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佑身後的血痕滋長飛快,在第一次發作以後就每天在背後生長,起初還能被血紅印記遮掩,到後麵直接蔓延到了鎖骨處,勾勒骨相輪廓,纏繞得像是特地刺上去的刺青。

疆醫找到了關於血蠱的隻言片語,天天絞儘腦汁地用名貴藥材給蘇佑續命,饒是一碗湯藥裡藥材價值連城,也攔不住蘇佑中虛無力,絞痛加劇,日夜昏沉嗜睡。

日複一日地更加虛弱。

到最後血痕在心口臨近處的時候,蘇佑連動彈的力氣也沒有了,隻能緩慢而吃力地呼吸,闔目沉睡,猶如一具絕美的活死人。

阿穆罕日日著急擔心,渾身上下冒著火氣,臨到蘇佑身邊又心疼焦慮,自己臉色察覺不到有多難看,終日寢食難安,還得蘇佑自己喘著氣來安慰他,但越聽越氣,越氣又越心疼。

蘇佑就是不把他自己的命當回事,說自己生死有命,他不值得阿穆罕這麼為他憂慮。

阿穆罕怎麼聽得了這雲淡風輕的,幾乎自輕自賤的話。

蘇佑是他好不容易找到尋到的寶貝,是他一輩子都要忠誠熱愛的吉桑,蘇佑怎麼不值得,蘇佑值得這人世間所以人都熱愛他。

那鮮紅發豔的血痕從鎖骨要蔓延到心口的時候,阿穆罕真的怕了,怕得自己一整晚都守在蘇佑身邊,攬抱著他,感受蘇佑的呼吸和體溫,才能勉強忍住自己暴戾的念頭。

他真的太害怕蘇佑離開。

秋季中的夜晚已經積攢霜氣重霧,草原外透著涼意,水珠滴落下來,砸在了草上,又被涼風吹散,跌進了地裡,寒氣驅散了夏日裡窸窣的聲響,安靜讓人產生世界也如此安靜的幻覺,營帳的角落處,火炭爆開,火星撩起,又暗了下去。

營帳外,圍了一群人,疆醫在門口著急地繞圈。

已經到了最後一天了,全北疆有名的醫者全都聚集在此,拚儘一身醫術就為了蘇佑續命,然而今晚實在是續無可續,他們一行人就被趕了出來。

阿穆罕自己一個人陪著蘇佑。

“我兒時打不過這些野獸的時候,我就會去挖陷阱,騙那些野獸進來,再自己偷偷抽打一頓,第一天再次和它們爭鬥的時候,就會容易許多,直到父親發現我用這種方式作弊,用刀背抽了我,把我關進了野獸籠子裡,讓我贏出來,我才再沒有過這種行徑。”阿穆罕絮絮叨叨地念著這些話,聲音緩慢,像是細細碎碎地念叨,懷裡蘇佑還在沉睡,他忍不住抱緊了人,聲音頓了一陣,張口繼續念叨。

然而聲線卻開始發抖,幾乎哽咽,耳邊呼吸聲平緩而均勻,卻虛弱的需要認真聽才可以捕捉到,漸漸地越來越微弱,歸於一種絕對的寂靜。

阿穆罕一十幾年都是北疆草原最受矚目,最優越驕傲的男人,他從小即是整個草原的王,清晰地站在高位上看清人世間男男女女,物是人非,又或者榮華富貴,貧賤悲哀,年少時成為可汗王開始,波雲詭譎也好,背叛謀殺也罷,他都遊刃有餘。

他當真以為這人世間與他而言早已經隻是無趣的責任而已,無人能挑動他的情緒。

所以他覺得所謂中原,注定無趣,男人女人都是懦弱自私,好逸惡勞,人間絕色再美也不過就是一身皮囊而已,話說得很是大言不慚。

然後一眼瞥見那一張畫上的蘇佑。

他才知道這人世間總有自己沒有見過的人或者事,絕美到驚豔,輕而易舉地讓他一見鐘情。

蘇佑的確蠢笨,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名人誌士推崇的優點,卻有趣可愛的,一言一行都像是施咒一般挑動他的心緒。

喜歡,很喜歡,還有更喜歡。

這漫長的不到一月裡,他也嘗遍了一切的心如刀絞,疼痛不已。

這個輕而易舉挑動他心緒的人,同樣殘酷而輕巧地讓他的心臟沉痛,手足無措,一切遊刃有餘全都成為一場笑話。

日複一日的加劇,直到痛徹心扉。

阿穆罕整顆心都在劇痛,根本不敢伸手放在蘇佑口鼻上,自己抱緊了人,喃喃自語。

“如果累了,就睡吧。”

“我陪著你。”

他說完這些,自己也閉上了眼。

突然間,寂靜營帳外傳來轟急馬蹄聲,帶著極大動靜殺過來,林端渾身還冒著寒氣,狼狽難看,直接殺到了營帳裡,驟然和阿穆罕對上,說:“藥來了。”

有救了……有救了!

刹那間,阿穆罕立刻起身,渾身激動到緊繃,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表情,手忙腳亂地立刻傳了等在門外的疆醫,極其迅速地讓人把藥煎開,給蘇佑灌了下去。

阿穆罕和林端幾乎屏著呼吸站在疆醫圍成的圈子之外,焦心地等待,目光盯著床上被人擺弄按摩針灸的蘇佑不放,時不時皺眉。

“活了,活了!”疆醫激動大叫,一手搭著蘇佑的脈,一邊聽蘇佑的心跳:“脈搏有力,呼吸緩和……這藥居然真的是神藥!”

“活了!吉桑活了!”

“這是神跡!吉桑果真是上天所庇佑的人!”

阿穆罕和林端這才緩了一口氣,尤其林端,幾乎瞬間乏力,依靠在桌椅邊劇烈呼吸,這些日子他幾乎不眠不休,風雨兼程,將原先大半個月的路程縮短到七八日,生生地用自己心力熬出了一線生機。

“……”阿穆罕心急想要去看蘇佑,但是疆醫亂成一團,自己反而生了畏畏縮縮的意味,怕驚擾了蘇佑的治療,視線一轉瞥見臉色蒼白,卸力難受的林端,他對於情敵還是敵意為先,可是林端來去拚死才救下蘇佑一條命時無可厚非的事實。

“你先回去休息,這裡有疆醫。”阿穆罕說:“本王讓人給你準備上好營帳。”

“你放過他,他不曾心悅你。”林端突然出聲。

阿穆罕臉色乍變,戾氣橫生,冷哼道:“他也不曾心悅你,倘若蘇佑落入你的手中,你又可會放過他?還是說你喜歡他,隻想把他當做一尊菩薩供奉起來?可笑至極。”

“國師大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話你應該是從小修習到大的。”阿穆罕笑:“他隻要還在我身邊,那就還是以我為主,與你有何關係?”

“隻怕國師大人福澤佑世,端坐在佛堂前誠心叩拜時,卻是在肖想我北疆的吉桑……對吧?”阿穆罕戾氣濃厚,冷聲說:“你是真以為本王不敢殺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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