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不怪阮寧多想,實在是這段時間謝九玄給她的印象有些奇怪。
“皇上。”謝九玄聲音低沉。
小皇帝聞言,雙手一僵。
阮寧趁勢後退一步。
司馬徽隻得站好,規規矩矩。
“群臣在等,皇上該出席了。”
“朕知道了。”皇帝瞅了阮寧一眼,不情不願在宮人的簇擁下往大殿的方向走。
謝九玄靜候一旁,皇帝走遠了,他還好整以暇站著。
阮寧站著不動,謝九玄看著她笑了:“阮姑娘不走?”
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再不走就要落到皇帝後頭了。”
阮寧覺得今日謝九玄實在有些奇怪。
她邁步,謝九玄與她同行。
“我還沒有向姑娘道謝。”謝九玄語氣帶著一貫的漫不經心。
“寧國公客氣。”
……
來時不到一炷香的路,出去時阮寧隻覺得走了很久,她跟謝九玄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終於走了出來,她輕輕鬆了口氣,腳步剛邁出,沒想到謝九玄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阮寧一驚,怎麼都沒想到謝九玄能做出這種失禮的舉動來。
“寧國公!”她語氣冰冷,不知道是怕人看見還是怎麼。
畢竟是皇宮,人多眼雜。
謝九玄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疑慮,道:“禮尚往來,我且幫你看一看脈象。”
“若是問了,阮姑娘看樣子是不肯診的。”他倒是很清楚阮寧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
阮寧欲要抽手,謝九玄握得緊,他道:“我這人最不喜歡欠人情,今日一並還了。”
阮寧麵無表情,過了一會兒,她收回手,謝九玄便順勢鬆開。
“看樣子恢複很好,沒有什麼問題。”他認真聽了半天才道。
阮寧心裡閃過疑惑,卻不想問謝九玄,便壓了下去。
謝九玄怎麼對她武功恢複之事這麼了解?
她抬頭看了謝九玄一眼,發現他臉色依舊不好,眼下黑眼圈有些重,嘴唇有些乾燥。鬼使神差地,她目光從謝九玄手上掃過,謝九玄卻自然而然將手收了回去。
即使這樣,她也發現了那雙手上細小的傷痕。
那樣一雙完美的手,任何傷口都太顯眼了。
“阮姑娘再不走可要讓皇上等你了。”謝九玄戲謔道。
阮寧給他這一番調侃,心裡不知怎麼有些火氣,很想懟一句:你自己不也沒走,鹹吃蘿卜淡操心。
可也隻是一時意氣,並沒有表現出來。她已經聽到開宴的鑼鼓響了,這是提醒眾人宴會快開始了。
她快速離開花園,往大殿的方向走。
至於謝九玄奇奇怪怪的舉止,她拋到了腦後。
這次大宴在祈年殿舉行,文武百官,公侯親王,均攜家眷出席,阮寧到時,人已到得差不多。
她的出現倒是引得不少人注目,好幾家少年郎看著她轉不開目光去。
阮寧完全沒有發現這些,她的注意力被龍椅下手第一位上坐著的人吸引了。
她非常篤定,那裡坐著的人,看似跟謝九玄有著一樣的麵孔,卻並非謝九玄本人。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但她就是很確定。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轉過頭來跟她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又移開視線。
這下阮寧更肯定了,這不是謝九玄。
她懷著一肚子疑問坐到阿娘身旁,目光不時往上首看去。
林憮然從進殿開始,目光就沒有從寧國公身上移開過。
方才寧國公對阮寧點頭的那一幕她自然看在眼裡。
她死死攥著手掌,指甲潛進了肉裡。
“皇上駕到——”
眾人跪拜行禮。
小皇帝視線從阮寧腦門上掃過,聲音很有威嚴道:“平身——”
他挺著身板在群臣視線中走到上首。
皇帝落座,唱禮官員宣布奏樂。
眾人這才坐好,將目光放到大殿中央。
阮寧視線漫不經心從林憮然身上掃過。從方才起,她就察覺到林憮然那帶著濃重怨氣的目光。
官員向皇帝說著喜慶話,她喝了口桌上果酒,察覺不對,往旁邊桌上掃了眼,發現有些不同。
梁茹兒看了眼上首,偷偷側過頭跟阮寧說話:“寧寧,皇上沒找你算賬吧?”
