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進行到一半,沈辭果然來了。
他似乎才下班,西裝革履一絲不苟,走進會場的時候隨手將外套遞給侍者,而後環視一圈,虛虛落在謝逾身上,又很快移開了。
係統頗為好奇:“要不是時常來探監,我還真以為他不認識你。”
外人麵前的沈辭從來矜貴,長相冷,語調也冷,謝逾好好欣賞了一會兒,有人坐在他身邊,笑了一聲:“謝少爺?”
謝逾轉頭,是個不認識的公子哥,之前在迎賓處有一麵之緣,和謝易走一起的。
謝逾禮貌頷首:“有事?”
那人道:“瞧你一直看著沈總,認識?”
沈辭落魄時跟過謝逾,在江城不是秘密,這回謝逾回國也有不少人等著看他笑話,想看看金尊玉貴的謝少爺什麼時候被人整,這人這麼一說,算是挑釁了。
謝逾沒什麼表情:“認識,怎麼了?”
那人嘿了聲:“不上去敬個酒,打個招呼?”
他存心奚落謝逾,給謝家現在的少爺找場子,哪知道謝逾看了他一眼,偏頭不動了。
好像在看什麼跳梁小醜。
那人自討沒趣,端著酒走了。
不過該說不說,謝逾確實想找沈辭聊聊。
他也不知道聊什麼,隻是任務完成,卻有遺憾未了,便想好好麵對麵說上兩句。
沈辭坐在宴會中間,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人,謝逾現在一無名小卒,相擠也擠不進去,端著酒在外圍轉了兩圈,愣是沒找到空隙。
宴會上眾人都忙著交際,確實沒有有空搭理他,謝逾也懶得擠,乾脆在外圍坐了下來,繞著圓桌發呆。
他是不在意,可惜有人在意的不行,謝家少爺飛揚跋扈慣了,多的是人想看他從高處落下來,摔得越慘越是快意,謝逾零星聽了幾句議論,大概是諷刺他衣著便宜,都是地攤貨,往常的牌子一概穿不起,還有人提起他開桑塔納,比起賓利掉了兩三個檔次。
謝逾無所謂,他在自己的世界連桑塔納都開不起。
這些聲音不小,有些甚至是特意議論給沈辭聽的,熙熙攘攘吵吵鬨鬨,說到一半,卻忽然安靜下來。
沈辭抬手拍了拍,作了個靜止的手勢:“好了,還是說回投資吧。”
謝少爺的八卦畢竟隻是個添頭,投資才是要緊的事情,話題回歸正軌,誰知過了二十分鐘,有侍者在謝逾身邊俯身,輕聲道:“謝先生,能否去私人包廂一趟,沈先生約您見麵。”
謝逾抬頭看去,沈辭還在人群中間,偏頭解釋著什麼,半點沒往他這邊看。
謝逾對著侍者頷首:“自然。”
酒宴都設有私人包廂,供私下裡交流,包廂中不缺吃喝,謝逾淺淺抿了兩口酒,沈辭便來了。
他目光掃過謝逾,掠過他一身地攤貨,眼皮淺淺地垂下來,不知道是嘲諷還是什麼:“你倒真落魄成了這副樣子。”
謝逾拿酒杯的手一頓。
他現在什麼樣子沈辭最清楚,特意在他麵前說,就有兩分古怪了。
謝逾並不生氣,淺淺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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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辭在他對麵坐下來:“謝氏的股權,你真打算拱手讓人?”
“謝遠海私底下運作過,他們給你的價格是遠不及市場價格,加上遺產稅等問題,你真正拿到手,不會超過這個數。”
謝逾偏頭看去,沈辭在白紙上寫了一串數,他沒數清楚多少零,這個數額足夠大多數人衣食無憂一輩子,可對於富二代們的消費方式,就略顯捉襟見肘了。
沈辭接著道:“據我所知,你和何至遠等人,還有百萬級彆的債務關係?”
