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蘇醒過來的時候,正好聽的霍殷一疊聲的下達指令,聲音沉而狠。
“即刻封鎖消息,不得向外泄露一絲一毫。”
“看緊晚風苑的下人,不得令他們隨意外出。”
“所有人嘴巴都給閉緊了,誰敢私下議論一句,立即杖斃”
沈晚的頭還有些昏沉,聽得他這番沒頭沒尾的話,不明所以,但也懶得去猜,索性就沒睜眼,隻待他指令下達完再說。
本就密切關注她的霍殷,這時察覺到她呼吸稍微紊亂,便知她已醒來,給秦九他們使了眼色令他們退下,之後他幾步來到床榻邊撩起下擺坐下,抬手撫上了她微涼的臉頰。
“醒了”
沈晚慢慢睜開眼,輕輕嗯了聲算是應了。
霍殷看她臉色發白,神情又萎靡,不由心下一緊,伸手拉著被子給她掖了掖被角。
“冷不冷”
沈晚搖搖頭。
掌心覆上了她的額頭,他又皺著眉在自己額頭上試了試溫度,這會可能覺得兩廂溫度差不多少,方稍稍緩了神色。
“要是身子哪裡不舒服,不可悶著不說,得趕緊遣人通知爺,聽見沒”
沈晚自然是應下。
霍殷再沒有說話,隻是俯身看她,目光專注而炙熱。
沈晚神色有瞬間的僵硬,每當他這般看著她的時候,便意味著他想要了。
察覺到她麵上神色的異樣,霍殷喉間滾動出笑意來。
抬手頗為寵溺的捏捏她的臉頰,他低笑“放心,爺暫不動你。”說話間,他的掌心由她的臉頰緩緩向下遊移,至她的小腹處停下,然後隔著衾被緩緩撫摸。
他看著她,語氣意味深長“至少近些個月,爺不會動你。”
沈晚的臉色刹那間褪的一乾二淨。
霍殷臉上的所有外露的情緒也瞬間褪的一乾二淨。
他心底猶帶有幾分不可置信。目光犀利如劍梭,他死死攫住她麵上的每個表情,似乎還帶著幾分僥幸,隱約覺得或者是她會錯了他的意,或是他讀錯了她的意,遂直接開口點明道“晚娘,你有身孕了”
話未儘,沈晚渾身顫如篩糠。
霍殷心裡僅存的那絲僥幸瞬間被擊垮的一乾二淨。
他不會天真的認為她的顫栗是因為欣喜,他不瞎,他看得出,那是源自急劇抗拒的憤怒。
他的目光冷至極點,死死盯著她,胸膛劇烈起伏,猶如被人激怒的凶獸,隨時可能暴起噬人。
她也盯著他,素來沉靜的眸光裡此刻燃起了熊熊烈火,灼亮刺目有燎原之態,似要毀天滅地,更似要玉石俱焚
霍殷猛地按住她的肩。不可否認,此刻她的渾身充溢的是他多年未見的勃勃生機,那般攝目耀眼,那般奪魄攝魂,令他心跳加速,令他心動的難以自持,可更多的,是令他不安和懼怕。
她的無所畏懼令他忐忑不安,她的悍不懼死令他不寒而栗。
“沈晚”他俯身盯著她,語氣憤懣而駭厲“兩年了,爺捧你在掌心裡疼著寵著足足兩年這般都喂不熟你便是塊石頭也合該焐熱了罷”
沈晚沒有回他的話,從衾被中探出手,指指自己的腹部,斬釘截鐵道“我不要他。”
霍殷的眸裡猛然卷起滔天巨浪。
他咬牙切齒“你敢再說一遍”
“我不要他。”沈晚盯著他“霍殷,我不要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毫不留情。
霍殷就發了狂。
除了沈晚所在的床榻,他幾乎踹爛了摔爛了屋內其他所有東西,而沈晚就這般看著,不置一詞。
霍殷踩著一地破碎的瓷器來到沈晚床榻邊,沉怒未消,抬手指著仰臥榻間的她,自牙縫擠出字字恨聲“爺要定了這個孩子你若敢起動這個孩子的一絲念頭,爺斷不會饒過你”
沈晚彆過臉。
霍殷大恨。
“過兩日我讓阿蠆過來看你。”
沈晚猛地又看向他,目光如錐如劍。
