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家奴
“這他媽誰呀,敢這麼羞辱衙役,還有王法沒。”
龐雨心驚膽戰的從角門後麵探出頭來,對著同樣躲進來的何仙崖問道。
那紫衣人一夥在門口逗留一番,終於還是沒有追進縣衙去捉拿衙役,算是給明朝基層政府留了點麵子。
“他們那王法大點。”何仙崖摸著自己紅腫的臉頰,“紫衣服那個叫鄭老,是城裡致仕鄉官吳應琦家的家奴,另外有一個叫個康進,是鄉官葉燦的家奴,另外幾個不認識。”
“家奴?”龐雨驚訝的轉頭看著何仙崖,“家奴是不是養的幫傭?我家也有啊,誰慣著他這麼囂張。”
“二哥你說笑否?你家那叫幫傭,鄉紳家裡才叫家奴,家裡老爺都是有過功名,族中勢力又大,衙門沒人敢管。”
“知縣大人都管不了他們麼。”
何仙崖耐心的道:“他們都是當官致仕回來的,三品四品的,門生故舊滿天下,知縣才七品,得罪了這些人,萬一人家故舊之中有個禦史,一本參到內閣去,或是去巡撫、巡按那裡告個汙狀,你說知縣什麼下場。”
龐雨摸摸鼻子,什麼時代都差不多啊,這些士紳就是地方上的實力派,家奴大概就是他們的馬仔,仗著他們的勢頭,官府不敢管理,也就越發囂張。
但龐雨躲著觀察發現,那些家奴與旁邊的一些衙役吏員又極為親熱,並非是來針對所有的公差。
何仙崖摸著腫起的臉頰,“鄭老和康進他們這一夥人,可算咱們桐城一霸,平日無人敢惹。他們人數既多,大多都是各家的家奴,仗了各家家主的勢頭,都賺老了銀子。以前桐城有兩三夥,有些是小家的家奴,如今都被鄭老他們一夥壓了勢頭,銀子賺少了,勢頭就更弱,都得看鄭老他們的臉色”
“他們都靠啥賺銀子?”
“路子多著呢,但要緊的就三項,一是賭檔,一則是典當,還有牙行,這幾樣又可混在一起。”
龐雨點點頭,賭檔賺錢就不必說,典當行業也不會是隻抵押一個東西,大多都是要放貸的,而且必定是高利貸,但牙行中間的貓膩還不太清楚。鄭老這夥人就類似後來的黑社會,壟斷了桐城的高利潤行業。
何仙崖指著跟紫衣人交談的兩個書手道,“看到那幾個沒,都是戶房的,今日被打的,半數都是平日得罪過戶房的人。”
龐雨奇道,“咱大哥在快班當值,怎地也得罪了戶房?”
“焦國…大哥不聽咱的勸,就因刑房便宜那麼幾錢銀子,他便轉去了刑房購買牌票,那也都罷了,還把快班的人帶了近一半去,奪了戶房生財的路子,你說戶房不恨他恨誰。鄭老他們平日跟戶房勾連最多,當然要來乘機羞辱人了。”
“家奴怎地勾連戶房?”
“那道道說來就不是三言兩語了。”何仙崖呸的吐了一口血痰,“日後要你二哥你有造化,去了戶房當差自然就知道了,哎,要是你能去戶房,小弟我也能有個依靠了,可惜啊…”
龐雨聽何仙崖語氣,還是看不起自己,本想罵何仙崖兩句,不過回想這短短兩天時間,自己沒撈著什麼實惠不說,還得罪了頂頭上司,今日更莫名其妙惹上一夥家奴,確實應該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不能太高調,他奶奶的。”
龐雨在心中說完,又探頭觀察外邊。此時有各家的家屬得了消息趕來,陸續把人抬走,有些沒人接的自己出銀子找人,正好圍觀的人多,紛紛接了活,地上隻剩下幾人,看熱鬨的人也在逐漸散去。
鄭老那一夥人總算玩耍夠了,嬉笑著往東門去了,龐雨鬆了一口氣,兩人走出大門來,看到焦國柞還在場中趴著,龐雨也不敢去扶了,免得又招惹到縣丞和戶房那個派係。
“三弟你去清風市雇兩個挑夫過來,把大哥扶回去。”
何仙崖躲開兩步,“二哥你饒了我,我可不敢再摻和,焦家的得了消息,自然回來搬弄他,今日便如此罷了,小弟我還有事。”
不等龐雨招呼,何仙崖便逃命一樣跑開了,龐雨知道何仙崖怕惹禍上身,但不管丟下焦國柞不管也不是個事,正沒法子的時候,感覺有人在拉自己衣袖,轉頭一看竟然是女幫閒周月如,今日事多,差點把這女幫閒忘了。
周月如紅著臉道,“我,那什麼,裡麵抬的人出來沒褲子…羞人,我不敢在門口。”
“那你現在敢過來。”
“剛才聽他們說是衙役被打了,奴家…過來看有你沒。”
龐雨偏頭看著周月如笑道:“看少爺我沒挨打,你是不是心頭高興得很。”
周月如臉一紅,“你這種惡人挨打才高興。”
龐雨招招手,帶周月如走出人圈,然後摸出幾塊碎銀子給她。
周月如看到銀子驚喜的問道,“給我的那啥獎金?”
