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時候,南京錢莊存銀已到三十萬兩,三成是靠著複社的人脈,兩成是秦淮河上的……恩客,兩成是百順堂的賭客,剩下三成的都是看到江南時報自個來的。
劉掌櫃按大人說的作了統計,存銀最為穩定的就是看了時報的這批人,多是南京城中大戶和坐商,他們就是衝著利錢來的。”
安靜的小屋中,龐雨坐在一張簡陋的竹凳上,一邊聽對麵的周月如說話,一邊瀏覽著劉若穀的書信,信裡主要彙報的是銀莊新址的修建進度,其他說得頗為簡略,遠沒有周月如的口信詳細。
幾個月不見,周月如比在安慶時氣色好了許多,大概南京有大江作為屏障,確實少了擔驚受怕。
“百順堂生意很好,比之安慶賭客多十倍不止,不但是南京城內,沿江上下都有人專程來,每日都要等到宵禁前才打烊,四月就能賺五千兩。”
周月如說到這裡抬頭看了看龐雨,安慶被寇之後,桐城和安慶兩處百順堂的生意越來越清淡,尤其桐城百順堂,一年大約也隻能賺三四千兩,南京百順堂剛開張不久,一個月就能賺五千兩,她本以為這個財迷會大喜過望,但出乎意料的是,龐雨隻是嗯了一聲,似乎並未放在心上。
周月如略有點失望,低下頭整理一下思路繼續道,“隻是時報那邊不肯給百順堂發布那種廣告,劉掌櫃說能否請大人跟時報那邊囑咐一聲,那樣百順堂生意更好些。”
“劉若穀何不直接問何仙崖?”
“何仙崖說是吳應箕堅不肯應,言稱複社的時文不能跟賭肆同處一紙之上。”
龐雨點點頭,吳應箕他接觸了兩次,性格火爆但城府不深,對複社是一腔熱忱,提出這種要求一點不奇怪。
此外何仙崖對時報的差事並不特彆上心,可以說是被龐雨逼迫留在南京辦報,上次在南京時就多次旁敲側擊,龐雨雖不知何仙崖到底想要什麼職務,但肯定不是報社,所以他不在意劉若穀的要求,也是意料之中。
“時報是與複社合辦,眼下在江南的事情處處離不開複社支持,百順堂畢竟是賭檔,想靠時報有些不切實際。”
龐雨揉揉下巴,抬眼看看周月如,“讓劉若穀想其他的辦法,去年之後渡江的難民不少,百順堂可以在城外開粥棚,這類善事做了,再讓何仙崖以時事的名義登報,吳應箕那邊的阻礙就小得多。”
周月如埋著頭道,“奴家記下了,回去定然跟劉掌櫃說到。
那複社的事情,劉掌櫃說還有些事不便寫在信裡,讓奴家帶話穩妥些。”
“洗耳恭聽。”
“年前傳聞過一陣子朝中有人上書舉告複社,之後沒了音信,但四月時又說皇,皇上……”周月如說到這裡喘了一口氣,似乎皇上兩個字不該出於她的口中,龐雨也沒有催促,畢竟一年多以前周月如不過是個賣紙的市井女子,皇上、朝廷什麼的從來不會出現在她生活中,隻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形象,現在突然接觸到這麼高的層麵,自然有些心理障礙。
周月如平複片刻後道,“何仙崖和劉掌櫃收到的消息,是錦衣衛去了蘇州,查問一位知縣的事兒,具體是啥也不知道,左右跟複社的張先生有乾係,南京城內許多官員不再見複社的人了,那位張先生原本有一篇時文要刊,印板都做好了,連夜來人讓撤了。”
龐雨皺起眉頭,救援江南的時候,何仙崖曾提過有個叫周之夔的人舉告複社,彈章已經送到皇帝手上,但隨後沒了消息,龐雨也並未在意。
但目前形勢似乎又有變化,錦衣衛去蘇州至少意味著皇帝有打擊複社的意圖,結合之前阮大铖等人的說法,複社的形勢並不那麼樂觀。
目前龐雨的商業嚴重依賴複社,如果複社真的陷入政治打擊中,對龐雨的風險很大。
過了半晌之後,龐雨才低聲問道,“目前對賭坊和銀莊有何直接不利?”
“先前兩城兵馬司的人隻按月收些銀子,百順堂和銀莊都沒人鬨事,眼下兵馬司的人三兩日就來一趟賭檔,收了銀子才走,還有江寧縣衙的人,就如你以前般的那種……皂隸。”
“皂隸都敢來收我銀子了。”
龐雨皺眉想了片刻道,“銀莊那邊又如何?”
“已有南兵部和宦官來貸銀子,典的房屋皆不值所貸銀數,劉掌櫃沒貸,倒還沒鬨出事端。”
龐雨聽完沉默了片刻,憑借這次救援江南,龐雨在南京小有名氣,但對於開設賭場和銀莊這種生意,南京城裡他的根基確實尚淺。
因為有複社的背景,開張以來順風順水,南京官場不會為了這點生意得罪掌控輿論的複社,錢莊在這個時代雖然也是賺錢行當,但在他們眼中還算不上大利,反而百順堂風頭正盛,成了各方覬覦的肥肉。
張國維雖然名義上叫應天巡撫,但南京是留都,城裡的事情他插不上手。
南京雖然也有六部,但最有權勢的是內外守備,城裡的權力運轉都圍繞這兩個角色展開。
龐雨目前跟內外守備都還沒拉上切實的關係,但以這兩個人的地位,不會直接對百順堂一個新賭檔下手,直接打主意的應當是中層,然後安排基層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