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手指撫過手裡這支紫毫湖筆,饒是她對霍殷心中多有抗拒,可不得不說,他贈的這支筆真的太合她心意。策目穿如劄,毫鋒銳若錐,格調自成,不落俗套。
吳媽側眼看著那小娘子愛不釋手的把玩著他們侯爺贈的毛筆,不由暗下嘖嘖出聲。前些個月還一哭二鬨三上吊的,要死要活的不願意他們侯爺親近,這才隔了多久,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似的,拿著侯爺所贈之物愛不釋手,開始了睹物思人
到底還是秦嬤嬤老人家說得準,娘子心易變,他們侯爺那般偉岸的男兒郎,交頸纏綿的次數多了,試問哪個娘子能不心動呢更何況家裡還有那麼個窩囊夫君對稱著,兩相比較,是個傻子都能看出他們侯爺的好來吧
不說彆的,但瞧那小娘子每次臨去前對鏡裝扮的勁,那可不是女子懷春,滿心期待見郎君的模樣若說她對侯爺沒上心,她第一個把腦袋擰下來給人當板凳坐。
若沈晚知她此刻心中所想,隻怕會嗬嗬兩聲,讓她擰的利索些。
這日沈晚入侯府,霍殷卻未著急拉她行雲雨之事,卻是拉住她的手來到廂房裡的一書案前,隻見其上擺放了文房四寶,案上一側也整齊了擺放了各種顏料,另一側擺放了各類書籍,也不知他此廂究竟作何。
沈晚正心頭納罕,霍殷此刻淡淡開口道“今日爺有些公務要處置。你且先於此待著,作畫也好,看書也罷,隨你便是。”
沈晚這才發現房間內除了這新增的書案,於此對麵也設了案子,其上擺滿了各類的文件奏章,光這一眼瞧去便隱約知道他有多少公務要處置。
沈晚心下詫異,既然公務如此繁忙,那今日找她過來作何看他處理公務還是他看她讀書作畫
甭管心下如何納罕如何不滿,麵上她自不會表現分毫,這個男人的霸道她是見識過得,她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
遂應下了,頗有些乖覺的到書案前坐下。
霍殷頗有些滿意的走到對麵的案上,開始處理公務。
沈晚無聊之餘開始觀察案上的文房四寶,入目所見皆是尋常難見的珍貴物件,尤其是以紫檀烏木棱口鑲座的筆筒裡,各種各樣的硬豪筆,軟豪筆,兼毫筆一應俱全,無不精致獨特,隻看的她目不暇接,當下隻覺得每枝都堪稱精品。
“若是喜歡,待回去時都帶走便是。”
對麵陡然響起的男人那隱約含笑的聲音驚了她一下,隨即便回了神。
便覺稍微有些尷尬。
將筆筒放回原處,她隨手拿起案上的一冊書,隨手便翻閱起來。
剛翻過目錄,沈晚似才反應過來般,忙又將書頁翻了回去,定睛看向此冊書封皮處的書名,待見了諸葛十計四個大字,頓時瞪大了眼,臉色猶如調色板般變幻起來了。
對麵的男人愉悅的大笑起來,隻覺得那五顏六色的臉龐,當真是有趣的打緊。
有些尷尬的想將手裡書冊放回原處,對麵的男人似笑夠了,於此時開口道“雖說此書個彆情節戲劇性了些,難免不合情理,可也不得不承認,你寫的這諸葛十計些許戰術想法甚是新穎,亦有參考價值。”
沈晚大驚,他如何知曉此書是她所作
霍殷冷笑“爺又豈是那般能輕易被人糊弄的”
沈晚驚過之後便平靜了下來,事到如今,此間小事暴不暴露已經無甚所謂。
“侯爺抬舉了,不過是淺薄見識罷了,紙上談兵值當不的什麼。”雖覺得他不是那般糊塗官員,可沈晚遲疑了會,到底還是多嘴了一句道“兵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因地製宜,因時製宜方是正道,紙上得來終覺淺,饒是侯爺覺得這書中兵法值得借鑒,還需仔細斟酌方是。”
霍殷掃過那諸葛十計,目光又重新落到她清麗的臉龐上,定定看了好一會,方意味不明的笑了“你當爺是慣會弄權的昏官不成在你眼裡,爺就是這般的糊塗形象”
沈晚忙解釋道“怎會倒是晚娘唯恐因此書些許淺薄觀點延誤了軍機,若累得三軍將士無辜性命,晚娘隻是百死難安。”
聽到死字,霍殷下意識的寒了眸,瞬間又回緩了眸色,道“也不必妄自菲薄。左右與匈奴也快開戰了,爺倒也覺得,其中一二觀點用得上也未曾可知。”此刻,似乎連霍殷自己都未曾察覺到,此刻他談論政事的對象並非心腹,也非屬下,卻是個嬌嬌弱弱的小娘子。
沈晚聽得與匈奴要開戰了,頓時心驚肉跳,這個時候的匈奴正是兵強馬壯的時候,一個不小心那可是要打進汴京城的。
戰爭有多慘烈,她雖非親眼所見,但前世的影視小說無不在還原那般的場景,當年看時都覺得毛骨悚然,更遑論她如今有可能要身臨其境的感受
霍殷見她麵色帶了幾分惶惶之態,隻覺得到底是個娘子家,光聽戰爭兩字就嚇得改了麵色。遂放緩了聲音安慰“放心,區區邊境小賊耳,我大齊將士幾個來回的事罷了,不足為懼。”
