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珠愣了下, 沒想到他會開口問,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的就點了下頭,“是呀。”

她嗓音清清脆脆的, 乾脆又直接。

鬢間嫩黃的珠花映著她明豔的眉眼, 一點點將她勾成最漂亮鮮活的顏色, 可她說出的話卻又教人如至深冬。

鄭雲瀾垂下眼睫,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成了拳頭。

這些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的,可聽了後卻還是覺得心頭莫名揪緊, 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

明明,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怎樣一個沒心肝的人。

沉默了許久後,他忽然啞聲問:“若姑母她們定要你嫁呢?”

“我不會嫁。”小姑娘搖搖頭, 認真的說:“雖然這麼說,難免會有些不聽話和驕縱, 可,我若不想嫁,旁人也絕逼不了我。”

“我沒有不聽她們話,也沒有不孝順她們,為什麼一定要用成親這種事來證明我聽話呢?”

“鄭雲瀾,我首先是蕭明珠,其次才是她們的女兒和孫女。”

“我有自己的想法和意願, 若他們從一開始就想讓我嫁給你的話,又何必縱容的讓我覺得可以肆意妄為呢?”

“你知道的, 我這人向來得寸進尺。”

鄭雲瀾抬頭看她, 清冷的眼眸攥住了她的視線,“是因為討厭我不想嫁, 還是不想被安排?”

“都有。”小姑娘想了許久, 才慢吞吞的回他:“這並不衝突呀, 我不喜歡你也不想被安排。”

麵前的青年神色晦暗,瞧不出半點情緒,蕭明珠想了想又問:“你為什麼一定非要娶我呢?”

“就因為我母親她們定了這事,你就一定要照做嗎?”

“鄭雲瀾,你還記得我從前和你說過什麼嗎?”

“我說你這人冷冰冰的刻板又不講情麵,卻又死板的活在家規訓誡裡,這樣多辛苦呀。”

“為什麼不嘗試一下,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呢?”

鄭雲瀾神色略有些恍惚,回憶被帶回數年前。

那時,小姑娘回長淮住了一陣子,祖母怕她無聊,特意將她也送到了他們一同學習的院裡。

那時,院裡的所有人都喜歡這個新來的表妹。

小姑娘皮膚很白,常穿著身紅裙,笑起來,和手腕係著的小鈴鐺一樣清脆動聽。

她全然不像世家女子一樣溫婉賢淑,張揚肆意的像燎原不熄的火焰。

府裡的姑娘們也都很喜歡她,跟著她四處瘋玩。

他原先和她是沒什麼交集的,他就像個旁觀者一樣冷淡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直到堂弟跟著她出府瘋玩到很晚才回來,他將此事稟告了祖母。

祖母大為惱火,將堂弟關進了祠堂。

那是小姑娘第一次來找他。

她說那是堂弟最喜歡的女子生辰,他們一塊去給她慶賀了。

他那時,隻冷淡的說了聲:“那也不該這麼晚歸,他若是想成大事,怎麼能拘泥一個女子身上?”

她又罵他不講情麵,但凡是那個時候她能想到的詞,她全罵在了他身上。

那晚月色如水,清幽雅致。

他還記得小姑娘恨恨回頭看了他一眼,她說,鄭雲瀾,你這樣瞧不起旁人的感情,小心以後你喜歡的人也這樣待你。

那隻是一時笑語,卻未曾想竟一語成讖。

鄭雲瀾收了思緒,小姑娘的聲音隱隱約約和記憶裡又重疊起來。

他摁了下眉心,抬眼看她,“蕭明珠我不是你,我自幼都活在訓誡和規矩裡,我活不成新的樣子。”

蕭明珠攥緊了掌心,惱了,“所以你就一定要聽從她們的話娶一個你討厭的人嗎?”

“不討厭!”

青年嗓音淡淡的,又重複了一遍,“我從來都不討厭你。”

小姑娘呆住,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因為震驚瞪圓了,黑漆漆的,純粹又澄澈。

就像很多年前他見到的那樣,一如既往的乾淨。

鄭雲瀾抬步走近了些,小姑娘比他矮了許多,他輕輕俯視著她,輕聲說:“蕭明珠,倘若我說那些不是聽從母親她們的安排呢?”

小姑娘語氣有些結巴,“你…你什麼意思?”

鄭雲瀾嗓音平淡,一字一句的說:“就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

他如今是長淮鄭氏年輕一輩最出挑的人,便是母親他們也無法強硬的要求他去做些什麼。

鎮國公府雖權勢地位高,可長淮鄭氏作為老牌世家自有自己的清貴,沒必要娶一個嫡小姐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可聽到母親說起這事,他還是來了。

“蕭明珠,我喜歡你。”

青年冷淡的嗓音在耳邊炸開,蕭明珠整個人如遭雷擊。

“你…你…你喜歡我?”她臉上還帶著茫然,指著自己不確定的問:“你燒糊塗了?”

