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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昨夜又下了一晚上雪。

屋簷上全都裹了一層厚厚的白棉被。

怡秋拿著掃帚推開庵門,哈著冷氣抬頭望去,猛地怔住。

山崖邊站了個人。

白衣墨發,眉目若畫。

瘦削挺拔,淵渟嶽峙,渾身貴氣令人望然生畏。

那人緩緩側眸,一雙漆黑的眼睛如黑曜石般深不可測,山風鼓動袍擺,刺骨寒意霎時湧來。

怡秋打了個寒顫。

怡秋想關門逃離,卻發現自己動不了。

她嘴唇哆嗦:“施,施主。”

她曾被梁全搶入郡守府中,見過很多大人物。

麵前這一位,渾身貴氣遮不住,隻遠遠隔著,那股氣勢也令她膽寒。

她握緊了掃帚,臉色發白。

這樣的人一大清早出現在明月庵外想做什麼?

怡秋猛地掃見對方鶴氅上一層積雪,心裡震了震,視線不由得從那人泛著寒氣的墨發上晃過。

此人在山上站了一夜?

怎麼可能!

謝九玄看了眼大石上明月庵三個大字。

“告知主持一聲,有人應約前來。”他嗓音沙啞,像是久未說話,又像是字斟句酌。

怡秋“砰”一聲關上門忙跑向主持院子,空留掃帚丟在雪地上孤零零的。

九幽帶人趕到山頂時,便見寧國公負手立在明月庵門前,

肩上積了雪,墨發沾了濕氣。

臉上神情捉摸不透。

這一年多來,寧國公心裡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

他們隻是日複一日心驚膽戰,被他身上越來越重的威勢壓得喘不過氣來。

“主子,屬下來遲!”所有人跪地行禮。

謝九玄擺了擺手。

“主子,我們直接進去——”沒有讓寧國公等的道理。

“等門開。”謝九玄道,聲音好像浸染了冬夜寒氣,帶著涼意。

九幽:“是。”他看了眼明月庵,垂下眼瞼。

早在主子扔下他們,披星戴月趕來的時候,一個名字就隱隱在他腦海裡冒了出來。

他打了個寒顫。

“吱呀”一聲,大門開了。

慈眉善目的老尼姑抬頭望來,看見謝九玄的時候,瞳孔微縮,行了個佛禮:“阿彌陀佛。”

謝九玄並沒有說明身份。

九幽領會主子意思,上前一步:“此事涉及機密,我們到庵中談。”

老尼姑臉色發白,手隱隱顫抖:“好。”

她退到一旁,做出個請的意思。

謝九玄邁步,緩緩踏了進去。

九幽等人隨後。

謝九玄平靜的眸子淡淡掃過佛殿,沒有絲毫停留,轉而落在通向後院的小徑上。

“施主請隨我來。”主持遠遠保持距離,臉上掛著僵硬的笑領路。

“明月庵有出家之人十五,山頂土地貧瘠,我們自己種些糧食。郡中信客有時會來進香,往往捐些香油錢。佛祖金身是一富商塑的。”主持越說語氣越僵硬,因為她身前那位貴人身上氣勢越來越沉。

猛地,那人腳步頓住。

主持臉色一白:“施主?”她腦中迅速過了一遍方才所說的話,句句屬實,沒有任何問題。

她隨著謝九玄視線望去,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原來是阮姑娘在習劍。

阮寧所住禪房跟主持院子隔了一片矮矮竹林,從前院儘頭可直接望見那座禪房。

阮寧正在禪房前空地上練劍。

她身法淩厲,眉目冷肅,輕盈如風,劍氣如虹。

主持一個門外人也看出劍法不俗。

“這是借住本庵的過路人,今日便會下山,施主請隨我來。”主持以為貴人對外人不滿,忙解釋了一通。

話說完,沒料謝九玄仍然站著,負手而立,目光望著那個方向,半晌不動。

主持心裡好幾個念頭閃過,最後,她臉色發白,阮姑娘該不會犯了什麼大事吧?

