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把糧草毀掉。
官渡會在一個月內崩潰。
偏偏等到糧草入境之後再反叛,等於憑白又給他們五個月的時間。
“傳令下去。”
陳三石頒布第三道軍令:“賬內所有人,不得泄露三府叛亂的消息,違令者視為敵軍諜探,斬首示眾之後株連九族!”
“然、然後呢?”
童曉初問道。
“然後,繼續等待戰機出現。”
陳三石安撫眾人:“糧草沒有損失,三府也隻能守,不可能出兵攻打,就相當於我們的情況跟以前一樣,所以不要慌亂。”
實際上。
區彆在於。
三府叛亂之前,
五個月之內,如果不能破敵,還可以退出官渡,留住一條性命。
但三府叛亂之後,要是不能破敵……
就隻剩死路!
誰,也逃不掉!
氣氛。
有些沉重。
將領們按照安排,各自下去執行。
陳三石凝視著輿圖,總是會聯想到四年之前,在雲州鄱陽發生的一樁樁事件。
本該堅固的雲州長城,像是紙糊一樣告破;安定府開城投降;恒康府守將被殺……
這一切之後。
就是雲州十日,百萬屠戮。
和眼前的景象。
何其熟悉,何其相似。
隻不過……
被困住的人,從百萬百姓,變成了十五萬大軍。
“怎麼?”
汪直插話道:“你懷疑有問題?”
陳三石默認。
“有問題就對了!”
汪直慍怒道:“蔣友儒老子認識,也算是有幾分交情,這個人犟得要命,當初就是在朝裡混不下去,堂堂一個伯爵爺,才被迫從京城發配到中原地區的小城守城,他這種人,就算是死,我也不相信會叛國。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的家眷,遭到西齊修士的控製,不得不答應。
“和朝廷有沒有關係,難說。
“不過就算真是京城那位乾的,我也不會感到半點兒意外。
“那老東西為了自己,可是什麼事情都乾得出來。
“不悔師弟的死,老子還沒忘記呢。”
“……”
陳三石瞳孔深邃,看不出神情。
這些都還是他跟汪直的猜測,沒有確鑿的證據,也可能三府叛亂,確實隻是巧合。
畢竟。
修仙兩個字對於普通人的誘惑力很大。
“六師兄。”
他開口道:“你寫信給京城的四師兄,讓他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彆忘記。
錦衣衛裡麵。
是有督師府的人的。
京城暗探也不會少。
當初在鄱陽縣,就是潛伏在錦衣衛內的韓承透露消息。
如果真能找到證據……
陳三石也該從毒酒開始,和曹楷算一算總賬了。
……
京城。
中覺殿。
“三府反叛!”
“十五萬大軍被困官渡!”
“……”
“你說什麼?!”
晉王曹煥險些昏厥。
傳令使把詳細的情況,一一贅述。
“三府怎麼會反叛呢?中原門戶,守將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嚴茂興更是懷疑聽錯:“就算是西齊有仙師,我們大盛朝也有啊!”
“糧食!”
戶部尚書田光跺著腳說道:“我的糧食呢?!”
在得知糧草沒有損失後,他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糧草還在,還能撐住。”
晉王曹煥分析道:“快,現在從京城調兵過去,不惜一切代價儘快平叛三府!”
“來不及了。”
兵部尚書明青鋒頹喪地搖搖頭:“現在調兵,且不說路途遙遠,光是糧草都來不及籌措,最多也隻能做個出兵的樣子,給三府的叛將施加壓力。”
“照這麼說,一切都完了?!”
嚴茂興愁容滿麵地說道:“邙山不僅打不回來,十五萬大軍甚至沒有辦法撤走,要全軍覆沒?十五萬人啊!這十五萬人要是死光,西部六州都要丟掉,那可是我大盛朝將近五分之一的疆土啊!”
“不幸中的萬幸。”
明青鋒說道:“是糧草保存完好,官渡之內的將士們尚且還能夠支撐一段時間,隻能希望有轉機了……”
“所謂的轉機,也不過就是陳三石而已!”
