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殷深邃的眸子沉沉滅滅,猶如重新審視般,死死盯了她許久。
其目光太烈,太灼,又太犀利,沈晚到底覺得不適,側了臉躲開些那逼人的視線。
霍殷卻於此時莫名笑了下,抬手撫了她臉龐一把,沉聲道“你該慶幸這番話是對著爺說的。”
沈晚沉默。
霍殷上下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也該慶幸,你不是個男兒。”
不等沈晚有所反應,他捏了下她臉頰,道了句在這等他回來,接著便轉身出了廂房。沈晚隱約聽得他對那秦九飛快說了幾個人名到府上議事,其中隱約有兵部侍郎虞大人,其他幾個便不甚清楚。之後兩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對此,沈晚便不再關心了。
隻要那霍侯爺能對強悍的匈奴認真對待,彆掉以輕心,隻要她如今生活的世道彆有戰爭,彆亡國,便好。其他的,譬如那霍侯爺如何看待她,倒是其次了。
左右,總不能因此判她個妖言惑眾而宰了她吧
直待趨近酉時,他亦未歸來,卻是稍了話令人送她回去。
回去的時候,還額外恩典,允許她將桌上的文房四寶悉數打包帶走。
對此,沈晚從善如流。
此後可能是政事繁忙,一連大半個月那霍殷都未曾召見她。
沈晚一方麵多少有些焦急,唯恐怕他哪日又起了將她納入侯府的念頭,屆時便真是無力回天了;另一方麵又隱隱暗存僥幸,希望他能這般一直忙於公務,若能一直忙到想不起她,忙到漸漸淡忘了她對她失了興致,那便真是讓人得償所願了。
出門未免流年歎,又見湖邊木葉飛。時間從來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仿佛昨天還是一半秋山帶夕陽的初秋,轉眼就到了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的深秋,天地間也隱約透露出初冬的寒涼蕭瑟氣息。
這日沈晚剛出了房門便隱約覺得身子不適,冷風一掃,頓時有種渾身瑟縮的冷感,胃部也陣陣抽搐,天地間似乎也旋轉了頃刻。
她還當隻是換季的不適感,也未多加重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大概覺得清醒了些,便繼續抬腳去往廳堂用早膳。
蟹黃包,熱騰騰的米粥,羊奶,再搭配各色點心,而沈晚麵前一如既往的比其他人多出兩樣補品,銀耳蓮子羹,以及紅棗燕窩粥。
胃部的不適感愈發的強烈。
沈晚微皺了眉,撇過臉深呼吸。
偏那吳媽此刻並未察覺,手裡端著羊奶湊近她,嘴裡尚叨叨念著“娘子,這羊奶還需要趁熱喝才是”
未等她話說完,沈晚已慘白了麵色俯身乾嘔了起來。
吳媽呆了片刻,顧家人也呆了片刻。
隨即無不麵有喜色,七手八腳的過來又是撫背又是連聲讓人請大夫,心下一個勁的狂拜神佛,千萬是那廂,一定要是那廂。
大夫的最終確診令闔府上下的人心花怒放。
顧立軒今日幾乎是飄著走到了官署。
幾個上前來打招呼的同僚見他神思不屬的模樣,甚感奇怪,關心詢問他是否身體不適。
顧立軒呆滯的抬眼環顧,似乎有幾分不知今夕何夕的錯愕,腦中隻一個勁的還在想著,晚娘有孕了她有孕了她有孕了。
眸光漸漸由呆滯轉為清明。
顧立軒繼而朝諸位同僚連連拱手告罪,麵帶喜道“是在下剛才失禮了。實在是今日家中有大喜之事,一時間驚喜的難以自己,至今都覺得尚在夢中。還望各位同僚體諒,切莫怪罪則個。”