他的態度冷,嗓音也冷,像是不帶任何情緒,謝逾回想:“是的。”
兩人之前出去一起花錢,他們都是江城頂貴,誰也不計較這百來萬的,後來何致遠落魄,兩人又生了齟齬,真要對簿公堂,謝逾確實欠大幾百萬。
沈辭淡淡道:“這些錢你要還,怕是要工作個二三十年。”
謝逾:“……”
他卡上還有好幾百萬,其實是不缺的,況且任務已經完成,他馬上就要走了。
可謝逾在沈辭身上巡視一圈,見他指尖扣緊桌子,不自覺地用著力,像是在緊張,謝逾就說不出這些話了。
他好脾氣的問:“那我該怎麼辦?”
沈辭並不看他,過了好半天,才道:“以你現在的情況,怕是捉襟見肘吧?”
語調冷硬,頗有些虛張聲勢,欲蓋彌彰的味道。
謝逾無視了他卡裡的餘額,附和道:“呃,是的?”
沈辭:“我可以幫你,拿回你應得的股份。”
謝逾沒接話,隱約猜到了沈辭想做什麼。
憑心而論,他並不需要股權,可眼前的沈辭麵容略顯憔悴,眼下有淺淺的烏青,是這些日子奔波在公司和精神病院的結果,那雙漂亮的眼睛也垂下來……沈辭明明已是江城頂貴,可現在看著,居然有些落魄。
謝逾看在眼裡,胸腔微微發澀,便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小時候他生病住院,可從來沒有人來看過他,一次也沒有。
謝逾問:“那我該作什麼?”
沈辭平靜:“和我簽協議,就像五年前你和我簽的那樣。”
說這話的時候,他沒什麼表情,也不看謝逾,好像不是在找情人,而是在談一筆價值不菲的生意,半點沒有公子哥們紙醉金迷的瀟灑,指腹按在桌麵上,手背隱隱可見青筋,略顯焦慮。
……焦慮什麼呢?
明明謝逾才是待價而沽的那個,可焦慮的卻是他。
謝逾甚至能想到,如果他拒絕,沈辭該是如何落魄,他一絲不苟的頭發想必會耷拉下來,那雙清寒的眼睛也會失了神彩……如此種種,都讓他無法將話說出口。
哪怕是之前的六個月,他也不曾讓沈辭這麼難過。
他舍不得沈辭這麼難過。
係統已經
被跑偏的劇情震撼到了,它繞著謝逾轉圈,比謝逾還要著急,碎碎念道:“這是在唱哪一出?啊?還有這個劇情嗎?可是任務完成,宿主馬上要走了,宿主?你怎麼不說話?宿主?!”
它的聲音戛然而止。
卻聽謝逾輕笑了聲:“好啊。”
他答應乾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音色也平靜溫和,仿佛不是在簽訂涉及人身自由的協議,而是在問晚上吃什麼。
係統:“?!”
它不可置信:“宿主你不想回家了嗎?”
謝逾吊兒郎當,萬事不過眼,但言而有信。他簽下了協議,至少在時間範圍內,他絕不會走。
可最開始定下協議,不就是為了回家嗎?
係統迷茫了。
謝逾揮開它:“先不回。”
左右家裡也沒人。
謝逾向來親緣淡薄,這一世是,前一世也是,他母親早亡,至於父親,謝逾全當死了。以至於臨死閉眼時,他也沒個惦念的人,後來答應係統也隻是不想死的太突然,要說對前世多眷念,他還真沒有。可這個世界的某些人,讓他有點眷念了。
沈辭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推過來一紙合約,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謝遠海野心不小,又專斷老辣,幾月來吞並了大片市場,對我司出海份額照成了不小影響,扶持你做上位,對我們有利,也算是雙贏的局麵。”
係統目瞪口呆:“有這回事?我怎麼記得原文這一段謝氏被打得找不著北來著?過兩個月還要遭遇股價危機瀕臨退市,就這樣,它還能搶占市場份額嗎?”