吏部尚書尹鳴春一語道破:“可、可陳三石要是能打贏韓湘早就打贏了,何必要拖到現在呢?接下來無非是慢性死亡罷了!”
“還有鎮南王。”
明青鋒說道:“鎮南王多少能夠擠出一些兵馬,相對於京城而言,距離三府要更加近,糧草也可以自行籌備,即刻去通知鎮南王!”
“還有!”
曹煥想儘辦法:“扶我去萬壽宮,讓父皇去請升雲宗的仙師,要是能再多來一些仙師,說不定還有希望!”
“對了。”
戶部尚書田光說道:“小閣老,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吳郡、廣元兩府的知府和守將,都曾經是嚴閣老的門生,就算是多年不在京城也總該念及舊情吧?”
“這兩個王八蛋!”
嚴茂興氣得官帽都有些歪了:“我這就寫信,問問他們什麼意思陪!吳郡府守將的長子和次子,如今可都還在京城呢!”
他說著匆匆離去。
……
嚴府。
落鳳院
此地。
是內閣首輔嚴閣老的居所。
庭院當中,有著一顆梧桐古樹,枝頭屋簷,是各式各樣的鳥兒。
嚴閣老有個人儘皆知的愛好,便是養鳥,這裡的隨便一隻鳥抓來,都價值幾十萬兩銀子,有些異獸更是千金不賣。
據說每年光是喂養異鳥的花銷,就在兩百萬銀子以上。
老態龍鐘的嚴良坐在藤椅上,身邊是兩名年輕的丫鬟,一個倒茶,一個端著準備好的水果,神色恭敬。
閣老的掌心當中,捏著一把五顏六色的種子,看著時不時落在手臂上的鳥兒,滿臉的慈祥而又和藹。
“我的爹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玩鳥!”
嚴茂興氣衝衝地走上前去,驚得鳥兒四處亂飛:“你知不知道虞思輯和杜孝臣他們兩個,叛國投敵了!
“這兩個人,當初就是咱們一手提拔起來的。
“他們來這麼一出,坑了大盛朝不說,不也是在坑咱們麼?!
“上次雲州十日,安定府的兩個蠢貨失守,外麵就都傳言和我們有關係,這次鬨這麼一出,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乾淨了!
“不行。
“我得寫信問問他們,到底什麼意思。”
“彆寫了。”
“當然要寫,就算沒用也要寫!”
“我說彆寫了,你聽不懂嗎?”
直到嚴閣老加重語氣,嚴茂興才驟然停下腳步,他仿佛聯想到什麼,瞳孔猛縮,而後快步來到老人身前:“爹,你、你早就知道?!”
發生這麼大的事情。
他的父親竟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這已經說明問題。
“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下去!”
嚴茂興屏退兩名丫鬟,然後看著父親,壓低聲音問道:“爹,該不會是你……”
嚴閣老沒有答話,隻是撥弄著一隻羽毛綺麗的鳥兒。
“還真是?為、為什麼?!”
嚴茂興駭然大驚,他小心翼翼地問道:“爹,你……你叛國了?咱們嚴家,投靠西齊落葉穀了?!”
“……”
聞言。
嚴閣老瞌目,半晌後長歎一聲:“嚴茂興,這多年的官場,你算是白混了,還是自以為聰明,實際上隻有一根筋。”
“那就是沒有叛國。”
嚴茂興若有所思地說道:“既然沒有叛國,那爹你讓虞思輯他們兩個投敵是什麼意思?有什麼……”
話說到一半。
他明白了。
連同雲州十日的一切謎團,都想明白了。
“是、是那位……”
嚴茂興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十五萬大軍要是沒了,我們豈不是損失慘重嗎?還是說,落葉穀能給什麼好處,比十五萬大軍都重要?”
