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 窗外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驟雨伴隨著風拍打在軒窗上,悶雷滾滾。
睡夢中的宮憫驟然醒了過來, 一睜開眼,懷中空蕩蕩,床邊站著一道黑影印入眼簾, 在這可怖的環境之下,陰森如幽魂。
乍一看,還真像什麼撞鬼現場。
宮憫不怕黑, 也不怕鬼,還是被這場麵給整得心底都跳得快了些,他坐了起來,定睛一看,哪是什麼幽魂, 就算是也是一隻俊俏的孤魂野鬼。
“小羽毛。”宮憫舒出一口氣, 嗓音帶著沒睡醒的倦怠, 他啞聲輕輕一笑, 撫著額頭,“你這大半夜的不睡覺,站床邊作甚?想嚇死誰呢。”
燕昭翎皺了下眉:“彆將死掛在嘴邊。”
打從遇到水盜那回, 燕昭翎命懸一線後,他就聽不得這個字眼, 迷信得很。
宮憫覺著他有哪處怪怪的, 又不知道哪裡怪, 想了好半天, 也沒想出來個所以然:“快上來吧, 夜裡涼, 省得吹出風寒來,病上一場有的受的。”
“……嗯。”他一上床,宮憫便擁住了他,這般自然,水到渠成,全然是因二人在一起睡得太久。
“外麵下雨了。”他道。
宮憫:“明日早晨應是會停吧。”
“院子裡的花怕是要打濕了。”他又說。
“花嘛,總該澆澆水。”宮憫嗓音帶著倦意徐徐道,“有水滋潤,才生得嬌豔欲滴,明豔動人。”
“花類繁多,你可有所偏愛?”燕昭翎問他。
宮憫輕哼哼道:“小雛菊。”
小雛菊?先前不還是叫小牡丹?這般快……
“嗯唔……”燕昭翎挺了一下腰板,唇間不自覺的溢出一絲悶哼,因宮憫那不規矩的手。
“王爺在嫌我澆的水少了?”宮憫雖然不知道燕昭翎為什麼半夜跟他聊花,但也是見縫插針的順道調戲一嘴。
燕昭翎:“……”
他反應過來這此小雛菊非彼小雛菊,霎時間耳根燒紅,像是蹭的點燃了一把火,他閉了閉眼。
燕昭翎這夜是睡不著了。
什麼小牡丹小雛菊小海棠,能讓宮憫在床上叫出來的名字……
嗬。
他背對著宮憫扯了扯嘴角。
窗外雨淅淅瀝瀝。
第二日一早,雨水順著葉子往下滑落,滴到了泥地中,早膳過後,管家被叫到了書房,王爺似有要事要和他說,他進了門,燕昭翎倚在榻上看話本,叫他把門關上。
“王爺。”管家走到他身前。
燕昭翎翻了一頁話本,與他問話,管家聽完,愣了一愣,細細一想,回話道:“宮大夫來府上這麼久,倒是有出過幾次門,也去過一些地方,大多時候府上都有人跟著……”
燕昭翎叫他去查一個人,這人家住何方姓誰名誰不知,隻給了“小牡丹”這三個字,聽著似是什麼花名。
小牡丹這人,京城還真有,燕昭翎手底下人辦事效率快,不過兩日,便查到了,情報都送到了燕昭翎桌上,花滿樓有一個小牡丹,街尾戲園子也有一個小牡丹……
一場驟雨後,天氣冷了,不知是不是氣溫驟變,這兩日燕昭翎胃口都不怎麼好,晌午,宮憫去叫燕昭翎用午膳,他在外敲了門,裡麵乒鈴乓啷一陣聲響,過了片刻,才一聲“進”傳出來。
他推門進去,燕昭翎坐在桌後,手中拿著毛筆,在宣紙上落字,這是在處理著正事兒,他抬頭朝他看了眼,放下毛筆:“何事?”
“該用膳了。”宮憫抬腳走過去,腳下踩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是一張紙,他彎腰撿起來,上頭寫著“明樓戲園子”、“樣貌俊逸”、“年歲十八身段嬌俏”之類的字樣,沒看清,手中的紙被燕昭翎奪了過去,用的力大,紙也撕破了。
宮憫頓了頓,一笑:“王爺不想叫我看,直說就是,這麼著急忙慌的,跟瞞著我藏什麼似的。”
燕昭翎麵上微不可覺的僵硬了一瞬。
宮憫挑了下眉梢。
還真是瞞著他?