她心知此人來自汴梁寧國公府,阮寧若是招惹了他們,恐怕吉凶難測。

阮寧幫她們逃過一劫,主持有心解圍,但眼前之人渾身氣勢令她不敢輕舉妄動,尤其九幽看出她想上前的意思,擋住了她。

謝九玄冷冷看著阮寧,胸膛裡那顆自布局收線起便蠢蠢欲動的心跳得越發急促,一下又一下,催促著他,蠱惑著他,令他煩躁不已。

他手指忍不住蜷縮,明明恨不得把她抓回去關起來,腳下卻連一步都邁不出去。

他按下那顆不肯安分的心,壓抑得泛了疼才湧出一股快意。

他靜靜等著,時間慢慢過去,不知在等什麼。

誰也不敢打擾他。

阮寧似有所覺,停下動作,扭頭看來。

長劍隨著她的動作劈開一層白雪,雪自半空簌簌落下,將她籠得朦朦朧朧。

二人視線相對的那一刻,謝九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片無垠的黑暗。

阮寧眸中詫異一閃而過,視線一瞬即離,立即掃向其他人。

謝九玄渾身氣勢更冷了。

主持打了個哆嗦,替阮寧捏了把汗。看來,阮姑娘果真犯了案。這可如何是好。

見阮寧沒有動的意思,謝九玄徑直向阮寧院中走去。

主持見狀,忙開口:“施——”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兩個侍衛攔住了。

九幽目光複雜地看了眼阮寧,遠遠跟著寧國公。

“不必跟來。”謝九玄聲音泛著冷意。

九幽腳下一頓,站著不動了。

阮寧還沉浸在見到謝九玄的驚訝中。

這裡離汴梁雖近,騎馬卻也要一日路程,如今正是謝九玄計劃關鍵時候,他突然出現在領州郡,不得不令她懷疑。

而且,她並不想見到謝九玄。

她擰著眉頭思索時,謝九玄已經走到院中。

“阮姑娘。”他沒什麼情緒道。

“寧國公。”阮寧行了一禮,隨即斂眸靜立,不言不語。她與謝九玄,這輩子除了寧景,沒有其他交集。寧景也不過是假的,是這人為了小皇帝不得已而為之,不過是個假象。

這樣想著,她心裡越發平靜。

“阮姑娘怎會在此?”謝九玄看著她冷靜自若的樣子,心裡那股念頭幾欲衝破牢籠。他攥緊手掌,捏得手骨發疼,身體越疼,他心裡越平靜。

“機緣巧合。”阮寧淡淡道。

“阮將軍擔心不已,既然碰到,不妨跟我說說,離家出走後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麼。我回去也好安一安你父母一片拳拳之心。”

阮寧嘴唇動了動:“我已在信中告知爹娘。”

言外之意,不勞煩寧國公。

謝九玄胸口氣悶,怒極反而笑了:“我也很好奇,你一個人在外頭闖蕩,有沒有遇到什麼新鮮事?我常年悶在京城,倒是連出去走走的機會都沒有。”

阮寧:“都是平常之事,沒有什麼新鮮。”

謝九玄冷笑一聲:“你打算將我晾在院中?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為了避免心裡那個蠢念頭又跑出來,他狠狠攥住手掌,將視線移開。

他怕再看一會阮寧避之不及的表情,會壓不住心裡的念頭。

阮寧看了他一眼,眉頭擰了起來。

這是她不高興時候才會做的動作。

謝九玄心裡驀地一疼,胸中那股鬱悶之氣煙消雲散。

“罷了,”他捏了捏眉宇,“等我辦完差事,你與我一道回去。”

他說得篤定,沒有留反駁的餘地。

阮寧聲音冷了下去:“寧國公,臣女還不能回去。”

從方才到現在,誰都沒有提起寧景這個名字,就好像有關這個人的一切都被人遺忘了,這個人根本不曾存在過一般。

自從阮寧知道寧景是謝九玄這個事實,她好像對此沒有任何意見,不生氣,不難過,更不傷心。

謝九玄當時心緒複雜,他等著阮寧來找他要解釋,結果卻等到她離開汴梁,消失得無影無蹤。

收到梁司南上門提親的消息,他心裡被不知名的怒氣充斥,若不是多年來早已習慣隱忍,他甚至忍不住想將梁侍郎捏死。

還不等他弄明白這股怒氣因何而來,阮寧就消失了。

一開始,他隻是想弄清楚心裡那股複雜難解的情緒由何而來。

後來他漸漸生出一個念頭,而且這個念頭隨時間越來越強烈,若不是他壓著,怕是早已付諸行動。

現在,聽到阮寧拒絕回去,謝九玄心裡的念頭又翻騰了起來。

掌心血肉模糊,他淡笑如風:“為何?”

阮寧:“臣女還有事沒有辦完。”

“你的功法,快要突破了吧?”謝九玄突然道。

阮寧一窒。

功法是寧景跟她之間的話題。

她並不將寧景看成謝九玄。

謝九玄好像看透了她心裡在想什麼:“寧景之事,時隔這麼久,你不想問?”他的話背後好像有一張血盆大口,隨時準備將眼前人吞噬殆儘。

阮寧若有所覺,看了謝九玄一眼。

那雙眼睛依舊明淨清澈,像被雪水洗滌過,將人的心都照得明亮。

謝九玄垂眸,感覺到掌心絲絲縷縷的疼。

半晌,他道:“算了。寧景之事是我欺瞞在先,此事是我不對。”

阮寧有些詫異。

事實上,自從見到謝九玄,她發覺此人瘦了很多,寬大的鶴氅裹著蒼白的臉,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場。

謝九玄會認錯,她萬萬不曾想過。

兩輩子加起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謝九玄。

阮寧將心裡那股不知緣由的沉悶壓下去:“國公折煞臣女了。”

謝九玄像是累了,眼瞼半垂,將情緒收斂得一乾二淨,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渾身氣息低沉,生人勿近。

阮寧看著他離開,知道謝九玄生氣了。

生氣?她皺了皺眉。

九幽等人見寧國公從院中出來,臉上非但不見高興,反而越發平靜,平靜得令人頭皮發麻,心裡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這一年多來,寧國公臉上越平靜,往往意外著他心情越糟糕。

誰若是在這樣的寧國公麵前捅婁子,那就洗乾淨脖子等著給自己收屍。

主持更是兩腿發軟,對阮寧處境更加擔憂,對自己接下來準備的話由原來的五分把握變成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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