許久來,藏在心底的秘密終於被吐露出來,鄭雲瀾覺得心頭好像卸下重負一樣。

他抿著唇,淡聲說:“不是玩笑話也沒有燒糊塗。”

他大概也是在幾年前才確定了自己對她的感情。

就像蕭明珠說的那樣,他一輩子活在訓誡和規矩裡,規規矩矩的做他們想要的那個鄭雲瀾。

可直到見到蕭明珠,打破了他的所有認知。

姑娘家也可以驕縱又刁蠻,不必循規蹈矩。

會鬨會發脾氣會哭,可又好哄的很,稍微逗一逗她,小姑娘就會高興的眉開眼笑。

她好像沒有不開心的時候,永遠都這麼天真爛漫。

認識蕭明珠後,他頭一次知道,原來人可以活的這麼明媚肆意。

從那以後,那個穿著紅裙,笑容清脆的像銀鈴的小姑娘就在他的心裡住了很多年。

那是他渴望去成為卻又永遠無法成為的人。

蕭明珠覺得鄭雲瀾鐵定是瘋了。

若是他沒瘋也不會說出這樣荒唐的話,他說他喜歡她,可哪有人的喜歡會這樣?

她見到鄭雲瀾時,他總是在說教她。

畢竟是表兄,她也有想過和他好好說話,可每回才沒說幾句話,他便又開始挑她身上的各種錯誤,好像他這人就合適做個教書先生,嘴裡從來沒落下過訓誡。

哪有人的喜歡是這樣呢?

旁人的喜歡她不清楚,但她喜歡一人就想要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那人麵前。

想看他笑,想和他一起說話,想和他待在一起。

可鄭雲瀾呢?

若這樣的喜歡也算是喜歡,那她寧願鄭雲瀾說的話隻是一句玩笑話,太令人窒息。

蕭明珠往後退了退,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仰頭問:“那你喜歡我什麼呢?”

“是喜歡我嬌縱蠻橫喜歡我脾氣不好?”

“還是喜歡我愛耍賴翻臉不認人?”

鄭雲瀾看著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神色有些也有些迷茫,怔住了沒吭聲。

他喜歡蕭明珠哪一點呢,好像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

他喜歡的就是記憶裡那個張揚肆意的小姑娘,笑起來明媚又燦爛,身上的銀鈴叮鐺作響。

可這樣的蕭明珠算什麼呢?

算驕縱蠻橫還是算脾氣不好呢,好像都不算,他記憶裡的紅裙小姑娘天真又爛漫。

不是這樣的,不是。

小姑娘冷淡淡的嗓音響起,“你看,鄭雲瀾其實你根本說不出來,你也不知道你喜歡的是什麼樣的我。”

“其實,鄭雲瀾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一種可能,你喜歡的隻是你想象中的我。”

“你想象中的蕭明珠沒有驕縱的壞脾氣,也沒有任何的缺點,你把我想的太美好。”

“可是鄭雲瀾,真實的我並不是這樣,所以你才會忍受不了。”

“你忍受不了你心中的蕭明珠有這些壞脾氣,忍受不了我那些的行為,所以你才會一次又一次的訓斥我。”

“可是這些你接受不了的才是我的本性,蕭明珠她就是壞脾氣就是驕縱蠻橫。”

小姑娘嗓音停頓了下,輕聲問他,“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有一天另一個姑娘出現,她擁有你喜歡的這些美好,你也會喜歡她呢?”

她嗓音很輕又很軟,可說出的話卻無比殘忍。

小姑娘認真的看著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靜靜地看著他,像要洞悉人心。

鄭雲瀾生平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狼狽。

“不是這樣的!”

他向來古井不波的神色,忽然有了一絲慌亂,他搖搖頭像在說服自己,又像在說服她,“不是這樣的,不是!”

“我隻是喜歡你,隻是喜歡蕭明珠,無論什麼樣的你,都是你這個人啊。”

“怎麼會是我呢?”

“我不知道你喜歡的究竟是怎麼樣的蕭明珠,可是我確確實實擺在了你麵前,我脾氣不好常會生氣,我心眼也小,我也愛哭愛鬨,這樣的我,你確定自己能接受嗎?”

“若是我嫁於你之後整天哭著鬨著,你不會覺得厭煩嗎?”

“若是我會發脾氣,你肯哄我嗎?”

鄭雲瀾沉默下來,他眉眼垂著,緊攥著的拳頭慢慢又鬆開,有些無力。

蕭明珠看著他的神色慢慢又笑出來,肯定道:“你不肯!”

“你會讓我彆哭彆鬨,然後再和我說一堆大道理,讓我一個人想通了之後,你才會來找我,可卻隻字不提先前發生的事。”

“這就是你一貫的作風,鄭雲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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