它感慨:“果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謝遠海還挺老謀深算的啊。”
“……都說了彆亂用成語。”
謝逾按住喋喋不休的係統,對著沈辭頷首,附和道:“確實如此。”
協議簽過,沈辭明顯放鬆了下來:“條件我都寫清楚了,你想買車,買表,包括日常一應消費,都可以走我的賬。”
協議挺厚一冊,謝逾粗略翻了翻,比他當時給沈辭的好上不少,那些離譜的要求,比如字母,□□,一個也沒。
協議一人兩份,各自收好,沈辭了卻一樁心事,起身:“我先回宴會,過會結束你等我一起走。”
沈辭是宴會中心之一,他確實不能停留太久。
謝逾替他拉開門,動作頗為紳士:“請。”
小包廂一時安靜下來。
謝逾翻出手機,係統在他旁邊左轉轉右轉轉,狐疑:“真的不走嗎?”
謝逾閒閒翻頁:“礙著你做下一場任務了?”
“那倒沒有。”係統嘀嘀咕咕,“我也算是放假了,下次找宿主我可得擦亮眼睛,我可不能找你這樣的了。”
60分!天知道他為宿主付出多少,才拿了一個60分!
謝逾沒空理他,徑直看手機看得出神,係統好奇飄過去一看,發現屏幕上花花綠綠一片,又是魚又是肉,還放著土豆和小蔥
,一旁詳細寫著蔥薑蒜的比例,教你如何焯水,如何去腥。
謝逾居然在看菜譜。
係統:“?你在乾嘛?”
謝逾頭也不抬:“學習小白臉的自我修養。”
“……?”
謝逾繼續翻書:“協議都簽了,這是我職責之內。”
係統驚訝:“這協議你隨時可以毀約的,你還真遵守?”
隻要謝逾開口,他就能立馬回去。
謝逾:“我樂意。”
謝逾不是傻子,多少覺察了沈辭的心思,可那時他隻當是此間過客,沒想長留,便刻意保持了距離,可真到了離開的時候,他卻糾結躊躇了。
回了那邊,再也沒有人在病床前守著他了。
這點隱秘的心思攤開來說明白,就是舍不得,謝逾捫心自問,他有些舍不得一走了之,舍不得那些遷就和照顧,更舍不得……讓大美人難過。
好在他向來是個灑脫的人,既然動了留下的心思,便做得好一些。
係統啞口無言:“……行吧。
謝逾記得沈辭的口味,他口味偏清淡,喜歡蝦和魚,做法清蒸或者白灼,以前帶出去吃飯,就這兩道菜下筷子最多。
大晚上了,新鮮的魚蝦難買,謝逾定位附近海鮮市場,給沈辭發短信:“我出去一下”
他一邊打字,一邊拉開包廂門往外走,而宴會中心的沈辭漫不經心的掃過手機,瞬間一頓,旋即蹙起了眉頭。
兩人沒加好友,但沈辭想知道謝逾的號碼輕而易舉,這消息彈出來的瞬間,他就知道是誰。
沈辭輕聲道失陪,在隱蔽處打開聊天框,手指懸停在屏幕上,方才壓下去的焦慮卷土重來。
他想要提醒謝逾,他們簽了協議,想要提醒謝逾股票轉讓還沒完成,屬於他的還沒到手,還想要提醒他,他剛剛已經答應了和他一起離開……
但輸入框磕磕絆絆還沒打完,謝逾慢吞吞的彈出來一條:“今天宴會上的菜有點難吃,牛肉都老了,我們晚上加個餐吧?”
沈辭一愣。
謝逾繼續慢吞吞:“其實我會燒飯,你要不要試一試?”