“嚴茂興,有很多事情,老夫都沒有告訴過你,這一方天地,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陛下是位有野心的君主,他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總之,你隻需要知道,隻有陛下才能夠維護住這座天下的安穩。”
嚴良把手中的種子全部撒在地上,然後動作遲緩地拍著手:“為了江山社稷,犧牲一些人也是在所難免的。”
“可……”
嚴茂興覺得後怕:“這些事情,全都是咱們來乾,將來有朝一日要是被人當成把柄,咱們如何是好?!”
“嚴茂興,你以為老夫當年,是怎麼在短短五年的時間裡,從窮鄉僻壤走出的狀元,搖身一變成為內閣首輔的?
“在朝廷裡,想要往上走,就必須能做其他臣子不能做的事情。
“至於你的擔心……”
嚴閣老悠然道:“想要搬倒我們,任何人說了都不算,所謂的把柄,也隻有陛下覺得是把柄才會有用。
“我老了。
“以後嚴家早晚,都是要靠你的。
“你這個人自以為是,做事不夠縝密,我走以後,你想在朝廷上活下去,就隻有牢牢記住一句話。
“大盛朝,隻有一個人可以呼風喚雨,那就是皇上。
“嚴家想要有存在的意義,就隻能做那個遮風擋雨的人,哪怕這場風雨可能把人砸死,也要毫不猶豫的擋上去。”
“兒,記住了。”
……
武安侯府。
庭院涼亭,棋局茶盤。
青衫儒生看著麵前的棋子,久久沒有說話。
“房將軍。”
曹芝率先打破沉默:“你真不覺得有問題?”
房青雲丟掉手裡的棋子:“殿下什麼話,就直說吧。”
“這肯定是嚴閣老父子二人所為!”
曹芝義正嚴詞地說道:“我大盛朝,豈能繼續讓此等奸佞之臣,在朝堂之上禍亂朝綱?不如你我通力合作,鏟除此賊,還我大盛朝廷一個朗朗乾坤!”
“咳咳咳……”
一陣寒風拂過,披著大氅的房青雲咳嗽起來,他沒有正麵回答,隻是幽幽道:“殿下究竟是想鏟除嚴黨呢,還是嚴黨背後的人?”
“房將軍是聰明人,有些話,本王沒必要說的太明白。”
曹芝把玩著茶壺,直接從壺嘴往口中倒水,喝下幾口後才繼續說道:“我得提醒一下,沒時間了。”
房青雲直視著對方:“有這個實力?”
“還差一些吧。”
曹芝挑挑眉毛:“所以才需要房將軍的幫助啊。”
房青雲微微搖頭:“殿下,在下還是那句話,在下隻不過是個命不久矣的廢人,恐怕是幫不上殿下什麼忙。”
“房將軍,我那位大哥,可是要死了。”
曹芝放下茶壺,拿著棋子,擺出官渡的局勢:“幾個月後,糧草斷絕,高境修士一擁而上,我大哥必死無疑,升雲宗的人可不會救他。
“但相反,我這個結義兄弟會!
“房將軍點個頭,我就想辦法把大哥救到京城來,之後我等通力合作,鏟除嚴黨,如何?”
“房某不能代表師弟答應你任何事情,而且我可以肯定,他是不會走的。”
房青雲淡淡道:“你就算去了,也隻不過是浪費時間。”
“我知道,他也是個犟脾氣,但是我可以等。”
曹芝說道:“十五萬人死光,就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歸是會同意的,到時候滿腔的怒火,也肯定會幫我的。”
“你可以試試。”
房青雲沒有再多說。
“試試就試試!那我就去安排,先把我大哥從坑裡救出來再說。”
曹芝說完,披上放在旁邊的黑色大氅,步入風雪當中,消失不見。
也就在他走後不久。
一名督師府潛伏在錦衣衛中的暗子悄然出現,他沉聲道:“最近送來的前線情況,你應該都看了吧?朝廷那位已經和落葉穀達成交易,但是又沒有立馬斷掉糧草,不知道什麼意思。”
“很簡單。”
房青雲看著棋盤:“要是真放棄祖脈換取築基丹,畢竟損失太大,咱們那位陛下還是對我師弟抱有一絲希望,想看看他能不能創造出奇跡,要是還能在絕境中打贏這一仗,還可以反悔。”
“我聽懂了。”
錦衣衛點點頭:“不論這一仗是輸還是贏,龍椅上那位都最少能得到一顆築基丹,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是啊,他從來沒有輸過,師父他老人家在這一方世界登淩絕頂,可其實到死都被他攥在手心當中。
“不悔師弟、玄武營、師父的壽元、我的腿……
“一樁樁一件件,他從來就沒有輸過。
“世人都說我是鳳雛,我是什麼鳳雛?還不是算不過他。”
說到這裡,似乎是有些牽動鬱結,房青雲咳嗽得更加劇烈,最後一口鮮血吐在棋盤之上。
“房兄,你不要緊吧?”