霍殷吐口氣,隱約覺得痛快了些。
他看她,冷笑“阿蠆也是到了要進學的年紀了罷”見她聞言臉色大變,痛苦愧疚又無助的模樣,他又覺得有些心疼,到底被硬著心腸壓了下去,依舊寒聲威脅道“你也不想讓阿蠆的同窗見他外出討飯的模樣罷”
沈晚捂著胸口急促的呼吸,望向他的目光中猶如淬了毒。
霍殷轉過臉不去看她,說出的話依舊冷意森森“給爺好好生下這個孩子,對誰都好。彆妄想一死了之,否則爺定會讓你死都不能瞑目聽清楚了沒”
回應他的是沈晚急促壓抑的呼吸聲。
霍殷沒再逼她,冷冷甩袖轉身就走,卻在出屋門的那刻頓了腳步,微側了臉沉聲道“旁人那或許是母以子貴,但爺,從來都是子以母貴你若真覺得虧欠阿蠆,便自己掂量一下,日後該如何行事。”說罷,大步離去。
滿目狼藉的房間裡,隻餘沈晚短而急促的呼吸聲。
天福七年六月初八,是個欽天監定的宜嫁娶的良辰吉日。
裝飾有翟羽的紅色緩緩駛出皇宮,車廂上掛滿了各種紅色、紫色的各種絲帛,橫轅上還有龍螭紋的香櫃、有香爐、香匱、香寶等,遠遠望去,華貴非凡。
今天是大齊朝四公主出嫁的日子,汴京城的百姓得知消息,一大早就候在公主重翟車經過的街道旁,要一睹這難得一遇的盛景。
要知道四公主下嫁的是當朝宰輔霍殷,一個身份尊貴貌美如花,一個大權在握英武非凡,強強結合,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生平能目睹這等盛景,何其大幸
皇家排場果然不負眾人的期待。
隻見最前方出現的是短鐙,由幾十個騎馬的宮女組成,頭戴羅紗,打扮華麗。其後是殿前司轄下的天武軍,身穿紫色衫,頭戴卷腳襆頭,威武非凡。再其後就是公主所在的重翟車,以及駙馬所駕的高頭大馬。那駿馬也是赤紅色的,馬臉上裝有銅質麵罩,頭上插翟羽,胸前有彩帶結與胸鈴,裝扮得異常漂亮。
見了重翟車,夾道的百姓紛紛倒地跪拜,紛紛大呼公主千歲,駙馬千歲。
霍殷手握韁繩駕著馬緩緩走過夾道,臉色仍是慣有的冷硬肅穆,不見大喜之日的絲毫歡喜之態。
重翟車裡的四公主齊毓,透過羅紗看著外麵山呼千歲的場景,再隱約看向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團扇後麵的嬌容有幾許愁態。
這婚事本不是她所意願,可皇兄昏聵,一聽當朝霍相求娶,便迫不及待的當日就下旨賜婚。從下旨賜婚,到欽天監來選定“迎親”的日期,再到選擇“告廟”的日期,最後到今日的下嫁,斷斷不過五日功夫。
試問曆朝曆代,哪個公主下嫁不是最少半年的敲定日期,半年的嫁娶準備,再有一年的時間建造公主府,起碼還不得用上兩年時間可輪到她這,僅是區區五日功夫就將她草率嫁出,若不是父皇病重,她堂堂又何至於到如今這般不堪境地
而且下嫁的還是傳聞那手辣心狠的奸佞之人,歲數也足足大了她一倍有餘,足矣做她的父皇了。
四公主煩躁的垂低了眼,暗恨自己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這一日,整個汴京城百姓都在傳,那公主儀仗如何如何,那十裡紅妝,浩浩蕩蕩,那皇家排場果然非比尋常。
這一夜,霍殷滿身酒氣的爬上了沈晚的床。
沈晚的兩個巴掌讓他酒勁醒了些。
衝了個涼水澡回來後,他沉著臉將沈晚的衣物儘數褪儘,雖沒做到最後,可到底將她全身上下啃噬的青青紫紫。
沈晚將他的臉狠狠撓了三道血痕。
翌日,汴京城內對霍相大婚之夜的激烈程度演繹了數個版本。