她聞見阮寧桌上酒的味道,眼睛瞪大:“臥槽!”
她這一聲,驚得旁邊幾桌側目,她忙捂了捂嘴巴,瞪著阮寧桌上那整整一小壇酒,傻眼了。
阮寧皺眉:“怎麼了?”
梁茹兒咽了口口水,把自己的杯子拿過來:“嘿嘿寧寧你給我倒一杯。”
阮寧給她倒了一杯。
梁茹兒一飲而儘,砸吧著嘴巴,兩眼放光,還要顧及在座眾人,壓低聲音,激動得臉色漲紅:“寧寧啊,你走了狗屎運了,這可是西域心進貢的琉璃酒,攏共沒有幾壇,你這裡竟有整整一壇!”
她推推阮寧,舔著臉又要了一杯喝了:“我上次在我姑姑宮裡才能有一小杯喝呢,回去以後日思夜想,饞死我了,沒想到今日能喝這麼多。”
阮寧若有所思,抬頭正好對上小皇帝氣呼呼的視線,怔了怔,頓時明白過來。
應該是司馬徽讓人放的。
她垂下眼瞼,覺得這個小孩性子太彆扭了。
宴會中間是各家閨秀獻藝的環節,這個機會難得,又是當著滿朝文武,所有姑娘卯足了勁準備,都想要大放異彩,贏一個好名聲回去。
畢竟這樣的機會難得,若是能讓人眼前一亮,不愁嫁不到好人家。
阮寧是沒有準備的,梁茹兒跟她一樣。
兩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坐在一邊喝酒吃菜。
阮夫人和梁夫人在前麵多少擋住了一點,但是附近幾桌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梁夫人麵子上過不去,掐了梁茹兒好幾把。
“死丫頭,回去收拾你。”
梁茹兒渾不在意。美酒當前,千金難買,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再說了,她才不願意辛辛苦苦天天練舞習琴,多煩悶啊。
小皇帝借著喝茶,用款大的袖袍擋住了憋笑的臉。
他看見阮寧和梁茹兒跟整個宴會格格不入,其他人想破腦袋想出頭,想引起彆人注意,這倆坐在後麵喝酒吃菜好不悠閒。
“阮姑娘?”
阮寧冷不丁被人叫到,還是一聲極為尖細的嗓音,她眼角忍不住一跳。
抬起頭來,全殿人的目光不知道什麼時候都放在她臉上。
阮夫人掐了她一把。
阮寧麵無表情:“何事?”
那太監渾身一抖:“請姑娘上來表演一番。”
阮寧目光掃向林憮然。
林憮然衝她露出個輕蔑的笑。
小皇帝道:“聽說阮姑娘才藝雙絕,林姑娘有幸得見,故而舉薦阮姑娘今日在眾人麵前展示。”
他算是看準了阮寧壓根沒聽,給她透露點信息。
阮寧點了點頭:“舞劍可以麼?”
眾人聞言,霎時一驚。
天子麵前不得帶兵器,亮出刀刃更是大不吉利。
大家把目光投向寧國公。
沒有人比寧國公更重視小皇帝了。
寧國公最是重規矩,定不會同意。
林憮然也是這樣想的。
她當然知道阮寧會舞劍,但是除了舞劍她還會什麼?她今日憑白丟臉,一定要在阮寧身上找回來的。
“寧國公”似在沉思,眾人的心也隨著他的沉默提起。
九幽突然出列,將懷中長劍雙手遞給阮寧:“阮姑娘,請。”
小皇帝笑了,拍了拍掌:“既然寧國公默許,那便開始吧。”
林憮然麵色一沉。
眾人也是吃驚。他們吃驚,不僅是寧國公竟然默許,而且還由於九幽這番雙手恭敬地將劍遞過去,這代表什麼?
