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拉開房門的瞬間,便頓在了原地,眉頭不受控製地蹙了起來。
在他離開房間的時候,謝逾還好好躺在床上,呼吸均勻平緩,睡得恬淡安然,可他不過走了半個小時,怎麼變成了這樣?
謝逾半跪在地上,一手死死按著額頭,另一隻手用力揪著地毯,力道像是要把上麵的絨毛拽下來。他脊背崩成弓形,臉色慘白,唇色也慘白,睡衣濕了一片,黏糊糊地貼在身上,細細看去,脖頸似乎在痙攣,身體也微微發著抖。
沈辭的視線落在他手指上,臉色更加難看。
謝逾的手很漂亮,骨肉勻稱且修長,是可以在電視上當手模的手,可那截指骨現在軟軟地垂下來,那並非正常的傷害,而是被人硬掰下來的——而它的主人絲毫不顧及疼痛,甚至試圖去掰第二根。
沈辭厲聲喝道:“謝逾!”
他喉嚨發澀發苦,尾音帶著震顫。
謝逾:“……?”
他嚇了一跳,茫然抬頭,便見沈辭立在門前,臉色難看至極,漂亮的眉目沉沉地壓下來,眸中蘊含著他看不懂的情緒。
謝逾略略訝異,強壓下疼痛,腦內斷斷續續地問係統:“沈辭……怎麼在這裡……昨天,昨天是他把我帶回來的?”
他喝酒斷片,當真將之前的事忘了個乾淨,係統出言相告:“是這樣的宿主,昨天你在公墓,一下來,沈辭就杵在門口……”
話未說完,忽然聽到一陣淩亂的腳步,謝逾倉促抬頭,就見沈辭徑直走來,在他身前半寸停步,而後俯下身子,半跪下來——
謝逾刺痛的額頭清醒一瞬,定定看著近在咫尺的麵容,心道:“終於會到正軌了嗎?”
那段劇情,終於來了?
他心中歎息:“可惜來得實在不是時候。”
謝逾此時頭疼欲裂,渾身酸軟,不知道是因為喝多了還是淋了雨,連骨頭縫都在疼,身上也陣陣發冷,他沒心情飆演技念台詞,隻想躺在柔軟的床上,再好好睡一覺。
但既然已經來了,謝逾強打精神:“係統,調出原文台詞,我……”
可下一秒,他就被人抱住了。
沈辭剛剛工作回來,西裝領帶,一副斯文禁欲的模樣,可他現在半跪在地上,絲毫不顧及衣物壓出褶皺,他雙手圈住謝逾,用力收緊,力度很大,與其說是擁抱,不如說是禁錮。
謝逾遲疑著抬手,碰了碰他脊背,有些無措。
他感覺沈辭在發抖,準確說,他們兩個在一起抖,謝逾是因為頭疼,沈辭卻不知道因為什麼,隻是固執地箍著他,掌心貼著謝逾的脊背,指尖用力收緊,仿佛這是他人生最後一次擁抱似的。
謝逾後知後覺的感受到沈辭情緒不對,作為虐文欽定的清冷主角,沈辭少有情緒外放的時候,更不用說像現在這樣抱著人發抖,謝逾摸不準他遭遇了什麼,於是輕輕拍拍他,想要問:“怎麼了?有人為難你了嗎?”
小說大後期了,不應該啊。
可是謝逾喉嚨啞的厲害,聲音掐在喉嚨裡,最終也沒問出來。
沈辭先一步穩定住了情緒,他抬住謝逾的手臂,試圖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可是失敗了。
謝逾是個成年男人,又比他高一些,拉起來並不輕鬆,沈辭硬拽著他:“去床上。”
謝逾微愣,卻還是配合地挪動身體,被沈辭壓著,仰麵躺倒在了床上。
柔軟的被子蓋上來,將他整個裹住了,謝逾正摸不著頭腦,卻見沈辭在床邊坐下來,雙手按在肩胛上,用體重控住了他的手。
謝逾:“……”
這是一個類似禁錮犯人的姿勢,他動彈不得,隻能問:“係統,什麼情況?”
係統比他還要懵逼:“我不知道啊?有這段劇情嗎?”
謝逾:“……我要你何用?”
