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弦扯著傘走出家門時,把她媽嚇了一跳,張女士從沙發上坐直身體,扭頭看他“不是崽,外頭暴雨,你這大半夜的乾什麼去啊?”
聞弦語速飛快,他從應急箱裡翻找出手電筒,一邊穿鞋一邊道:“我同學,哦就是那個一直教我題的學霸,他家漲水了,我過去幫個忙,今天不回來了,和他一起住學校的那棟房子。”
外國語門口的房子是張女士送兒子的成年禮物,已經裝修好了,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隨時可以入住。
張小萍一愣:“怎麼好讓你去幫忙的?他爸媽呢?有110有社區的,而且和你住什麼啊?開個酒店房間不行嗎?”
同學幫兒子補習,張女士感激歸感激,但也沒有讓同學一家住自己房子的道理。
她站起來:“不是,小二,烏漆嘛黑的,就算搬東西你也搬不動啊,你能幫什麼忙啊?”
聞弦一頓:“……他沒有爸媽。”
沈照沒有爸媽,也住不起酒店,他獨自一個人住在破舊的老房子裡,家徒四壁一覽無餘,也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搬,他的全部家當兩隻手就能搬走。
聞弦記得這場洪水,沈照在的街區最多淹到一米多,內澇導致城區多地停電,如果聞弦不管他,他就隻能一個人呆在狹小的屋子裡,聽著窗外的雷雨,在黑暗裡看著水一點點漲高,沒過床鋪,沒過桌沿,再等著水一點點退去,留下一地的臟汙。
張小萍:“啊?那你自己小心啊,我給老吳打電話,說給他加工資,問他有沒有空去給你幫忙。”
聞弦:“嗯,好。”
他拎著包走了。
雨比想象中還要大,打出租車要加價,無數的車輛堵在城市的高架上,沒來得及歸家的行人冒雨走在路上,傘被狂風吹的歪斜,一時風聲、雨聲、喇叭聲和叫罵組成刺耳的混響。
聞弦摸出手機:“我過來了,你先呆在家裡。”
沈照回複:“嗯。”
原本二十分鐘的車程硬生生被拖到四十分鐘,等聞弦在路口下車,水已經摸過了小腿。
他記得沈照家的門檻隻有腳踝高。
整個老城區全部停電,視線裡黑漆漆的一片,聞弦打開手電筒照明,深一腳淺一腳的摸到了沈照家門口。
門沒有鎖,沈照像之前那樣給他留了門。
聞弦推門而路。
老舊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嘎聲,在手電筒死白的光暈裡,聞弦看清了門內的模樣。
洪水淹到了床板,呈現渾濁的土黃色,在牆壁留下一道鮮明的水線,空氣中散發著土腥味道,水裡裹挾著腐爛的枝葉和蟲子的屍體。
被子被卷起來放在櫃頂,供桌無處安放,隻能架在床上,而沈照抱膝坐在書桌上,桌麵離水麵不到二十厘米。
這是張很小的課桌,隻供沈照坐在一側,再放一個書包,就占的滿滿當當。
母親的照片被他抱在懷裡,另一隻手捏著手機。
隔著幾
l米遠,聞弦勉強看清了手機上的顯示。
“我過來了,你先呆在家裡。”
是他發的短信。
在聞弦過來的這四十分鐘,沈照就獨自坐在這裡,反複的看這條短信。
“……”
聞弦不由去想,今生是他過來了,那他沒過來的時候呢?
前世的那個沈照,是如何度過這個夜晚的?
洪水隻會漲到一米,然後就退去,聞弦知道,可那時的沈照不知道。
他是不是也坐在桌上,在停電,雷雨,不斷上漲的水線,不知何時停雨以及和最後一塊桌麵被吞沒的恐慌中,抱緊了懷裡的黑白照片呢?
他沒有聞弦的號碼,沒有人會給他發短信,也沒有人會來接他,唯一的親人早已陰陽相隔,隻剩手中照片,他的世界空空蕩蕩,找不到一個可以求助的人。
如果聞弦不來,他今晚要去哪裡睡覺?又如何處理洪水後的痕跡?棕櫚床泡了水,還能用嗎?
聞弦咬了咬舌尖,嘗道一點艱澀的苦味。
聽見開門聲,沈照抬起眼看向他,眸子在手電的映照下閃爍著細小的微光。
他往門邊側身,像是想伸手勾住他,隔了太遠又收回去:“聞弦。”
“……聞弦。”
一連叫了兩遍。
“在呢。”
風太大,聞弦沒打傘,雨水打濕了黑發,正順著高挺的鼻梁往下滾。
他用手電照了一圈:“這地方今晚不能住人了,來,把必要的東西收拾起來,我帶你去彆的地方住,等洪水褪了再說。”
沈照便嗯了一聲。
然而他本來也沒什麼東西,被子不可能帶走,而衣物放在衣櫃裡,早被打濕了,其餘也受潮變得軟趴,沈照挑挑揀揀,隻從上麵理出兩件乾淨的。
而後他將照片放入書包,背在背上,這便是他的全部家當。
聞弦摸索到門口,一腳跨出了門檻,這地方在兩棟樓的間距,中間的水流有點急,得小心站好,吳叔來了短信,說他已經到了巷口。
聞弦向後伸出手:“來,我這我一起走。”
獨自在潮濕陰冷的屋子裡坐了半響,沈照體溫很低,竟然比淋了雨的聞弦還要冷,雙手交握的瞬間,沈照指尖微顫,聞弦則是毫不在意的攏好握緊:“水流有點急,我們一起不容易被衝倒。”沈照垂眼看了看雙手交握處,很輕道:“嗯。”
他們沿著小路走到了岔口,吳叔已在等候,他打開後備箱將沈照可憐的一點行李裝進去,然後開車門讓他們上車。
當車門落鎖,隔音車窗搖起的瞬間,雨聲便小了。
車內的暖氣開到最大,凍僵的身體緩緩回暖,車子隔絕了雨聲也隔絕了寒氣,沈照隔著玻璃看向窗外的暴雨,豆大的雨點打上來,又順著玻璃劃下,就像在寒冷的世界中隔出了一處溫床。
而他置身溫床之中。
沈照和聞弦的褲腿都在滴水,黃泥汙染
了車內飾,聞弦的頭發也在滴水,他起身在後箱中翻找,想找個衣服擦擦臉和頭發。
“咦,我的衣服呢?”