九幽可是天下第一武者,一身傲骨,除了寧國公,從沒有見他對誰低過頭。
他把自己的劍給阮寧,這意味著什麼?
想到其中關鍵的一些老油條頓時打起了精神,仔仔細細向阮寧看去。想要看出阮府這丫頭到底有什麼本事,竟然叫寧國公另眼相看。
林憮然鼻子差點氣歪了。她咬著嘴唇,目光緊緊盯著阮寧,暗想就算她會舞劍又如何,姑娘家舞刀弄槍始終難等大雅之堂,等會待她表演了琴藝,一定將她壓得顏麵全無!
阮寧接過九幽的劍,緩緩抽出。
她暗想,就當是小皇帝那壇酒的謝禮,哄他開心算了。
至於林憮然,她待會收拾。
長劍煞氣重重,握劍的少女五官精致,一雙眸子清澈如水,卻又寒冷似冰,她雙手握住劍柄,劍尖在下,向皇帝躬身行了一禮,隨即扭身飛起,腳尖輕點,身形如一陣風般躍至上空。
所有人瞪大眼睛抬頭看著她。
隻見絲絲寒氣隨著劍氣傾瀉而出,暑熱褪去,殿內一片清涼,眾人還不及反應,眼睛突然睜大,嘴巴張開,發出無意識的驚歎:“啊!”
少女長劍所過,一朵朵冰花自劍刃開出,她時而翻轉,時而輕躍,時而旋身,晶瑩剔透的冰花繞著她旋轉,萬千花瓣自她手中綻放,一陣怡人的香氣襲來,令人心醉神馳。
這副景象,美得驚心。
花瓣落下,眾人伸手去接,那薄薄的六瓣,紋路清晰而精致,有種脆弱的美,令人驚歎,落在掌心不過一瞬,便化了,大家不禁惋惜。
小皇帝伸手,讓冰花落在掌心,看著冰化了,他抿了抿唇。
阮寧收劍,向皇帝行禮:“獻醜。”
眾人滿眼讚歎:“妙哉妙哉!真乃奇聞!”
“此舞隻應天上有啊!”
“老夫竟不知天下還有如此奇妙的劍術,當真大開眼界!”
……
小皇帝鼓了鼓腮幫子,大手一揮,將南海夜明珠,西域瑪瑙……一長串的賞了下去。
林憮然臉色黑得幾乎滴出墨來。她掌心掐得鮮血淋漓,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氣得幾欲昏厥,想到阮寧嘩眾取寵,用如此奪人耳目的方法壓她,無論待會她多出眾,眾人心中震撼在前,無論她琴藝多高,都不可能壓下去阮寧的風頭。
更可恨的是,皇帝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那南海夜明珠、西域瑪瑙……都是頂級的貢品,往年都是孝敬太妃,太妃喜歡她,自然會賞她,阮寧又憑什麼得到那些東西。
她看著眾人眼睛裡的驚歎,隻覺得心一陣陣下沉。
“憮然。”林夫人點了點她的手,“去吧,好好彈。”
林憮然猛然一驚,忙溫婉一笑。輪到她彈琴了,眾人都看著她。
梁茹兒兩眼放光盯著阮寧:“寧寧!你信不信,你家門檻明日就要被人踏平了!”
她瞥了眼林憮然,拍手:“哈哈哈林憮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該!讓她拿你當墊腳石哈哈哈。”
阮寧啜了口酒,眯著眼睛看了眼林憮然。
左手輕輕一動,一道微不可查的氣勁打了出去。
九幽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角一抽。
阮寧麵無表情,漫不經心看著大殿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