他和係統相對無言,隻得將視線落回沈辭身上,清貴漂亮的美人同樣出了身汗,黑茶色的眸子沉沉看著他,像是在哀傷,謝逾艱難地移動胳膊,發現被他壓得嚴絲合縫,他遲疑地看沈辭,商討:“你……能放開我嗎?”
他的手指還斷著呢。
沈辭嗓音發顫:“稍等,我給醫院打電話。”
說罷,他維持著壓製謝逾的姿勢,忙亂地摸手機,摸了好幾下,才將手機拿穩握好,按鍵盤的時候也按錯了好幾次,昔日沉穩淡定的沈總沈執行沈助教都全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微微發抖的手。
謝逾頓了頓,又頓了頓。
……這是劇情嗎?
給醫院打電話,似乎是符合的,但看沈辭的模樣,又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沈辭坐在他床前,雙唇緊抿眉頭深蹙,鴉羽似的睫毛還微微顫著,怎麼都不像是大仇得報的快意,而是……
擔憂。
謝逾不知為何,忽然啞聲道:“我現在不想去醫院。”
他的頭要痛死了,不想出門吹風。
沈辭聞言,動作一頓,扣上手機,聲音也放輕了:“那你想乾什麼?”
謝逾試探:“睡覺?”
“好。”沈辭勉強笑了笑,某種尖酸的澀意盤踞在心臟上,“那你睡覺。”
說罷,他真的替謝逾拉好了被子,關上窗簾,調暗了燈光,將房間變成完完全全適合睡覺的樣子。
謝逾微微動了動,這被子裹得和粽子一樣,沈辭又壓著他胳膊,翻身艱難:“你要一直坐在這裡嗎?”
沈辭:“我一直坐這裡。”
他語氣篤定,似乎隻有這一點,沒有商討的餘地。
謝逾於是閉上眼。
這感覺很奇怪,他在床上沉沉閉著眼,而有人在床邊靜靜凝視它,像是小時候生病了,家人守在旁邊。
謝逾沒有這種經曆,他母親去世早,父親又是個脾氣暴躁的賭棍,但以前上學聽同學說,他們生病的時候,都有人這樣陪著。
雖然困倦,可腦袋還是突突跳著疼,謝逾翻身,又看著沈辭:“我想喝水
。”
沈辭於是起身,為他端了杯熱水?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放在身旁:“喝吧。”
謝逾抿了兩口,沈辭問他:“要不要喝粥?”
謝逾轉身埋入被子:“不。”
沈辭笑了笑,沒說什麼,由他去了。
他睡得很不踏實,迷茫中感覺到額頭的熱意,像是有人取了熱毛巾,在為他擦汗。
這場覺睡完,已經是中午了。
尖銳的疼痛終於散去,謝逾頂著雞窩似的頭發爬起來,聽到係統涼涼的嘲諷:“少爺,睡得好嗎?”
謝逾抬起手,脫臼的指骨已經被接回去了,包了一層深藍色固定帶,他動了動指骨,動作流暢沒有絲毫不適。
謝逾:“係統,你接的?怎麼還有固定帶呢?”
他以為是無痛複原的,結果穿書總局的醫術這麼拉跨?
係統無語:“哥,你覺得那情況我能接嗎?合適嗎?”
沈辭就在旁邊,幾乎寸步不離,這時候謝逾斷了的手指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自己嘎嘣接好了,這不是鬨鬼了嗎?
謝逾道:“也是。”
他試圖從床上下來,卻覺著渾身綿軟無力,比之前還要糟糕。
係統:“彆鬨騰了,剛剛許青山來了,給你注射了鎮靜劑,喂了些抗躁鬱的藥物。”
謝逾:“……?”
他半坐起來:“我不是病人,能亂吃藥嗎?”