說完,謝逾又想起來沈辭吃飯挑剔,兩人初次見麵在酒店見麵,他都怕那個模樣了,還打斷謝逾點餐,難養的很,於是謝逾補充:“我手藝還不錯的,不比飯店差多少。”
他一直停在打字界麵,沈辭那就一直顯示他輸入中,眾星捧月的沈總就這麼站在角落陰影中,盯著個破手機,手心微微發汗。
他不明白謝逾想乾什麼。
明明前幾天還是冷淡疏離,相見不識的模樣,因為一紙協議,轉變如此巨大?
答應給他買車買表,謝逾就這麼高興?
也挺好,沈辭心道,他現在有的是錢。
謝逾拉好衣服下樓,全然不知裡麵的彎彎繞繞,沈辭沒回,他還以為是沒看見,便依舊慢吞吞:“你想吃什麼?我看刀魚上市了,最近挺新鮮,要不要吃?
”
刀魚是洄遊魚,每年從近海洄遊長江,隻有一二月份見得多,現在吃,差不多趕上嘗鮮第一批。
這玩意賣的貴,野生一斤大幾千,普通商鋪沒有,得特意去找,謝逾平常也不怎麼吃,但今天難得,他想買給沈辭試試。
沈辭飛快回複:“好。”
其實謝逾以為沈辭難養,那純粹是誤會,沈辭從小囫圇養大,吃喝都不挑剔,也不講究,謝逾說刀魚,他倒還不知道是什麼。
於是謝逾趿拉著運動鞋去海鮮市場,精挑細選點了條肥美有活力的魚,讓老板一刀拍暈處理好後,用紅色塑料帶裝著帶回來,他不太喜歡那宴會的氛圍,乾脆進了停車場,盤腿坐進桑塔納裡。
謝逾給手中的塑料袋拍照,發過去:“買好了,兩斤多重。”
片刻後,他又打:“我在停車場等你。”
樓上江城大佬們分位而坐,在股權上爭執得唾沫橫飛麵紅耳赤,沈辭悄悄點亮手機,看謝逾發的消息。
一張隨手拍的照片,有著毫不講究的構圖和色彩,還有隻露出半個身子、穿休閒服的謝逾,以及他手中的廉價塑料袋。
很普通,也很煙火氣。
之前謝逾在幸福小區住了三天,沈辭就在隔壁陪了他三天。每天飯點,熱騰騰的鍋氣從隔壁升起,蔥薑爆炒後的香氣彌散開來,雞湯或排骨湯在瓦罐裡咕嘟嘟的冒著泡,而沈辭吃著酒店配餐,明明都是昂貴的食材,一道買上謝逾無數道,可他就是很想嘗嘗謝逾鍋裡的味道。
沒想到簽訂協議的第一天,便有了這樣的機會。
沈辭斟酌著開口:“我住酒店,沒有鍋灶,可能沒地方做飯?”
消息發出去的瞬間,顯示謝逾輸入中。
他慢吞吞的打字,車上暖洋洋的開著熱風,手指蜷縮在大衣裡不願意伸出來,謝逾一個一個字的敲,全然不知屏幕對麵的焦灼。
像是過了一瞬間,又像過去很久,謝逾:“來我家行不行?是我媽買的老房子,可是條件有點差,你不一定習慣。”
“……!”
沈辭當然不會嫌棄,他等了片刻,讓消息顯得不那麼急切,顯得高冷又矜持,才點擊發送:“可以。”
場上的博弈還在繼續,短暫回複過後,沈辭不得不將大部分精力放回來,期間不斷看表,眉頭越皺越深。
回想之前的那些年,沈辭向來走得晚,高中晚自習,他是班上走得最晚的,本科研究生做實驗,他是實驗室走得最晚的,後來進了羅氏,也是加班最晚的。隻因奶奶住院後家徒四壁又空曠寂靜,夜深人靜時,家就是個空洞的墓塚,連點人氣也沒有,與其回家苦熬,倒不如在公司學校多留。
可現在,回憶起幸福小區那升騰的水蒸氣,他就不想和一群老橘子皮空耗了。
這是沈辭有史以來,最想下班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