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江的雨似乎也刮到京都府, 濃重的夜色被閃電劃破,驚醒睡夢中的人。

謝氏扶著床沿,冷汗陣陣, 捂著絞痛的心口喘氣,起床到桌邊倒了冷水喝,氣順不少後便穿上衣服,披上鬥篷、戴上兜帽,拿起一盞燈籠悄無聲息地離開房間。

她的身影一消失, 趙伯雍立即睜開眼, 看向房門的方向。

謝氏前一陣子突然調動府裡豢養的暗衛,不知做了什麼,第二日就傳來四郎身邊的吳嬤嬤告假還鄉的消息。

說是出了事, 走得匆忙, 甚至沒來得及和四郎道彆。

趙伯雍心知不對,但他相信謝氏,便放任她行事,隻是之後她時常於睡夢中驚悸而醒,醒後便離開主院, 一兩個時辰後才會回來。

他忍住過問的衝動,想等謝氏主動開口, 但謝氏近來越來越古怪。

不怎麼關懷大郎和三郎,更是對四郎不聞不問,連四郎讀書太勞累而小病一場, 她也隻是派人去過問兩句便不再關注,態度冷淡得異乎尋常。

趙伯雍的耐心終於耗儘, 於今夜跟在謝氏身後, 親眼看她進入趙府的地牢, 瞧見被鐵鎖勾住琵琶骨的吳嬤嬤,並不對她身上的刑訊痕跡感到驚訝。

謝琅嬛溫和良善,不與人為惡,卻不代表她是個心慈手軟的女人,否則如何在昌平那樣的女人手裡活下來?

那是趙伯雍的枕邊人,本性如何,當然清楚。

謝氏僅使喚府裡的兩名暗衛,從旁等候命令,而她就坐在吳嬤嬤的正麵,將一塊驅散血腥味的香料放進香爐裡,點燃後出神地盯著,好半晌後才開口:“知道我為什麼總是大半夜出現在你麵前嗎?”

吳嬤嬤虛弱地說:“老奴……實不知夫人說的是、是什麼……也不知,您究竟想……想問什麼。”

謝氏歎氣,神色憂愁:“我又做夢了。夢見二十五年前,趙郎金榜題名,三元及第,轟動兩江,名震京都,滿京都的命婦和待字閨中的姑娘們都豔羨地看著我,羨慕我近水樓台先得月,嫉妒我何德何能覓得佳婿……她們卻不知當年是趙伯雍死纏爛打求我嫁他,我謝琅嬛,謝氏九娘,有詠絮之才,有齊薑之貌,求娶我的人踏破門檻,並非沒有比趙伯雍更出色的男兒!我謝琅嬛不是配不上趙伯雍!”

吳嬤嬤靜靜地看她:“夫人才貌兼備……咳!”

劇烈的咳嗽、嘔血,沒能引來謝氏的同情。

謝氏自顧自地說:“趙郎高中,水漲船高,趙謝兩族都高興,我何嘗不欣喜?連昌平公主那樣明豔美麗的女子到我麵前宣誓她的勢在必得,危機和不祥的預感也被欣喜擊敗了。可是那份喜悅沒能維持下去,很快被紛至遝來的越來越繁重的筵席、後宅陰私,昌平帶頭的孤立、命婦的刁難,還有風雨滿樓,稍一行差踏錯便落個滿門抄斬的朝堂政鬥打得節節敗退。我被逼得喘不過氣來。”

東宮舉步維艱,趙伯雍如履薄冰,昌平公主無休無止的致命陷阱和先帝的步步緊逼,還有趙謝兩族性命係於趙伯雍一人身上,夫妻同體,謝氏如何能避免爭鬥?

五年時間,貶妻為妾,險些命喪黃泉,既要防備昌平公主,又要提防晚年愈發瘋狂的先帝,每次聽到京都府哪個官吏被抄家滅族,她都會做噩夢。

那場噩夢太長了。

長到二十五年過去,她還困在裡麵出不來。

而罪魁禍首的昌平公主現在又掀起一場可能無法再醒來的噩夢,謝氏疑心哪天她會死在這場無望的噩夢裡。

謝氏沒再說話,似乎沉浸在孤獨的思緒裡,旁聽的趙伯雍陡然感到一陣窒息,心口刺痛,似乎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謝氏從未擺脫陰影的痛苦。

印象中他的妻子聰慧溫和大方,總是顧全大局,內能操持中饋,外能從容應對命婦的恭維或刁難,也能從先帝那裡全身而退。

她隻會在四郎病得快沒了的時候痛哭,隻會在夢魘驚醒時流露出脆弱,也不說她有多害怕昌平。

趙伯雍從未見過謝氏像今晚這樣,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支離破碎。

“你不說,我也知道了。”

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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