精神類藥物都有較強的副作用,正常人亂吃很容易吃出問題。
係統:“沒事,我幫你過濾了,不會影響身體。”
解答完疑問,它繼續:“他們現在在套房的客廳裡,許青山還帶了擔架和束縛帶,以及很多鎮靜藥物,如果我所料不錯,等會他會把你抬到精神病院去。”謝逾:“。”
套房分臥室和客廳的,此時門虛掩著,能隱約看見客廳亮著燈,有人壓低聲音交談,似乎在討論他的病情。
謝逾:“係統,聽一下在說什麼。”
客廳中,許青山坐在皮質沙發上,還穿著醫院工作服,衣服上全是褶皺,甚至來不及理順,顯然是匆忙趕過來的。
他臉色難看,單手拔出鋼筆,翻開謝逾的過往病曆:“沈先生,麻煩您詳細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沈辭按住額頭,臉色和許青山一樣難看:“當時在墓園,下了場小雨,我將謝逾接了回來,他喝了酒,應當是醉了……”
沈辭省去無用的細節,也沒提及他為什麼去接謝逾,但將謝逾頭疼時的細節事無巨細,一一陳述。
係統在一邊旁聽,代為傳達,其中不乏“麵若金紙”“渾身顫抖”“冷汗淋漓”之類的詞語,聽得謝逾瞠目結舌。
“我隻是喝多了酒頭疼而已,為什麼描述的我好像要掛了?”
係統:“他們好像真的覺得你要掛了。”
許青山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也就是說,他出現了嚴重的自傷行為?
並且頭疼,昏厥……有有沒有意識混沌?”
沈辭:“有的。”
屋內謝逾大驚:“有嗎?”
沈辭垂眸苦笑:“他不知道將我當成了誰,要我送他去精神病院。”
屋內的謝逾:“。”
許青山歎氣,邊寫病曆邊搖頭,片刻時間,他已經寫了厚厚一頁,他對著那頁紙看了很久,沉吟道:“症狀有點嚴重啊,建議還是去醫院住院,觀察一下比較好。”
沈辭掐住掌心:“非去不可?”
精神病院的住宿條件和五星酒店當然不可同日而語,要想照顧也多有不便。
許青山微頓:“沈先生,恕我直言,小逾那孩子是我看大的,我知道他犯起病來是什麼樣子,若是留在這裡,您和他,都有危險。”
這是實話,躁鬱症一旦發作,行為不可控,不但傷人,也傷己。
沈辭淺淺歎氣,雖然沒反駁,但表情明顯不認同。
他不覺得謝逾會傷害他。
之前的半年,現在這幾個月,哪怕醉酒,哪怕生病,謝逾沒動過他一分一毫。
許青山的視線在沈辭臉上巡視一圈,似乎在猜這個後生晚輩和他外甥什麼關係,片刻後移開視線,他推了推眼鏡,沒說什麼。
沈辭卻看著他手中的病曆,方才許青山翻看時他看見了,厚厚一遝,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跡:“能給我看嗎?”
許青山自然搖頭:“不行,涉及隱私,不過我可以給你說個大概注意事項。”
原主是非常典型的躁鬱症,比謝逾本人嚴重的多,青少年時期出現症狀,間隔不等,且大多伴有暴力行為,在暴力行為過後,能稍微冷靜一段時間。
這種不自覺的暴力行為,算是原主緩解的手段。
許青山:“或許因為某種原因,小逾不再願意傷害彆人”
說到“彆人”,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沈辭,才接著道:“於是作為代償,選擇傷害自己,這也是一種可能。”
沈辭麵容沉沉,一言不發。
許青山有點感概,又有點欣慰:“總之,他似乎長大了,之前那個樣子,我和他媽媽都不希望看見。”
沈辭斂著眉目,本來靜靜在聽,忽而笑了一聲,又問:“那現在這個樣子呢?”
現在這個樣子,難道你們就想看見了嗎?