七月,淮陰侯府傳出喜訊,四公主有喜了。
皇宮內,顧立軒掐著麗嬪的臉頰,手握玉碗徑直往她嘴裡灌著湯藥,直待一碗藥見了底,方令人鬆開了對她的鉗製。
麗嬪驚慌失措的俯著身子,手指扣著喉嚨,拚命的想將剛喝下的藥給吐出來。
顧立軒在旁嘲諷的看著。
胃部隱隱作痛令她也知所做是徒勞,不由恨毒的看向那罪魁禍首,伸手指向他,目眥欲裂“你這閹貨,你不得好死”
似乎這類的話他聽得過多,已然不以為忤。一撩浮塵,他看著已痛的蹲在地上站不起身的麗嬪,嘖嘖兩聲,歎道“當初咱家瞧你是個可塑造的,才將你這個小小宮女抬舉成今日的麗嬪。可你心太大了,忘了咱家的囑咐,還敢擅自懷上龍嗣,真是膽大包天。”
麗嬪指著他,想罵他詛咒他,最終化作嘴裡汩汩而出的血。
顧立軒看了眼,便撩了浮塵轉身離去。身後那瀕死的麗嬪,自然有小太監收拾好。
出了麗嬪所在的寢宮,顧立軒不由往宮外的方向看了眼,想起今早聽聞四公主有孕一事,麵上扶過冷笑後就閃過些陰翳之色。
旁邊跟隨的小太監見他師傅這般陰沉模樣,有些害怕的顫栗了下。近些年來,他師傅仗著聖上的信任,明裡暗裡殘害宮妃的手段愈發狠辣,尤其是對身懷有孕的宮妃,下起手來更是毫不留情。如今宮裡的人見了他都怕,暗下都喚他八指閹魔。
餘光掃過那殘缺的八指,心下不由又是一懼。
這日,劉細娘又領著阿蠆入府,這已是這一月來的第二次。
他們入府的時候,沈晚正歇在涼亭小憩,雖說已是八月中旬,可天氣還是有些炎熱,而她孕期畏熱,所以午後時分她時常在這水榭涼亭中稍加小憩。
沈晚便讓人將他們請到涼亭中。
劉細娘拉著阿蠆坐下後,沈晚就讓人去冰庫取了些果子過來,各地新上貢的果子種類繁多,阿蠆素來喜歡吃。
不消多時,下人便托著一果盤過來,裡麵擺放了些時令水果,像番瓜、葡萄、水蜜桃、荔枝等等。
“阿蠆,喜歡吃些什麼就多吃些。”
阿蠆看向劉細娘,劉細娘笑著摸摸他的腦袋,含笑點點頭。
阿蠆轉而看向沈晚,眸光含著欣喜“謝謝晚姨。”
沈晚笑笑“乖。吃吧。”
阿蠆拿過一個荔枝剝著,剝完後遞到劉細娘嘴邊。
劉細娘吃下,然後笑說了聲真甜,便讓他自己也吃。
沈晚便含笑看著。
坐了大概一刻鐘左右的功夫,劉細娘便拉著阿蠆起身要離開了。沈晚也不留他們多坐,因為她知道這是霍殷定的時間。
又讓下人給他們備上些上好的冰絲綢緞以及各類果子點心帶上,囑咐了番讓人備上轎子送他們出府,直待他們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她方收了目光。
沈晚淡淡掃了眼還在收拾石桌的仆婦,道“先不急收拾,我再吃些果子,待吃完了一道收拾也不遲。”
那仆婦看了眼石桌上的狼藉,遲疑“可這”
沈晚不悅“無事,你下去先,我自己靜待著會。”
那仆婦見她惱了,自然不敢多說,忙躬身退下亭子。
直待那仆婦退下,沈晚方似腿酸般俯身捶了捶腿,在俯身的瞬間,她的腳朝外挪了下,手向下飛速撿起地上的三顆圓潤堅硬的荔枝核。
沈晚站起身,手有些抖,身子也有些顫。
仆婦見了,不由擔憂的出聲詢問“娘子可是腿酸要不要奴婢跟您捶捶”
沈晚深呼了口氣定了定神,道了聲無事,便一手扶著石桌,另一手緊握在身側,慢慢挪到了之前阿蠆做的位置。
不動聲色的將緊握的手放開在那堆荔枝殼中,然後她伸手拿起一顆荔枝慢慢剝著,然後送進嘴裡慢慢咀嚼。
原來這荔枝,並非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