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戌時一過,外麵果真有火光亮了起來,將整座明月庵照得煌煌如晝,還伴隨著隱隱約約的喧嘩。
明顯有外人進來。
聯想到白日裡主持們麵上的擔憂之色,恐怕來者不善。
阮寧靜靜細聽了會兒,起身將窗戶打開,悄無聲息消失在夜色中。
她循著火光來到誦經堂,悄悄伏在屋簷上,視線往下看去。
大堂之中兩夥人呈對峙之勢。
一方是以主持為首的尼姑。
另一方以一麵色虛浮的錦衣公子哥為首。
對方來勢洶洶,身後兵丁隨從凶悍蠻橫,殺氣騰騰。
“將怡秋小美人給爺交出來,不然,我把你們這明月庵砸了。”
阮寧白日裡隻見到怡靜和怡秋,沒想到明月庵有數十尼姑。
隻是這會個個麵色慘白,跪在佛像前緊閉著眼睛,撥動手中珠串不停地念經。
她們中間圍著的,正是怡秋。
“畜生,佛祖在上,你就不怕報應麼!”主持氣得渾身發抖,一字一句用力至極。
“老尼姑,都一把老骨頭了,最好是識相點!那怡秋本就是小爺看上的,以為出家就沒事了?告訴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把這賤人逮回去!乖乖過來,不然……信不信我將這些尼姑都殺光!”
“畜生!怡秋已皈依佛門,乃佛門弟子,豈能容你羞辱!”
阮寧掃了眼嚇得發抖的怡秋,白日裡沒注意,這才發現,怡秋五官出色,體態風流,偏偏有雙極為純真的眼睛。
媚態與天真渾然一體。性子又極為膽小。
那滿臉虛浮的公子姓梁,看架勢,跟一方諸侯郡守少不了關係,不然也不會如此囂張。
老尼姑擋在前麵,被他一腳踢開,怡秋被他捏著脖子,宛如一條瀕死的魚。
這些尼姑們怎麼會是那些壯漢對手,轉眼間便被綁了起來扔到一邊。
怡秋渾身簌簌發抖,垂死掙紮。隻是她那些拳腳落在賊人身上,絲毫不起作用。
“敢給我逃,以為逃了就沒事了?”姓梁的目光陰沉,“你不是喜歡佛祖麼?喜歡當尼姑是不是?我教你當個夠!”
“啊——”
怡秋被摔出去,眼看要撞在柱子上。
阮寧手腕翻轉,揮出一股內力,阻擋她的落勢,讓她輕輕落下。
那些家丁將燈油潑在尼姑們身上,引來陣陣驚叫。
阮寧麵色冷了下來。這些人竟狠毒至此,想將十幾個人活活燒死。
怡秋沒有受傷,這點異動卻引起姓梁的警惕,他身旁武者麵色嚴峻,渾身威壓釋放,轟然炸開,將一殿絲毫不會武的尼姑壓得趴在地上,臉色慘白,手腳發抖。
武者的威懾對尋常人傷害很大,輕則損傷肺腑,重則一命嗚呼。
武者不對普通人動用內力是基本常識。
此人囂張至極,絲毫不把這些人當人。
對付阮寧的威壓震在普通人身上,後果可想而知。阮寧輕飄飄揮出一掌,將這些壓力散去。
“什麼人!”武者猛地向阮寧方向揮出一掌,震碎了屋頂!
對方不費吹灰之力便化解了他這一招,武者臉色難看。
姓梁的麵色沉了下去:“縮頭縮尾,見不得人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出來。”
阮寧深深看了眼在梁全示意下將火把扔出去的家丁,長劍斜劈過去,冰霜凍結了火焰,家丁被劍氣劃傷,慘叫一聲,整個人倒飛出去,砰一聲撞在地上。
梁全臉色一變:“誰!”
