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桐城縣衙外人丁稀落,往日聚集在八字牆的青皮代板幾無蹤影,隻剩下些三班的幫閒,儀門進出的人都是行色匆匆。
龐雨匆匆進了儀門,過了堂前橋之後,發現王教諭正在堂上議事,除了班頭和司吏之外,還有一些平時未見的人,儘皆衣著不俗。
堂下人不多,龐雨知道今日不同以往,大家都怕派差事,絕不能站在顯眼的地方,龐雨雖說想去胡家莊看看,但畢竟不能稀裡糊塗的去,於是趕緊也跑到戶房內。
戶房隻有半數人在,都在窗前門口觀察大堂動靜。
龐雨進得門去,竟然見到何仙崖和焦國柞在左手窗前,連忙擠到兩人中間,向何仙崖問道,“那些沒見過的都是啥人?”
“各家士紳派的人來。”
龐雨點點頭,聽到堂上有人在說話,趕緊又觀察大堂的情況。
堂上是快班的李班頭在說話,他大聲道,“屬下查明,二十三日夜裡被亂民所殺兩人,懸掛東作門者為吳鄉宦家奴殷登,綽號殷千歲,懸掛南門者吳鄉宦家奴吳丙,南門樓隻掛人頭,屍身留於吳家燒塌的門房內,已派夫役將屍身斂出。”
王教諭聽完眉頭緊鎖道:“都是鄉宦家奴,那查到倡亂者是誰否?
所為何事?”
“據屬下得到消息,眼下聚於城北胡家莊為首者乃汪國華。
據屬下今日在南門探訪證人,皆說昨晚放火之時,亂民皆大呼報仇之語。”
“胡言亂語,什麼汪國華,為首者乃是張孺,朱宗為副,昨日晚間放火之時,我府中多人所見,此兩人倒確與殷登有舊怨。”
說話的是名五十多歲的人,體態微微有些發胖,顯然生活跟普通百姓不在一個層次。
李班頭不太敢得罪那人,客氣的低聲回道,“吳管事且莫急,那張孺和朱宗也在其中,但領頭之人應是汪國華無疑,因我一個快手假作投靠去了胡家莊,他識得汪國華,親眼所見此人身攜刀具,在莊外設壇寫字,”吳管事便來自吳應琦府上,他對李班頭不假辭色,聲色俱厲的道,“如今還說莫急,二月間便有人傳言,說有人要串聯作亂,縣衙未見查實。
八月又傳,縣衙一無所動,隻知緝拿那鄭老。
如今鄭老未見成擒不說,還釀成了巨賊。
這一夥賊人分明想要接應流寇,乘亂圖利。
快班既是巡捕緝凶,便當恪儘職守。
如今賊人殺人懸屍,之後公然舉旗設壇,置王法於何地,置一縣堂尊臉麵於何地。
李班頭不派出快手將其逮拿見官,尚在言說莫急,可是要等到賊人占了桐城,打到這大堂之上才急?”
李班頭臉色尷尬,此時雖然不是正式的早堂晚堂,但衙門六房人等實際就在附近,都在留心大堂的動靜,這吳管事莫名其妙對快班一番苛責,很讓李班頭下不來台。
王教諭麵露難色,他隻是一個舉人,考了幾次進士都沒考上,沒有辦法才走了教諭這條路,算是給自己謀個飯碗。
藩司將他安排在桐城,原本是個體麵太平的差事,誰知楊方蚤走這麼幾天,也能讓他遇到桐城百年難遇的民亂。
他知道吳家的背景,絕不是他一個舉人能應付的,當下不敢嗬斥吳管家,轉向李班頭問道,“既知殺人者於城外設旗,快班今日能否去逮拿幾人歸案。”
李班頭咳嗽一聲道,“大人明鑒,胡家莊所聚亂民一日之間已數百人,四鄉凶狡之徒仍在彙聚,快班今日在衙者不過十餘,且人心不聚,若是說一聲去胡家莊拿賊,這十餘人眨眼便會散去。”
“那你等所領皇糧所為何來?”
吳管事指著堂前方戒石亭的石刻中喝道,“如今亂民殘害良紳家人,爾等仰望養賊,動輒言說散去,又是何居心,難道是要為賊人之前驅?”
李班頭被吳管事噴了一臉的口水,幾頂大帽子連著扣下來,李班頭心中一急,更不知如何說起,隻急得滿臉通紅。
王教諭也有些措手無策,站在台上竟然想不出一句話來為快班辯解。
雖然教諭是縣學之首,聽來地位崇高,但與這些士紳的科舉資曆相比便不值一提。
真的士紳來了還要給教諭一些麵子,因為都是科舉出身的,必定會尊重科舉本身,這些管事可不管這麼多。
堂下另一紫衣士紳也臉色不快的道,“我等世居於桐城,又不能如那些小民般抱頭鼠竄,都是幾世生聚方有的一份家業,快班觀望縱賊,難道便任那賊人將我等家業付之一炬否?”
其他幾個管事紛紛附和,倒是年輕的幾個士子模樣的人沒有開口,並不參與管事和衙門之間的糾葛。
周圍不少胥吏悄無聲息的看著,場麵頗為尷尬。
幾個鄉宦家中的管事,在衙門大堂之上痛罵班頭,而王教諭一言不發。
即便王教諭隻是暫攝縣事,那也是代表縣衙權力,竟然不敢為胥吏出頭。
何仙崖道,“王教諭要是不說話,衙門人心便散了。”
焦國柞在旁邊怒道,“說不說都是散的,狗日的管事,不過是個家奴頭子,有何神氣的。”
龐雨聽得堂上對話,似乎亂民領頭的人還未確定,但能肯定是桐城某一夥勢力,總是比流寇好對付。
想起焦國柞是快班的人,龐雨忙低聲問道,“大哥,這兩日你們快班乾啥呢?”
“老子乾這快班可是倒了黴了,城中到處都是搶奪財物的,今日破門盜搶便是十三起,這狗管事還想叫老子去拿汪國華,憑汪國華也配老子拿他!”
“那汪國華張孺是啥人,真的確定不是流寇?”
“他那德性當不了流寇。”
此時不同平常,焦國柞不再跟龐雨擺臉色,壓低聲音認真道,“就是另外一夥家奴,以張孺、汪國華為首,裡麵的迎門梁可能是那黃文鼎,今日早上懸屍之時,有人在城東見過他們了。”
焦國柞所說的迎門梁是土匪中的代稱,有時又叫先鋒將,一般是最能打殺,經常當前鋒的角色。
焦國柞又搖頭歎道,“沒想到汪國華他們這麼敢下手,方才仵作去刑房回話,言稱殷登是被小刀把頸項斬了無數次,死得慘烈無比,不知下手者何人;南門那吳丙倒是一刀斷頭,都說看到是黃文鼎下的手,此人是個武舉,砍個頭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