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侯府從此就多了位晚夫人。
當日顧府就結束了長達五年的沿街乞討生涯,轉而搬進了淮陰侯府隔壁的空宅,與侯府毗鄰而居,自此風光無限。顧家這番天上地下的大反轉,無疑令眾人跌破了下巴,唏噓不已。
至於霍殷令人從揚州城押送至汴京的年輕男人和幼小女童,他並未處置他們,反而另賜了宅院,令他們在汴京城落戶安家。
不過五日功夫,孟昱奕就迎娶了一六品小官嫡女。他成婚那日,霍殷還備了賀禮親自前去祝賀,出自什麼心思不知,可轟動一時是真。
而英娘在這之後霍殷允她們二人見了一次麵,之後就將英娘記在孟昱奕名下做他嫡女,讓他好生將她養大成人,再之後就直言令沈晚斷了這段母女情分。
沈晚並無任何異議。充耳不聞英娘撕心裂肺的哭泣聲,轉身就上了侯府官轎。
霍殷既滿意她的順從,可心裡又隱約有幾許不踏實。
沈晚剛入府之後,霍殷便將她人看的死緊,饒是瞧她似乎一副認命的模樣,瞧著似乎煞是安分的做著晚夫人,可前車之鑒曆曆在目,著實令他不得完全安心,唯恐這隻是她的緩兵之計,一不留神她便會故技重施。
於是,每每上朝前,他總會暗下囑咐府裡一乾人等嚴防死守,若是再發生五年前那疏漏,他斷不會再輕易繞過。雖他也知如今入了侯府,她便是插翅也難飛,可他總有種說不出來的隱憂,這使得他上朝時都不能集中精力,還有額外分心想著府內的她此刻是否安分。每每唯有下了朝回府見到人的那刻,心裡的石頭方能安然落地。
一連一個來月,霍殷見她都安然做著府裡的晚夫人,沒有另外再鬨幺蛾子,心中不由就生出些快活來。
大概從今往後,她都能安分的做著他的晚夫人罷。他如斯想著。
饒是心中這般篤定,可對於沈晚要出府的請求他依舊是斷然拒絕。這是他認為對她唯一苛責的地方,他絕不容許她再踏出侯府一步。半步都不成。
每隔一兩日,他便令人將外麵銀樓的掌櫃的、綢緞莊的掌櫃的、裁縫鋪的掌櫃的請到侯府,在她麵前一一擺放各種金銀珠寶首飾、各種綾羅綢緞布匹、各種時下流行的衣裳樣式,供她選擇供她挑,隻要她喜歡,便是將所有首飾衣裳綢緞都留下也隻是一句話的事。
可沈晚不喜歡。她便向霍殷提了要求,可以不讓她出府,但請給她找來各類書籍令她解悶。
霍殷就專程在府裡給她打造了一個彆苑,裡麵盛放了各類書籍,大到經史子集,小到言情話本,書目種類齊全,應有儘有,林林總總加起來,不亞於汴京城內的大書坊。
沈晚便給此苑提名,晚風苑。
霍殷親自持筆題字,掛上匾額。沈晚在旁看著,並無異議。
霍殷不是沒問過晚風苑可有何來處,可沈晚三緘其口,饒是心裡不悅,他也沒再相逼。
沈晚沒告訴他的是,晚風二字是取自南唐後主李煜的,朝來寒雨晚來風。
這日下朝後,霍殷大步上了馬車,甫一坐下,就令秦九趕車回府。
一刻鐘的時間不到,四駕馬車入府。
霍殷推開晚風苑的屋門,甫一踏入,文墨書香的味道撲麵而來的同時,他便一眼捕捉到正在其中一書架,盤膝而坐翻書靜讀的娘子。
他的心有刹那的穩妥。
抬手輕揮了下,屋內兩個仆婦就輕手輕腳的出了屋,順帶輕輕合上了屋門。
因屋內的其他幾扇窗戶都大開著,所以饒是此刻屋門關上,也並不顯得屋內的光線暗下多少。不知是翻閱的太過入神還是其他,書架前的那娘子仿佛並未察覺此刻屋內的動靜,依舊全神貫注的翻著手裡的書籍。
霍殷放輕了腳步走近她身側,高大的陰影將她從頭到腳都遮蓋了去,讓人想忽視都難。
沈晚就抬頭看他。