其他同僚聞言也紛紛圍了上來,連聲詢問是何等喜事。
顧立軒喜不自勝“是拙荊有喜了。”
同僚們一聽,忙紛紛賀喜,無不打趣他此間大喜,定要大擺宴席請他們入席,莫要小氣才是。
顧立軒笑著應道“改日顧某做東,邀各位同僚入席,還望各位千萬賞臉。”
同僚們又是打趣說笑一陣方散。
顧立軒的神色漸漸趨於平靜,之前混沌的思緒也重歸清明。
晚娘有孕了,同樣是他們顧家,亦有了後。
他顧立軒,亦也有孩兒了。
是的,是他的孩兒。
他會將此子視若己出,給他所有的一切,傾儘所能為他鋪路。
他幾乎可以預料到,他們京城顧家不出三十年,不,二十年足矣,便可自成一派,定在此子手中強盛昌隆,風頭甚至可以蓋過隴西顧家。不,不止於此。
隻要淮陰侯府權勢不傾倒,京城顧家的榮光便指日可待。
霍殷今日一如往常在官署主殿內議事。
殿外候著的秦九最先得了信。知曉他們侯府終於得償所願,他心裡難免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想著等晚間回府上告知他娘,還不知他娘能高興成什麼樣。
酉時過後,殿內官員方陸陸續續的出來。
霍殷揉著眉心從殿中緩緩走出,腦中尚還思量今日商議之事的可行性,犀利的目光卻已經捕捉到門外秦九那浮於麵上的喜色。
不由納罕“何故如此喜形於色”
官署畢竟人多眼雜,秦九亦不點明,隻含糊道“是顧員外郎家剛邀屬下過些日子去吃他酒,道是家中大喜,府上娘子被診出喜脈。”
霍殷明顯怔了下。
然後沉了眸讓人無法窺探其中神色,抬腿大步離開官署。
秦九跟隨而上,心下嘀咕,侯爺是歡喜的罷,大概,應該是吧
隔了一日,吳媽詫異侯府給她稍的信,雖心有疑惑,可還是儘職儘責的將消息傳達給沈晚,道是侯爺召她次日過府一趟。心裡無不嘀咕,顧家娘子不都懷上了嗎,還叫她入侯府做什麼呢
沈晚心下驚疑不定,她的想法與吳媽一致,不都如他們如他的願了麼,還要她過去做什麼
當然麵上不敢帶出這些情緒,她隻是微擰了眉,似有些痛苦的撫了撫腹部,又撫了撫胃部“吳媽可我這廂如今真的是難受,稍微一動就頭暈目眩”話未儘,人已俯身乾嘔起來。
好半晌方止,之後便麵色蒼白的臥在榻上,額頭冒著細汗,似乎痛苦未消的身子還略微抽搐。
吳媽的心也在抽搐。
她憂愁的替沈晚蓋好了被子,見那娘子孱弱不堪的模樣,當下隻覺得左右為難。
反複想了想,到底覺得沈晚如今這情形實在不便輕易挪動,遂咬了牙讓那錢叔給侯府帶話,說娘子近些日子身子反應大,實在不宜來回折騰。
翌日,張太醫就入了顧府。
沈晚麵無表情的將手腕遞過去。
張太醫依舊是一手縷著胡須,一手診脈的老神在在的模樣。
兩炷香的時間一過,張太醫沉吟了會,道“到底是之前傷了身子,如今反應嚴重也是自然。近兩月不宜隨意走動,好生休養,老夫再給您這廂開些湯藥,定要按時吃下。”
沈晚的麵色方緩和了許多。
送走張太醫後,吳媽心有餘悸的來到沈晚榻前,撫胸道“還好沒讓娘子過去。娘子千萬要聽張太醫的囑咐,近兩月要靜養,無事莫要下床走動。”
沈晚難得的給她了個笑臉,應是。
吳媽有些受寵若驚。
“兩月”霍殷皺眉。兩月後都將近年關了。
張太醫躬身回道“顧家娘子體質虛弱,兩月靜養,已是最短時日。”
霍殷沉眸掃他一眼,片刻方收回。
指腹摩挲著扳指,他沉聲道“秦九,送張太醫回去。”
張太醫連道不敢,行禮退下。
在張太醫出侯府的那刹,秦九詫異的見他莫名低歎了聲,而後方上馬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