武者拔出長劍,目光緊緊盯著劍氣劃出的地方,喉嚨緊張地咽了下。
這樣的劍招,是個高手。
他眼皮跳了一下,渾身肌肉緊繃起來。
“沙”“沙”“沙”——
是衣擺摩擦的聲音。
來自背後!
梁全和武者猛地轉身。
主持眸子裡亮光一閃而過。
怡靜呆呆地看著門口。
眾尼姑怔住了。
當看到人的那一刻,梁全臉上表情僵住,目光漸漸癡迷:“美人。”
他身旁武者雖怔了一瞬,卻很快反應過來此人危險!
忙捂住梁公子的眼睛,警惕地看著阮寧,渾身蓄勢待發:“你是何人?我們乃領州郡守府之人,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他試圖以身份嚇退對方。
在領州郡,梁公子橫著走,這個名頭是他最大的保障。
阮寧麵無表情:“此乃佛家清淨之地,不由你們放肆,立刻滾,否則彆怪我不客氣。”
武者額角青筋跳動。他將全副心神放在阮寧身上,竟讓梁全抓到機會從他手上掙脫。
“美人!你跟我走吧,我爹是郡守,在領州郡,所有人都要聽我的,隻要你跟我回去,想要什麼我都給你!這破庵你想怎麼樣便怎麼樣,如何?”
說著,他滿目癡迷衝著阮寧靠近,身後武者心驚膽戰,剛要出手,阮寧快他一步,一掌輕飄飄揮出去,將人擊飛。
“找死。”聲音冰冷。
“砰——”
梁全噴出一口血來,還不知死活癡癡望著阮寧方向:“跟我回去,我以妻位相聘。”這樣的人間絕色,叫他拿什麼換,他都願意。
那一顰一蹙,冷冰冰的樣子也讓他心神顫動。
阮寧眉眼含霜,身上殺氣溢了出來。
武者一看不好,先發製人,劍招狠辣,出手快若閃電!
他雖看不出阮寧深淺,但憑她年紀,也猜得出頂多跟他平手。
大梁最頂級的那幾位武者早已盛名在外,這小丫頭雖功法奇異,但絕不是那些高手。
他的武功可是曾有幸得九幽大人指點,頂級高手之下,他未必會輸!不然,郡守也不會將他派到最寶貝的公子身邊。
這樣年少輕狂之人他見過不少,從來沒有人能在他手下討到好處。
兵不厭詐。
他眸子裡閃過一抹陰狠。
老尼姑臉色也凝重起來,手中佛珠轉動越來越快,額頭汗水滴落。
怡靜緊緊握著拳頭,替阮寧捏了一把汗。
她沒想到這位女施主長得那般漂亮,竟有一身這樣的武功。
在門口看到她時,她的心狠狠跳了跳,這張臉被看到,一定會給她惹事的!所以白日裡她才偷偷提醒,叫她躲開,沒想到她非但不聽,還自己找來了。
方才阮寧那一劍確實給了她一絲希望。
但是,梁公子身邊這位武者在領州郡無人能敵,據說放在汴梁也可排進前十,這樣一個投身廟庵的姑娘,怎麼能跟武者對抗!
她不忍心阮寧落在梁公子這個禽獸手裡:“施主,你快逃!”
她們早已做好赴死的準備,女施主是無辜的。
阮寧聽到這一聲,眉毛一挑,眼睛盯著武者揮來的劍。
武者以為她怕了,不禁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小丫頭,行走江湖,最要緊的是看清形勢,我便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他心知自家公子是什麼德行,不能殺了她,得留著性命,以後有的是她受的。
隻是,眼看那一劍就要刺進阮寧肩膀,就差那麼幾厘,武者等待的情景卻並沒有出現。
他想象中長劍穿透血肉那美妙的聲音,切斷骨頭時那張嘴裡流露的悶哼,以及鮮血噴濺的溫熱……這種種美妙,全都若夢幻泡影!