錦衣衛急忙上前攙扶,胡亂拿起一塊抹布遞過去。
“我不要緊,證據呢?”
房青雲喘著氣,沒有去接:“收集的怎麼樣了?”
“雲州十日的差不多了,這次的還在找,應該沒什麼問題,再給我一些時間。”
錦衣衛頓了下,“而且這次不論怎麼說,有曹芝出麵救人,就算前方局勢真的無法挽回,小督師最起碼沒有性命之憂。”
他轉過頭,看著院子裡地麵上,曹芝在雪中留下的腳印,“說到這個十二殿下,我早就知道,這位其實才是野心最大的,前太子在紫薇山作亂的時候,他就趁機做掉一大批人,換成自己和六殿下晉王的人。
“要是嚴黨一倒,朝中就是他和晉王的人最多。
“然後再借助背後尋仙樓的勢力,一旦功成,就能迅速坐穩寶座。
“此番。
“他前來拉攏,無非是想要讓陳三石歸為己用。”
“是啊,但他有些太想當然了。”
一向待人溫和,脾氣秉性極好的房青雲,此時此刻,眸光出現前所未有的淩厲:“我督師府的人,豈會一直鬱鬱久居人下?!”
“是啊。”
錦衣衛目視著皇宮的方向:“這些年,我待在皇宮裡,親眼看著一樁樁一件件事情發生,有好幾次,我憋屈的都想跑路了。
“不對,我當時已經收拾好行李。
“當時是四年前,隆慶七十二,督師他老人家壽元無多,還需要去處理煞脈和靈脈的事情,根本奈何不了曹楷,而且,督師府一點兒退路都沒有。
“大家,都很絕望。
“上上下下都清楚,督師一去世,朝廷就要對孫家下手。
“最好的結果,就是主動帶上鏈子當條聽話的狗,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留條性命苟延殘喘。
“隻是可憐督師僅剩的兒女,孫不器是逃不了一輩子被圈禁在京城的,孫璃也要嫁給皇室或者其他什麼人當籠中雀。
“這座天下,還是曹家的天下。
“以後曹楷需要的話,還可以像是‘采藥’一樣,利用子民幫他提升修為或者壽命。
“一切,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直到隆慶七十二年臘月,雲州十日發生前夕,房兄給我來了一封信。
“信上說。
“你和督師,在洪澤河岸,遇到了一個少年,這個少年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或許能挑起督師府未能完成的重擔。
“於是。
“一切都有了希望。
“一晃就是四年多過去。
“老督師去了,小督師也能獨擋一麵了。
“可是誰又能想,這次,又鬨了官渡這麼一出戲!”
說到這裡。
錦衣衛幾乎咬碎後槽牙:“十五萬將士,姓曹的說不要就不要。
“小督師這次沒有性命之憂不假。
“可……
“洪澤營要是打沒了,督師府就真沒有多少兵馬可用了。
“那我們,也就隻能繼續隱忍了。”
官渡!官渡!官渡!
房青雲看著沾滿血跡的棋盤。
官渡之戰的結果如何。
將會……
改變天下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