“你乾啥了就獎金,獎金那麼好拿的。”龐雨悄悄指著地上的焦國柞,“少爺我做一次好人,你跑遠點地方找兩個挑夫,讓他們把焦國柞抬回家去。你彆跟挑夫一起過來,千萬不能讓人知道是少爺我叫的,你便說你是焦國柞的妹妹啊娘子啊什麼,總之告訴他們抬焦國柞就行了。”
周月如聽得銀子不是給她的,立馬笑臉一收,哼了一聲往清風市去了,龐雨看她大步而行,步態和平時看到的其他女子全不一樣,想起劉嬸這些人是纏過小腳的,走路都是小步,難道這周女子沒有裹腳。
龐雨也不去理她的情緒,低頭發現剛才那蔣國用在腳下不遠,並無家屬來接走,正一聲不吭的自己往外爬,,周圍人來人往,卻沒人去幫他一把。
這人雖有一點死腦筋,剛才也算仗義,至少比在場的衙役都要有義氣,不過再有義氣,龐雨也不敢幫他。
畢竟衙中都知道焦國柞是他結拜兄弟,事情就算泄露還可以轉圜。而蔣國用是衙門的公敵,幫他等於自絕於衙門,風險與收益是嚴重不成正比的。
於是龐雨就這麼站在原處,看著蔣國用孤獨的背影在人流如織的縣前街上慢慢爬遠。
蔣國用快要消失在街頭時,有兩個人過來大聲問誰是焦國柞,焦國柞哭喪著應了,由那兩人抬著走了。周月如跟在後麵,等焦國柞走遠了才過來。
龐雨隨口表揚她道:“辦事挺快嘛,銀子夠用不?”
周月如看著龐雨不滿的道:“你才給多少銀子,全給了那兩人人家還不情願,好說歹說才同意的。”
“這樣啊,下次多給你一點,下班了。”龐雨抓抓頭往家回去。
周月如看龐雨在前麵走了,暗暗鬆一口氣,摸摸手心裡用剩的兩塊碎銀子,口中輕輕道:“還好個傻子連銀子都不會用,這幾日飯菜錢又有了。”
周月如在家生意做得久,小商販貪小便宜是有的,但貪墨人家銀子還真沒乾過,即便是覺得貪墨龐雨這個混蛋的銀子不算錯,心裡又著實過不了這坎。看著前麵龐雨搖頭晃腦的模樣,周月如臉上陣紅陣白,兩塊小碎銀子在手裡都捏出了汗來。
龐雨對此毫不知情,今日是他古代上班第一天,又正巧碰上少見的縣丞坐堂,需要消化的東西不少。好在龐雨有前世的複雜經曆,倒也沒把得罪幾個家奴當多大的事情,隻是在心中不斷複盤今日遭遇,想到縣丞發威的情景,龐雨頗有代入感的揮了兩下拳頭,混不知女秘書在後麵天人交戰。
終於快走到龐雨家門的時候,周月如咬咬嘴唇後低聲喊道:“哎,龐家的…”
龐雨從思緒中醒轉,停住轉身道,“啥事。”
“那啥。”周月如把手攤開露出兩塊碎銀子,“方才放錯了錢袋了,這兩塊是用剩的,還…還你。”
龐雨哦一聲,一把就將銀子抓了回去,口中還道:“你以為少爺我不知道雇人要多少銀子麼,少爺專門考驗你的,你說你剛才是不是打算貪墨我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