霍殷便俯身將她一把撈起,半摟抱在懷裡,帶有胡茬的粗糲下巴抵著她額頭緩緩摩挲。
“讓爺好好抱會。”他滿足的低低喟歎。
沈晚不動,就任由他抱著。
掌心撫過她纖弱的脊背,他皺眉道“怎的還這般瘦弱飯食可有按時吃張太醫開得補藥你可有聽話吃過”
“有的。”沈晚動了動胳膊,姒淑傳這本書籍有些厚,提在手裡久了難免手酸。
霍殷垂眸看了眼,便探手撈過她手裡的書,看了眼書目後,有些詫異的看她“姒淑傳”
沈晚知他詫異什麼。姒淑是曆史上有名的才女,她寫的女姒淑錄廣為流傳,被後世人奉為圭臬。而女姒淑錄類似於她上一世古代東漢女史學家班昭撰著的女戒。想那霍殷應是詫異她這般後腦生反骨的女人,隻怕會對這般苛求女性的書籍不屑一顧罷,又如何會細細翻閱
沈晚卻未多做解釋,隻道了聲隨意翻翻,便不再多說。
霍殷看了她一會,然後抬手將手裡書籍隨意放一書架上,之後就將她摟緊了些,溫熱的掌心開始在她後背慢慢遊移。
漸漸的,他開始撫摸出些許意趣來,掌心的力度開始加大,呼吸也有些粗重。
沈晚知他的意思,扭過頭看向那幾扇開著的窗戶。
霍殷便半抱著她依次來到幾扇窗戶前,揮手打落支棱窗戶的支架,一拉窗戶就緊緊關閉了去。
他邊走邊不住遊走於她周身,滾燙的唇也胡亂的在她臉頰親吻,待到最後一扇窗戶前,懷裡娘子已被他褪乾淨了衣衫,滿麵潮紅,無力輕仰著身子任他施為。
霍殷身心的野火一下子就燃了起來。
一把將人提起抵在花窗上,他握著那柔軟腰身,要的凶而急。沈晚手向後抓緊窗欞難耐的喘息,既無力迎合他又無處可逃。他的節奏從來都是迅猛而急,霸道強勢,不容人有絲毫的反抗和拒絕,亦如他的人一般
時間一晃到了爍玉流金的六月。
近來沈晚有些咳嗽,張太醫把脈之後,下了結論是蘊鬱化熱導致的肺熱。開了方子後,他又道枇杷去肺熱有良效,可每日食些。
當日,霍殷就從杭州上貢的貢品中撥了兩筐新鮮枇杷入府,令她每日間隔斷時間便吃下一個。於是她身邊仆婦就多了項任務,每日掐著時間提醒她到時吃枇杷了。
沈晚這日起就吃枇杷吃的有些想吐。之後某一日,她真給吃吐了去,驚的府裡一陣兵荒馬亂,府裡管家當即令人快馬加鞭去官署通知他們侯爺,而霍殷也沒了辦公心思,草草囑咐了虞銘幾句,就撂下公務即刻腳步匆匆的回了侯府。
張太醫也背著藥箱匆匆入府,搭脈診斷後,下了個結論是傷了食。
霍殷盯著張太醫“沒有彆的了”
張太醫愣了下方反應過來,趕忙回道並無彆的症狀。又隱晦的言及,那晚夫人有宮寒之症,之前他已提及需要多年調養,輕易不能有子嗣。
聽到張太醫否定了他那廂猜測,霍殷臉上的表情變幻難測,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
但府內其他人聞言還是鬆了口氣的。主母進府前,著實不應出個庶長子,否則侯府的麵子未免太過難看。
霍殷終於不強令她按時吃枇杷了,但卻還是令她每日至少吃一兩個,直到她肺熱好了為止。
這日,沈晚拿著枇杷咬了口,咀嚼咽下的時候,隻覺得世上沒有比這枇杷再難吃的東西了。
坐在院裡的藤椅上,她看著滿園的花草有些百無聊賴,從她咳嗽那日起,霍殷就不許她費神讀書,隻讓她平日賞花賞草心胸開闊些,待她日後痊愈後再去那晚風苑讀書。
沈晚便有些索然無味起來。縱然院裡一花一草皆是從那揚州城裡的小院移植過來,可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一南一北,氣候都不同,花草的樣子又焉能一模一樣