“不是什麼要緊事。”燕昭翎把紙揉成團,扔到了一邊,“走吧。”
宮憫回頭看了眼那地上的紙團,燕昭翎站在門邊,側身看向他:“我餓了。”
還轉移話題呢——他心虛。
宮憫還沒瞧見過他這番模樣,笑了笑,跟上了他。
“王爺近來有沒有什麼不對勁之處?”宮憫靠在柱子上問管家。
“……沒有。”管家正要去對帳簿,被他半路攔截,聽這問話,想起王爺近來讓他查的東西,陡然頭皮發麻。
如今想來,王爺這莫不是想找新人,還叫宮大夫發現了?於是他看宮憫的時候,總有種幫著王爺納妾對抗正宮的心氣不足。
宮憫眸子微眯。
有貓膩啊。
“是嗎?王爺最近愛聽戲了?”他道。
管家:“……”還真叫宮大夫發現了。
“老奴不知,王爺這每日去哪,老奴也無權過問,宮大夫,老奴還要去查賬呢,這……”
宮憫沒為難他,叫他去了。
燕昭翎鐵定是有事沒跟他說的,且還跟他有關,但要說燕昭翎對旁人感興趣,宮憫又覺不會。
小冰塊這人,打小就死心眼得很,認定了一樣東西,那就不會再給旁的一點餘光了。
宮憫留意了幾日,後頭幾日,燕昭翎也沒有太異常之處,他旁敲側擊的打聽了幾句,也沒聽出燕昭翎近來有什麼事,除了宮中陛下身體愈發的差一事。
宮中已經做好要為陛下準備後事的準備了,這隻代表了一件事,陛下快不行了,二皇子一事對陛下也是一重大打擊,他清醒的時候越發的少,膝下皇子中,也唯有太子能擔大梁,儲君上位,天意如此。
次日午間,紅妱拿了信紙來,上回宮憫寄回去的信這次回信回得快,他展開信紙,信上母親圍繞的都是他相好之人的事宜,問他相好家住何方,何許人也,家中有幾口人等等。
宮憫在房中磨墨,想著該如何回信,一旁紅妱上前道:“公子,我來吧。”
她一邊磨墨,一邊看信上的字,有些納悶宮憫何時有了相好,她怎麼不知道,難不成是為了夫人不過問敷衍夫人?
窗外,一道身影一閃而過時,又退了回來,停下了腳步,站在窗口往窗內看著主仆二人。
沒多久,宮憫發現了窗外的人,桃花眼眸光瀲灩,他走到窗邊,上半身探出窗口,手肘抵在窗戶口上:“今日可有空?”
“怎麼?”燕昭翎垂眸看著他問。
“幫我一個忙吧。”宮憫道他要給他母親回信。
燕昭翎以為又是和上回一樣,他說,他寫,應下了這事兒:“這忙,本王不白幫。”
宮憫很是上道:“王爺想要什麼報酬?”
燕昭翎暫且沒想好,宮憫叫他慢慢想,他扭頭支走紅妱。
紅妱看著眼前這一幕,心道,公子與翎王關係當真是好,不愧是竹馬之交。
下人都被支走了,燕昭翎站在桌前,垂眸看著他拿筆的手,伸手道:“給我吧。”
宮憫沒有把毛筆給他的打算:“我想給王爺畫一幅畫。”
“……畫?”
“嗯,王爺站……那兒吧。”宮憫指了指窗口,“光線好,我畫快些,不用太久,王爺要是嫌累,坐著也行。”
“畫我做什麼?”他沒有立馬過去。
宮憫說:“母親想看一看我相好的模樣。”
燕昭翎:“……?”
“……什麼?”
