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密呂良仕掌握他貪汙公款的證據,司馬驕才醒悟過來。
他從沒把呂良仕這個貪婪、膽小、愚蠢無知的七品縣令放在眼裡,因此沒能及時發現孝敬上來的女人基本出自呂良仕。
恍然大悟後回頭數一數,駭然地發現後宅有一半女人或多或少都經過呂良仕的調1教。
不知道多少次枕頭風吹過,司馬驕當著那些自稱不識字的女人的麵處理賬本。
他以為柔弱如蒲草的後宅女人竟有偷偷描摹賬本,並將賬本悄悄送出府的本事,以至於呂良仕的威脅到了跟前,他才發現。
他和蕭問策都被呂良仕這蠢貨擺了一道,公堂對簿走了一遭,回來複盤、細思,司馬驕總算悟了。
那欽差和鄭楚之是一夥的,他們利用舊部之情聯手欺騙呂良仕、擺了呂良仕一道。呂良仕是個蠢貨,上當受騙不說,還把蕭問策和他一塊帶進欽差設置的陷阱裡。
臉麵雖被狠抽一把,但呂良仕手裡的賬本才是重中之重。
司馬驕派人滅口呂良仕,奈何刺殺失敗,之後數天膽戰心驚,隨時會被抄家滅族的恐懼就快逼瘋他。
多日寢食難安,司馬驕突然發現欽差不僅沒針對他的意思,反而抓了安懷德底下的參議官,還冒出個江南皇商滿門被滅的案子?
司馬驕一邊慶幸欽差的注意力被轉移,一邊擔心安懷德連累東宮,連夜書信送至徐州質問。還未等安懷德來信,便有牢裡的衙役來告密,道行刺呂良仕失敗概因孫負乙出手。
“那姓孫的參議官發誓保呂良仕一條命,才從他口中套出您曆年來貪汙公款的賬本。”
聞言,司馬驕眉尾抽搐了一下:“你沒聽錯?”
衙役小心回應:“小的敢拿性命擔保!刺客殺進牢裡,我來不及跑就躲在其中一間牢房的草垛裡,那姓孫的賊子和呂良仕的對話,我都聽見了,我還知道賬本藏在哪。”
“在哪?"
衙役賠笑:“都漕大人,欽差大人到時間也差不多該回京都複命,可這江陽縣縣令的缺還空著,小的聽以前的師爺說四品以上大員能舉薦他人頂缺,您看……”
“如果你所言屬實,賬本也能安安全全落到本官手裡,沒人跟你搶縣令的缺。”
“多謝大人提攜!”衙役連聲感謝,壓著聲音告訴賬本藏身地。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這消息彆透露出去,否則我不保證還能給你一個縣令的缺。”目送衙役走了,司馬驕同左右說:“下邊這些縣的衙役好賭好酒,說不定哪天喝得爛醉如泥,不小心掉進河裡就淹死了,恐怕沒享福的命。”
左右一聽立刻明白都漕的意思,不約而同附和。
司馬驕頗為滿意,叫人趕緊去拿回賬本。
約莫兩個時辰後,底下人氣喘籲籲地跑回來稟告:“大人——不好了!我們去遲一步,賬本被安懷德的左右參謀官拿走了!”
司馬驕‘謔’地起身,抓起茶杯就砸過去:“廢物!”轉身一腳踢掉凳子,怒喝:“安懷德,你想乾什麼?你是真想背主不成?”
左思右想,司馬驕說:“準備筆墨,待我寫信問問安懷德是不是要和東宮、和我司馬氏作對,你們快馬加鞭給我送去徐州。”
送到徐州的信隻得到安懷德打太極似的回應,司馬驕氣得腦瓜子嗡嗡響,竟叫驛站八百裡加急,一天之內連送四封信叱問,安懷德乾脆閉門謝客,婉拒信使。
這番姿態令司馬驕心慌,令心腹到徐州行營找東宮私養的兵馬,竟得來安懷德一句反問‘行營兵馬皆屬朝廷,受詔而動,如東宮需調令兵馬,出具官防印信即可。貿然找老夫要兵馬,老夫何來兵馬可給?’——
儼然一副‘我和東宮門黨、司馬氏不熟’的姿態,驟然翻臉不認,錢要私吞、兵馬也要私吞,無所顧忌,跋扈囂張。
安懷德是真心想反?還是臨時倒戈——可他能倒戈誰?誰是他的新主子?
