼“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之類的話。他之所以關注後宅事,不過是防患於未然,可確實是分了心,行事也不夠坦蕩。郭氏忠言逆耳,卻是為了他好,他當然曉得好歹。
見沈瑞這般模樣,郭氏生怕自己說的重,柔聲道:“你吃過他們的苦頭,心中不安如驚弓之鳥,這不是你的錯。可你娘生前做了諸多安排,沈理與我這般為你費心,難道就是讓你惶惶不安地過活?你年歲還小,隻要鬆鬆快快地過活,安心自在讀書就好,並不需要你自己撐著。即便一時挨了算計,有我們給你做主,難道還能讓你虧了去?”
沈瑞耷拉著腦袋,無法辯白。
現代人的自私與多疑的刻在他的骨子裡,“求人不如求己”這句話更是銘記。他雖感激沈理與郭氏的照顧,可也沒有想過真正去依賴兩人。
他覺得自己看的清楚,對郭氏與沈理有恩的是孫氏,不是自己。如今這兩人的回報頗多,自己要是再任意索取,就有挾恩圖報之嫌,怕就要惹人生厭。
沈瑞的行事準則,不屑去討人歡喜,但也絕對不讓自己惹人厭。
可郭氏說的不無道理,張老安人與沈舉人能算計他什麼?他年紀在這裡放著,不管是娶妻納妾,還是銀錢產業,都不用自己出頭,自有人為他做主,還真不必怕張老安人與沈舉人的算計。而且他輩分在這裡擺著,去與那兩個計較,本身就是不對。郭氏這麼疼他,對此事都有異議,何況旁人?禮教社會,禮教不僅是旁人的繩索,也能鎖到自己身上。即便自己覺得尋了由頭,可以為自己辯白,可有的時候,隻要出來事,彆人自有想法,誰會去聽所謂辯白理由。
“嬸子,侄兒受教!”沈瑞想明白這一點,滿心感激地郭氏躬身道。
郭氏扶了他胳膊,滿臉欣慰:“你能想明白就好,男兒誌在四方,要抬頭往前看。那些煩心事能不理會就不理會,實是避不開,便使冬喜過來與我說。那兩位有劣跡在前,你的事並不單單是四房家務,即便我這隔房的嬸子為你出頭,族裡也說不出錯來。”
沈瑞點頭應了,看著郭氏的慈容,想到自己上輩子的父母。父親還罷,沉迷書畫,對於其他都看的淡,血脈家人看的也不重,他與姐姐算是被母親獨自撫養大,這才養成他與姐姐獨立的性子。偏生祖父這邊的情況複雜,堂兄弟眾多,而他家這一支因移居港城,父親不從政,已經退到家族邊緣。
父親那一代還罷,手足兄弟,還算相親;等到下一輩堂兄弟,則隻是麵子情。
他曾因得祖父看重,有一陣子很是到堂兄們的拉攏與排擠,正經看過一場大熱鬨,也因年紀小的緣故吃了暗虧。當時母親似戰士一般,從港城飛到京城,雖沒有指著祖父鼻子罵,可對於幾位伯父卻是絲毫不客氣。原本溫柔敦厚的貴婦人,立時成了母老虎。
在與懇談一番,確定自己並無從政的心思後,母親便代自己做了決斷,在闔家人麵前將此事攤開。不管伯母、堂兄們眼神多麼複雜,母親的話很是堅定:“我不管你們爭什麼,隻要有人敢傷害我兒子,我就要讓他永遠難如願!”
宗老桃李滿天下,又如此高壽,其關係影響並不隻在文化界,否則沈家諸堂兄也不會如此忌憚堂弟。正因為遭遇這樣的事,沈瑞才清晰的明白,有血緣的未必是親人,待沈舉人、張老安人等也從來沒有抱過指望。
郭氏是個嚴肅略顯刻板的婦人,同母親溫柔敦厚性子不同,可此刻她的嗬護像極了上輩子的母親。
“你這孩子……”郭氏見他紅了眼圈,歎氣道:“心事也恁重了……”
沈瑞因想到前世親人,隻覺得心裡揪痛,有些喘不過氣來。
沈全在旁,在氣氛沉重,打岔道:“瑞二弟也是,發生了這多事,你怎不與三哥說?我雖不能做甚,也能幫你出出主意!”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不願擾了三哥讀書。”說到這裡,看了郭氏一眼,毫不客氣地告狀:“嬸子,三哥讀書的勁頭有些過了,日漸清減,要是繼續下去,不是熬壞了眼睛,就是熬壞了身子,還是適當勞逸結合的好。”
郭氏聽了,便望向沈全。沈全十七歲,正是身子抽條的時候,個子與大人差不多高,但是衣服掛在身上鬆垮垮的,眼底也是黑青一片。
郭氏看了,暗暗心驚。
沈全已經捶了沈瑞一下,低聲埋怨道:“我想著幫你,你倒是來告哥哥的狀了……誰讀書不是這樣過來的,我前些年就是靜不下來,不能專心方才耽擱至今,如今再不努力,連你們這些小的都要不如……”這幾日沈瑞看的清楚,沈全的狀態很不好。
今年院試二次落榜對沈全的打擊很大,精神繃得太緊。下次院試在後年,還有一年半的時候,他繼續這個精神狀態下去,不是身子熬垮了,就是精神崩潰徹底厭學。
對於書香門第子弟來說,五、六歲啟蒙,十幾歲開始下場,童子試實算不得什麼。從十幾歲考下去,總有過的時候,可為甚不是人人都有功名?就是各人的承受力有限,選擇不同。有的人落第三、兩回,就徹底灰心,不走科舉這條路;有的人則是百折不饒,終於過了這個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