宮憫又複述了一遍。
“……”
片刻後,燕昭翎站在窗邊,神不思屬,眸中沒個定點,這畫是要給宮憫母親看的,他不自覺的站直了身,繃緊了肩頭,始終放鬆不下來。
宮憫頻頻抬頭看他,視線落在他
身上每一處,他看得很仔細,似許久沒有這般仔細的看燕昭翎了,看慣了的眼睛鼻子,在畫時又重新著重的看了一遍,越看越覺……甚美,畫起來便是行雲流水。
“王爺彆緊張,我定是會畫得好看些的。”他問他喜歡什麼樣的。
燕昭翎淡聲道隨便。
太久沒動筆,宮憫初時還有些生澀,廢了一兩張才畫好。
燕昭翎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焦灼,指尖捏著腰間掛著的香囊,待宮憫說“好了”,他才不自覺的鬆了口氣。
宮憫的丹青是極好的,他擅長畫人,最擅長畫美人,年少時沒少畫過燕昭翎,隻是那些畫像後來被蟲蛀了,他如今也沒留下幾幅。
畫上的人很傳神,眉眼都很靈動,隻是……
燕昭翎垂眸看著他身旁畫著的牡丹,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抵著畫紙的手一蜷,畫紙皺了些。
“怎麼了?不好看?”宮憫看了一眼畫,“是許久沒畫過了,有些生……”
“為什麼要畫牡丹?”燕昭翎嗓音低沉的問。
“嗯?”宮憫說,“隨手加了幾筆。”
“為什麼?”燕昭翎又問了一遍,這麼多花,偏偏是牡丹。
他第二句這話出來,氣氛便開始有些微妙的不對勁了,宮憫看向他黑沉的臉色,看出了他的不喜,這牡丹不知是戳到了他哪處不舒服的地兒,宮憫拿起毛筆,就要劃掉那牡丹,燕昭翎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乾什麼?”
“你不喜,那就不要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可莫要置氣了。”
“……不必。”
“那你和我說說,為何不能是牡丹?”
燕昭翎繃著唇,沉默片刻,道:“上回夜裡,你和我睡時,叫了聲小牡丹。”
宮憫愣了愣。
“究竟是何人,叫你如此——念念不忘。”他攥著他手的力道收緊。
宮憫再低頭看畫上牡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哈”的笑了兩聲:“你為何不直接來問我?”
“若你已忘,我再提起,豈不是給我自己尋不痛快。”燕昭翎道。
牡丹是華中之王,國色天香,一度受美譽,宮憫道這小牡丹,不是旁人,還有一話,道是何人不愛牡丹花,足以見這牡丹是怎般的國色天香,他偏過頭,輕佻道:“若是死在王爺這朵牡丹花下,當真是做鬼也風流。”
燕昭翎:“……”
“因而,這小牡丹,不是旁人,是王爺。”宮憫道,“畫上牡丹,也隻覺這牡丹襯你,要說念念不忘,嗯……確實叫我念念不忘。”
“……”
“王爺上哪去呢?”
“莫跟著我。”燕昭翎咬牙沉聲道。
宮憫得了趣:“小羽毛~”
“……”
“小雛菊~”
“你——孟浪!”
“嗯?我說院中的小雛菊開得可真漂亮。”
“……”
“前些時日王爺是看上了戲樓裡的誰了?”
“什麼戲樓?”
“身段好的那位。”
“……”
“唉。”宮憫吊兒郎當歎氣道,“家花終究是沒有野花香。”
……
十二月中旬,下了一場雪,四下白雪皚皚,年底,京城門外,宮憫遙遙看見一隊車隊行來,馬車停下,車簾掀開,一美婦從車上下來,宮憫上前攙扶:“母親,天冷,便不要出來吹冷風了。”
他母親看著他,又朝他身後看了眼,還是下了馬車,禮數周全的與燕昭翎行了禮,燕昭翎越是緊張,臉色越發的冷,不怒自威。
一行人入京,去了翎王府上,還沒到用膳時,燕昭翎待得渾身不對勁,給了他們母子談心的空間,頂著風雪回院子裡練武去了。
“乖兒,是不是他逼你的?”
燕昭翎一走,他母親就麵露擔憂的問。
“母親。”宮憫笑了,“
你可見過誰能逼我的?”
他母親擔憂不減,隻覺這閻羅王爺是個不好相與的,宮憫和他在一起,是要吃虧的。
“你先前信中問我蠱一事,莫非就是他?”
“唰”——長.槍帶過的風掃過了白雪,燕昭翎心中不如意,他不是看不出宮憫母親對他的疏離,借此發泄著心中鬱鬱不樂。
槍頭掃過了樹枝,漫天的雪飛揚,旁邊傳來一聲“王爺好身手”,他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