動作一大,襯衫半蹭起來,便能看見勁窄的腰肢,膚色偏暖白,是很健康的牙色。
沈照垂眸遮掩視線。
聞弦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回到了車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地盤,他大大咧咧的往座位一躺,濕衣服將小腹肌肉勾勒的一覽無餘,從沈照的角度去看,還有兩條漂亮的鯊魚線:“吳叔,有沒有看見我的衣服啊?”
他打算用外套擦擦臉和頭發。
吳叔:“嗨,今兒不周五嘛,送你回家時送上去給夫人了,車上沒衣服。”
聞弦隻得坐好了:“行吧。”
卻見沈照拉開了書包,遞過來一件乾淨的襯衫,他沒敢多看聞弦,隻是維持著遞東西的動作:“用我的衣服吧。”
聞弦一愣,下意識接過,這衣服顯然洗過很多次,布料洗得柔軟,整整齊齊的疊著。
可襯衫不比外套,襯衫是貼身穿的。
聞弦稍稍有點彆扭,覺得哪哪都古怪,但沈照一番好意,他也不好拒絕,隻拿著衣服擦了擦發尾:“哦,好,謝謝。”
聞弦的衣服用洗衣機洗,沈照的卻是肥皂手洗,他買的是超市裡兩塊錢一塊的老式藥皂,氣味微甘泛苦,聞弦用衣服一擦臉,那味道鋪天蓋地直往鼻子裡鑽,和身邊人的味道有七分相似,弄得他老大不自在。
於是他草草擦乾淨了頭發,將衣服還給沈照,沈照也匆匆拭去了頭上水珠,然後抱著書包,猛的打了個噴嚏。
聞弦轉頭看他:“你小心些,回去吃點藥吧,彆感冒了。”
沈照這才問:“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我家,呃,彆緊張,不和我爸媽一起。”聞弦在沈照驟然僵硬起來的表情中補充,“我家不止一套房子,有套就在外國語門口,你家短時間回不去,這兩天我們就住那兒吧。”
洪水退去後要全屋消毒,洗曬衣服被子,是個很大的工程。
沈照重複:“我們?”
聞弦:“我們,大半夜的,也不好叫吳叔再送我一趟了,而且剛好住一起你監督我學習,把昨天發的卷子拆解一下。”
這回聞弦考了65,雖然還是渣,但也是巨大的提升了。
純學渣要提分不難,比學霸提分簡單的多,他隻需要搞會最基礎的套路題就行了,尤其聞弦又不傻,他隻是十年沒寫忘了加之前懶得學,一旦撿起來,將常見的套路學個七七八八,提分是很快的。
沈照當然同意。
然而這個周末,聞弦還是沒能拆成試卷。
他倒是精力旺盛,可惜兩世無論哪個沈照都是脆皮病秧子,吹點風就感冒,當天晚上,他就昏昏沉沉的開始發燒。
聞弦這套房子有好幾l個洗手間,兩人各自淋浴,聞弦先出來坐沙發上翻筆記,聽著隔壁水聲潺潺,然後就是砰的一聲巨響,像什麼砸到地上的聲音。
聞弦沒敢直接往裡頭衝,他不知道沈照穿沒穿衣服,隻在門口敲了敲門:“怎麼了?”
“沒事。”隔著磨砂玻璃,沈照的聲音響起:“不小心撞翻了你的洗發露。”
聞弦鬆了口氣:“撞翻就撞翻了,沒關係。”
等沈照從衛生間繞出來,聞弦給他指了藥櫃,讓他去喝點祛寒的藥物預防感冒,沈照又撞在藥櫃的時候,聞弦才感到有點不對。
他站起來,一邊嘀咕“你和這房子有仇嗎?”一邊探手去碰沈照的額頭,而後輕輕抽了口氣。
好燙。
聞弦推了推他的肩膀:“床是現成的,快點去睡覺,這個藥你彆吃了,我給你泡個治發燒的。”
沈照便被聞弦推上了樓。
在彆人家裡,沈照略顯拘謹不安,聞弦卻不和他客氣,將人往床上一推,從床尾拽過被子,便將他包好了。
這是張很軟的床。
沈照被水泡了的那張床是棕櫚床,上頭薄薄一層棉絮,硬的紮人,聞弦這張卻裡外鋪了三層,席夢思上的海綿包裹感極強,沈照剛躺上去,便陷了進去。
他想,實在很舒服。
聞弦安頓好了沈照,便起身下樓,他從藥櫃翻出發燒藥和衝劑,又端了熱水,這才放到沈照床頭。
然而推門的瞬間,他便放輕了腳步。
沈照睡著了。
或許是今日受到了驚嚇,或許是房子裡溫度適宜,又或許是床鋪實在綿軟,沈照呼吸平緩,甚至沒有關燈就陷入了睡眠。
聞弦猶豫片刻,還是伸手去碰他的手,想將人叫醒:“喂,彆睡先,先把藥喝了,這樣好的快。”
沈照在夢中蹙起眉頭,卻沒有清醒的意思,而是恍惚間碰著聞弦的手,小心翼翼的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