司馬驕恨不得生吞安懷德,偏他不敢狠心掀翻台麵。
貪汙公款數百萬兩,全用來養私兵,條條樁樁都是掉腦袋的大罪,偏把柄被安懷德拿捏在手,司馬驕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將此事告訴太子。
東宮屢次告誡他戒色,否則遲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司馬驕明麵響應,實際是彆人送多少女人他就收多少,他不貪錢、不好賭,唯獨女人戒不了。他也看不起需要依靠男人才能生存下去的女人,對她們能威脅到己身性命一說不以為然,不料到頭來真在這上麵栽了個大跟頭。
所幸還有欽差扣押孫負乙,有意借此問責安懷德,拖住安懷德的意思。
司馬驕將希望寄托在欽差身上,之前恨不得欽差铩羽而歸,現在無比希望欽差能借整頓淮南之際殺了安懷德。
安懷德要求欽差將孫負乙和滅門慘案轉交兩江,司馬驕立刻跳出來抓著徐州觀音丟失和三千漁民攻擊安懷德。
雙方隔空鬥法,幾樁案子同時僵持,直到東宮來信打破司馬驕無計可施的局麵。
司馬驕看完信,拍著大腿驚呼:“安懷德果然有二心!原來他真正臣服的人是靖王。好啊,臥底這麼多年,借東宮的聲勢,吸儘我司馬氏血肉,現在想利用完就扔,天底下哪來這麼便宜的好事?來人,來人——”
“帶我的官防印信和太子口諭前往兩浙調兵,隨我到揚州包圍寄暢山莊。”
與此同時,鄭運副借欽差口諭,找上舊部、也是鄭國公府門黨的揚州府行營都監,連夜趕往寄暢山莊。
***
天色晦暗,蜿蜒山路亮起火把,形成一條曲折長龍,正朝寄暢山莊前進,而在山的背麵也有條火龍行走於陡峭的山路,逐步逼近。
山巔上,一人一馬居高臨下俯瞰底下兵馬走過的盛況,身後則是一列重甲武裝的騎兵,玄鐵鎧甲沾染未乾涸的烏黑鮮血,順著重甲鱗片的紋路嘀嗒落地,連人帶馬縈繞著揮之不去的肅殺和血腥氣。
他們正是霍驚堂帶領的十五唐河鐵騎,一個時辰前闖進寄暢山莊殺光裡頭的禁軍,一刻鐘前才離開,駐足山頂觀望兩方人馬的碰撞。
鄭楚之和司馬驕的人包圍山莊,兩方人馬撞個正著,沒等司馬驕反應過來,鄭楚之已經率兵搶先一步衝進山莊。
司馬驕愣了下,隨即惱羞成怒:“攔住他——不,快進去!趕在他前麵搶下銀子!”
兵馬明火執仗衝進山莊,互相推搡,顯然不擅長打仗的司馬驕略遜一籌,他帶的兵馬還是從兩浙借來的,日夜兼程,緊趕慢趕,未有休息,比不過揚州本地行營兵馬精神飽滿,很快處於劣勢。
鄭楚之擅長戰術,令兵馬成小股分散,快速鑽進假山、翻過涼亭,忽有人驚呼:“這裡有屍體!”
鄭楚之聞言一驚,難道還有人搶先?
他和司馬驕同時邁步向前,另一方向傳來士兵的喊聲:“報都漕——庭院發現十來具屍體,著禁軍盔甲、配軍用環首刀,或一刀割喉,或長1槍當胸而過,無一活口!”
應該是安懷德私下練的那支軍隊,對標西北禁軍的訓練方式,各個驍勇善戰,還有完整的步兵配置,如今卻被悄無聲息地滅口?
鄭楚之疾步過來查看屍體,發現屍體溫熱,血還沒凝固,說明先他們一步的人還沒走遠。可能前腳剛走,他們後腳就到了,可前後山路都被兵馬圍堵,根本沒遇到第三方人馬,難不成會飛天遁地?
再看死者傷口,分明是軍用環首刀和邊境騎兵所用的雙鉤槍,是哪路兵馬千裡迢迢從邊境趕過來?
若無詔,誰敢擅離邊境?
鄭楚之心生不祥預感,隻是來不及抓住那點感覺就聽到前頭有人興奮地喊:“找到銀子了!一共十個箱子,每箱二十萬兩——就是徐州丟的兩百萬賑災銀!沒出錯!”
司馬驕臉上喜色一閃而過,舉步向前走,卻被一柄雪亮的刀抵住脖子,嚇得手腳顫抖,腦袋僵硬地嗬斥:“鄭、鄭楚之,你拿刀頂著……頂著朝廷三品大員的脖子,你、你不要命了!”
“您很快就不是三品大員了,司馬都漕。請您說句話,讓您手底下的兵都向後退,否則我這刀不長眼,指不定在您身上捅多少個窟窿。我也不怕沒法向陛下交代,隻要保你不死就成,可是能讓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多得是。”
鄭楚之冷笑:“都漕大人,您要嘗嘗嗎?”
司馬驕眼神陰惻狠毒:“太子是中宮所出,除了早夭的大皇子,占嫡占長,正頭香主,百官擁戴,陛下欽點儲君,受命於天,承天下萬民之期許,必然得繼大統,屆時你和鄭國公府都將為今日謀害東宮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代價!鄭楚之,本官勸你彆乾會後悔的事!”
鄭楚之:“先帝不占嫡不占長,依然繼承大統,除晚年略有詬病,還是一代明君。前朝非嫡非長的帝王多的是,立了儲君又如何?前朝有兩年一換的儲君,還有當了二十年儲君,最後被非嫡非長的隆武帝搶了皇位,你看世事難料,不到最後一刻塵埃落定,誰能保證誰是笑到最後的贏家?”
司馬驕臉色鐵青:“你們果然覬覦儲君之位。”
鄭楚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罷了。天生我等,予地位、予才能,怎麼能沒有與之匹配的雄心壯誌?”拿刀的手猛然一抖,就在司馬驕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他扭頭喝道:“看清楚你們司馬都漕在我手裡——不想他死,兩浙行營軍速速撤退!”
吼聲鎮住跑過來的兩浙行營軍,見他們頂頭上差被脅迫,頓時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司馬驕剛想開口說彆管他,就被鄭楚之一掌劈向喉嚨,劇痛襲來,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沒有指令,兩浙行營軍停在原地,不敢寸進,彼時揚州行營都監已將十箱銀兩裝上板車帶走,特地前來複命:“稟將軍,都帶走了。”
司馬驕聞言,絕望閉眼,心裡明白他和司馬氏都完了。
東宮想利用兩百萬兩賑災銀甩鍋,同時對付靖王和霍驚堂,覬覦他們手裡的兩支西北兵,但對司馬驕來說,更想借此要挾安懷德,拿回他貪汙公款的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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