霍殷隻是隨口安慰的話,卻殊不知沈晚卻真當此為他內心所想,看他的眼神隱晦的帶了幾分昏官、佞臣的意味。
當下就覺得更為心驚,心裡不由七上八下的,暗道,連朝中的重臣都這般輕敵,這大齊莫不是危矣想想靖康之恥,兵火席卷時,連皇室都被敵軍踩在地上摩擦,更遑論普通百姓的安危
霍殷目光何其敏銳,見他話音剛落,她的憂慮的麵上疾速閃過難以置信的神色,其中還隱約含有鄙夷及憤怒之態,縱然一閃即逝,可還是令他儘收眼底。
霍殷的臉有點僵。重重合了手上奏章,他抬眸盯住對麵的娘子,淡淡開口道“怎的,你覺得爺說的不對”
沈晚忍得很難受,卻是勉強扯了抹笑,牽強道“沒,侯爺說的極是。”
霍殷心下冷笑,便是傻子也能從她臉上看出那副言不由衷的意味來。
遂沉聲道“有什麼話就直說,爺又豈是那般小肚雞腸之人最不耐你們婦道人家這般支支吾吾,甚不爽利的模樣。”
可能是被他話裡對婦道人家四個字的不屑之意給激到,沈晚到底沒忍住開口道“那晚娘直說了,若是有些說的不對之處,還望侯爺大人大量莫與我這婦道人家一般見識。”
霍殷淡淡哼了聲,似是默認。
沈晚正了正神色,鄭重開口道“侯爺,晚娘縱然不是飽讀詩書的才子,亦不是入朝為官的政客,可也自詡不是一無所知的婦人。此時匈奴的首領為冒頓單於,頗有幾分雄才大略,繼位後便重整匈奴各部東討東胡,西攻月氏、樓蘭,北並丁零諸部,南征樓煩,白羊,將引弓之民,並為一家,早在十五年前便一統草原部落,如今已成氣候。現若匈奴攻打大齊,那正是他們兵強馬壯的時候,於大齊而言卻不是最佳的開戰時機。若迫不得已要開戰,那也需鄭重對待,全力以赴,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若在往日沈晚自會選擇他所愛聽的來說,可戰事關乎國體,沈晚雖無憂國憂民的政客心,可到底也是生活在這個朝代的百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她如何不懂她渴望這個朝代盛世太平,渴望百姓安居樂業,厭惡戰爭,厭惡殺戮,光想想一旦戰事不利,百姓背井離鄉流離失所,將來甚至要餓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慘烈畫麵,沈晚都覺得與其到那慘烈的時候,還不如死在這盛世太平日。
見對麵男人的目光越來越暗沉,也不知是不是這番逆耳之言觸怒了他,此刻沈晚也隻能硬著頭皮說完“雖大齊如今兵力亦是強盛,可到底盛世太平過久,需知安逸難免令人懈怠。而匈奴所在區域環境惡劣,為了生存,小小孩童都諳熟弓馬騎射,狹路相逢,強強相碰,勝利往往取決於誰更勇猛。”
話終於說話,沈晚覺得心下頓時輕鬆了許多,無論將來大齊能不能抵抗匈奴南下的鐵騎,便也覺得自己問心無愧了。
霍殷一瞬不瞬的看了她良久。
之後他推案起身,幾個闊步走到她案前,雙臂撐了案子俯身湊近,攫住她目光,饒有意味道“未曾想這朝中局勢,你這婦道人家懂得還挺多。”
沈晚微怔了下,垂了眸“往日裡,相公也多有提及”
霍殷冷了臉“再在爺跟前提他半個字試試。”
沈晚遂住了口,緊緊抿了唇。
霍殷沉沉看她“既然你說此時非大齊最佳開戰良機,那依你看,何時方是”
“晚娘一介婦人”
“嗬。”霍殷冷笑“爺不想聽你任何推托之詞。”
沈晚隻得開口道“自是此消彼長之時。”
霍殷步步逼問“何時消”
沈晚暗下深吸口氣,反正話都說到這份了,再藏著掖著也沒甚意思,索性就放開了說道“如今那冒頓單於雖一統草原部落,可亦是草原聯合體。政體亦還是沿用左右的二元體製,置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倒也是各司其職,各管一方領域。”
說至此,她微嘲的勾了勾唇,卻是轉瞬即逝“但人心總是貪婪的,不安現狀的人在,得隴望蜀的更是大有人在。十五年的時間雖長,但真要說起來,其實並不足以將人心完全聚攏一處,冒頓單於的草原聯合體也不是鐵桶一塊的。晚娘雖說不上來具體幾個,但也知道那麼一兩個不聽令的部落王,桀驁不馴,不遵從二元體製的分配。若是再多幾個呢若是冒頓單於對他們的不滿加大呢若是哪個按捺不住從中挑起事端呢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隻要引的他們為了各自的利益或護衛或擴張,內耗便就形成了。而內耗”
沈晚頓了下,方徐徐道“是兵不血刃,解決一個強大政體的最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