沈晚移開眼,轉而看向天際。那些個變了味道的花草,倒不如看那廣闊的天地來的痛快些。
霍殷進來時,見到的就是沈晚坐倚著藤椅,仰臉望向天空出神的模樣。
霍殷莫名的不喜歡這樣的她,讓他莫名覺得此刻麵前的人像是靈魂出竅般,留下的隻剩下一副殘軀。
“怎麼如此鬱鬱寡歡之態”霍殷幾步上前坐上藤椅,伸臂撈過她,將她抱在自己懷裡“可是院裡的花草不合你心意了”
沈晚看了眼那些個花花草草“就是悶了。”
霍殷低頭看著她。近些月來的調養,她的麵色好了不少,白皙了也稍稍紅潤了些,瞧著也比以往康健。現在見她總是一副沉靜模樣,猶如那打磨上好的美玉,握在手裡溫潤又溫和。可這種沉靜,不同以往那種沉靜中蘊藏著生機和爆發力,卻隱約讓人覺得是種沉沉的死氣。
霍殷知道,是他折了她的翼,拔掉了她的刺,磨光了她的棱角,才有了今日這般似打磨光滑的玉般的人。
長久的沉默中,霍殷的情緒卻在不斷起伏,最終化作長長的一歎“也罷。明日起,爺不再限你出府,但出府時間不得越過一個時辰。可否”
沈晚低聲“可。”
霍殷言出必行,翌日就解了她的禁足,允她隨時出府。
吃完早膳,大概休息足夠半個時辰後,沈晚就出了侯府大門。
同時跟著出門的還有四個轎夫,一隊帶刀侍衛,還有兩個仆婦。
沈晚徑直去了汴京城最大的酒樓太和樓,坐在二樓包間上,吃酒,聽曲,看風景。
等快要待足一個時辰,便起身離開,按時回到侯府。
晚間霍殷回府時,便問她外出所見可有趣事。
沈晚便低聲道來所見之景所見之人。
床榻間的娘子溫柔婉約,輕聲細語猶如潺潺小溪淌過心尖,聽得他神思恍惚,如癡如醉。
天福七年。
不知不覺,沈晚入侯府足足已有兩年的時間。
兩年的時間可以很短,轉瞬即逝快的讓人抓不住其中一角,亦可以很長,長的足矣令世事全非。
不知何時,霍殷開始蓄起了短須,本就冷硬的不近人情的麵龐如今加上了上下頜的短髭,愈發顯得威嚴穩重,令人望而卻步。但不變的是他的霸道強勢,不容人有絲毫的忤逆。
朝堂上,他的權柄日重,天福帝已然如同虛設,朝堂上下皆以奉他為尊,老牌霍黨私下都有勸進之意。
霍殷亦有此意。不過大齊開國五代,前幾任皇帝勵精圖治,在民間也甚有威望。百姓大多還是心向大齊的,若冒然改朝換代,民心如何且不提,就那幾個封地上的王爺們,隻怕要坐不住了。若打著清君側之名前來討伐,名正言順,倒時候於他是大為不利。倒不如先按兵不動,待來日一一解除藩王的隱禍,再謀來日不遲。
霍相不急,可那些霍黨人員急啊。霍相不進,他們何來從龍之功他們還等著封侯拜相呢。
於是便有人進策,四公主年方二八,風華正茂當時,何不尚了公主,待有了皇家血脈,屆時廢了天福帝,扶幼子登基屆時霍相封攝政王把攬朝政,時機成熟時再坐上金鑾殿上那把龍椅,豈不就名正言順了
霍相要進一步,缺的就是一個名,如今四公主就是這個名的關鍵所在。
霍黨一乾人員迫不及待的入侯府獻策,如此良機,想必霍相定會應下。
霍殷聽罷,沉默了許久。
霍黨們不解他在權衡什麼,還欲再勸時,這時霍殷抬了手,正要開口之際,書房外隱約傳來些嘈雜聲。
霍殷沉聲道“何事”
書房外秦九的聲音傳來“回侯爺,是晚風苑的下人。”
霍殷當即轉身看向一乾人等“此事押後再議。”之後沉聲吩咐劉全,讓他安排車輛送諸位大人回去。
吩咐完後,便沉著臉大步離開。
霍黨麵麵相覷,而後皆搖頭歎氣,霍相哪裡都好,唯獨兒女情長了些。若是霍相日後真能上位,這便是帝王大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