武者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隻見,長劍停在阮寧身前幾厘,便再也無法前進了。
武者額頭汗水滴落,握劍的手上青筋暴突。
“哢擦——”
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了。
武者手中長劍竟寸寸裂開,化作粉末碎在地上。
那可是玄鐵!
“咣當——”武者手一軟,劍柄落在地上,他連連後退,不可置信地看著阮寧。
將玄鐵化為霏粉,他甚至沒看到她如何出手,這是何等高深的內力!
他渾身顫抖,哪怕是那位九幽大人,他能做到嗎?
這是什麼樣的怪物!
阮寧拍了拍手:“滾吧,領州郡守親自來,在我這裡也討不了好,識相的話,滾遠點。”
梁全再昏聵,也意識到情況不對。
他乃太守獨子,自來在領州郡橫著走。他母親娘家勢大,這個武者可是母親托外公替他找來的,武功之高,從未有人在他手裡討過好去。
如今竟然敗給了一個小姑娘?
他不敢相信,但不得不信。
性命和美色之間,當然還是命更重要。
意識到麵前這個女人隨時都能要了他的命,他終於清醒幾分。
尤其阮寧碎了武者的劍好像猶不解氣,又給了他一掌,將武者打到了明月庵外。
“砰”地一聲,明顯是人體落地的聲音。
誦經堂內頓時鴉雀無聲。
梁全心口一跳,冷氣順著腳底竄入心口。
阮寧那張美若天仙的臉霎時猶如淬了毒的利刃,隨時可以要他的命。
他臉色發白,腳下一軟,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
竟是嚇尿了。
家丁們屁滾尿流逃的逃,跑的跑,終於有兩個兵丁擔心郡守要命,拖著梁全往外逃。
“我,我爹是郡守,你敢……”他嚇得神誌都不清醒了。
眾尼姑被這一幕驚呆。
她們沒想到阮寧竟這般厲害。
那可是郡守府上的武者!她竟能完全壓製!
阮寧剛收回視線,就被衝過來的怡靜嚇了一跳。
怡靜大哭著衝過來抱住她的腰:“嗚嗚嗚嚇死我了!你怎麼不聽話!你要是打不過就完了!”
阮寧渾身一僵,緩緩伸手,試探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臉上表情有些不自在:“放心,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待到所有人鬆了口氣,主持讓大家回禪房休息。
阮寧沒走。
主持念了句:“阿彌陀佛,施主有話要說。”
阮寧麵色冷淡:“一切豈非在主持意料之中?”
老尼姑慈眉善目:“阿彌陀佛。老身隻是賭了一把。”
她看著阮寧,溫和吐出幾個字:“施主的臉。”
阮寧抿唇。
“施主風塵仆仆,一看便知長途跋涉,久經旅途。這樣的人該有些本事。施主的容貌說聲驚為天人也不為過,可施主渾身氣度卻更從容。這意味著——施主的臉從未成為困擾,也就是說,你有足夠的把握解決麻煩。”
“若你猜錯了,豈不是枉害了一個人?”
主持渾濁的眼睛很平和:“紙條施主看到了?”
阮寧猛地抬頭。
“後院離誦經堂不近,若是躲災,不失為一處好去處。施主若無把握,老身自不會勉強。”
阮寧:“沒想到小小廟庵主持,如此多謀。”
原來紙條是主持授意的,如果自己沒有武功,躲在禪房也不會出事。主持就是賭一把,賭贏了,她們性命得救。
“看在紙條的份上,我便不計較了。”阮寧道,“郡守府對我身份有顧忌,不會很快來找麻煩。我若離開,你們怎麼辦?”
“阿彌陀佛,山人自有妙計。”主持笑了笑。
阮寧倒是有些好奇,不過她又有些困,救一回是順手,此處麻煩,並不適合久留,看主持並不是說空話之人,看來果真有辦法。
她便將此事拋之腦後,揮了揮手自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