許青山一愣,剛要接話,沈辭微微擺手:“趁他睡著,去醫院吧。”
他們輕手輕腳推開房門,謝逾閉目裝睡,許輕山確認鎮靜劑起效,便指揮著醫護人員上來,將他抬到了救護車上。
四十分鐘車程,謝逾睡了一天半,早就睡飽了,他思維無比清醒,卻不得不閉著眼睛裝睡,這四十分鐘就有些難熬。
他將係統召喚出來,讓它用電子屏幕放小電影,係統調出電影庫,一人一統挑選過後,決定看《速度與激情》,紋身大佬們在電影裡風馳電掣,謝逾身下的救護車以三十邁的速度平穩行駛,伴隨著呼啦嘩啦的鳴笛,彆有一番
韻味。
但是看著看著,他注意力就不在屏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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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辭坐在了他旁邊,執起了他的手。
他動作很輕,像捧起了什麼昂貴的東西,指腹摩梭過脫臼的關節,揉搓著腫脹的血肉,讓滯漲的血管放鬆下來,有些麻,還有些癢。
謝逾睫毛抖了抖,險些沒繃住。
救護車一路將他帶到青山病院,入住頂層vip套房,簡單的做了個掃描,許青山又開了些藥,為了防止謝逾自傷,還補了點鎮靜劑,謝逾隻覺胳膊一疼——係統很貼心地幫他屏蔽了這點微小的疼痛,忙完這一切後,許青山便離開了。
病房靜悄悄的,隻剩下謝逾沈辭兩人。
係統屏幕上還熱火朝天地放著速度與激情,正播到迪塞爾開車飛躍迪拜塔,轟鳴的跑車和四散開來的玻璃碎片聲勢浩大,頂級工業電影帶來狂轟濫炸般的感官刺激,係統已經沉溺其中,無法自拔,可這所有的一切,都拉不回謝逾的注意力。
沈辭還握著他的手。
皮膚相貼處,既熱且癢。
病房裡靜悄悄的,能聽見中央空調鼓動的白噪音,燈也沒開,昏沉一片,沈辭就這麼坐在黑暗裡,像是即將失去寶貴東西的孩子,將謝逾的腕子緊緊攥在掌中,他明明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謝逾甚至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清清楚楚的知道,沈辭在難過。
因為他掰斷手指而難過。
濃重的黑暗裡,有沉甸甸的東西壓在謝逾的胸腔,讓他有種沉悶的窒息感,他想問沈辭:“為什麼要難過?這隻是劇情的一部分。”想說:“沒什麼好難過的,我一點也不疼。”他甚至想舉起手指,直接掰斷給沈辭看:“你看,很輕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電影播放至尾聲,係統沉醉其中,無法自拔,謝逾看了眼進度條,過了半個多小時。
沈辭,羅氏的首席執行官,手下百萬千萬的合同流水一樣過,可他就這樣坐在這裡,陪謝逾坐了半個多小時。
一片寧靜中,謝逾清晰地感覺到時間的流逝,握著他腕子的手一下緊一下鬆,而後徹底放開,他正猶豫要不要偏頭去看,卻忽然被什麼蹭了一下手背。
毛絨絨的,是頭發。
沈辭在床邊睡著了。
昨夜謝逾折騰的厲害,抱了人一晚上不撒手,好不容易醒了,又是頭疼又是掰手指,玩了出大的,沈辭全程神經緊繃,累得不行,現在微微放鬆下來,居然睡著了。
鬼使神差的,謝逾無視了吵鬨的屏幕,他悄悄伸手,打開了床邊的小夜燈。
沈辭果然靠著在床邊睡覺,他身量雖然不如謝逾,也是高挑修長,這麼蜷縮著睡,兩條修長筆直的腿無處安放,極不舒服,一雙溫雅漂亮的眉目牢牢蹙著,不知是夢到了什麼。
謝逾沒忍住,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手感一如五年前。
自打回國,謝逾還沒好好看過沈辭,他細細打量著,看小美人如何變成了大美人,他的指腹描摹眉眼,最後虛虛停在眼尾,徹底頓住了。
那裡泛著薄紅。
很清淡漂亮的紅色,淺淺垂在眼角處,像抹櫻色的胭脂,指尖點上去,便覆了層淺薄的濕意。
他哭過了。
雖然在外人麵前不曾表露,謝逾也未嘗見過他落淚,可眼尾的痕跡明明白白的顯示著,他真的哭過了。
謝逾微頓。
原文中的沈辭是清冷孤傲的木頭美人,任原主百般磋磨千般折辱,他也不肯求饒,更不用說落淚,可現在他睡在謝逾床邊,分明是哭過了。
為什麼?因為謝逾折斷了自己的手指骨頭?
這聽上去有點搞笑,虐文的高冷主角因為NPC折斷骨頭而落淚,可事實就是如此,由不得謝逾不信。
謝逾怔怔看著枕邊人,情緒複雜難言,片刻後苦笑一聲,不知道是問沈辭還是問自己:“我說,沈助教,你對我,是不是有點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