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確進屋時,江巡已經睡熟了。

他半張臉埋在被子裡,麵容恬淡安寧,臉頰暈有薄紅,睡得很安穩的樣子。

沈確熄了燈籠,在君王的床沿坐下,這偏殿久無人居住,淒清寂寥,他本想帶江巡回去,可看著他的睡顏,沈確遲疑了。

君王很久沒睡得這麼好了。

他們曾日日同床,沈確睡眠輕,江巡一動他便會醒來,故而他也清楚的知道君王總是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像今日睡得這樣好,是很少見的。

於是沈確替他掩了掩被子,沒有其餘的動作。

但沈確也沒有走。

他想知道,君王為何要住在這裡。

沈確先前轉到過這裡,可每次剛剛靠近便被王安帶走。

此處坐落在皇城西北角,一片都是荒蕪破敗的宮室,牆壁斑駁掉漆,瓦縫長滿雜草,早年是給有罪的妃嬪皇子居住的,留有不少鬼魅傳說,宮女太監都避諱著這裡,並不靠近,加上夜間沒有燈火,宮殿一片漆黑,遠遠看著高牆參差,影影幢幢,如森羅鬼殿一般。

皇帝為何要一個人來這裡?

沈確將燈籠放在腳邊,起身探查起這宮殿來。

承露殿年久失修,他必須小心邁步,才能避免發出聲音。

沈確摸索過桌案和床架,又輕手輕腳的拉開衣櫃,看見櫃子裡壓著個小籃子。

是那種裝衣服的舊衣簍,毛竹編製,邊緣粗糙,上頭壓著塊褪色的綢布,綢布落滿了灰。

沈確小心掀開綢布一角,往裡頭看去。

是一堆雜物。

有嬰幼兒的小衣服,有棉花紮成的小玩具,有鞋底破損的小鞋子,還有很多很多個草螞蚱。

他伸出手,從衣服堆裡揪出了一個螞蚱。

這玩意不知道放了多少年,草葉已經失水枯黃,變的乾脆,輕輕一掰就能掰斷,但姿態還活靈活現的,沈確借月色打量它,忽然從院子裡揪了片葉子。

他端詳著螞蚱,手上動作翻飛,不多時,便折了個新的,與老的這個彆無二致。

而後,他將小螞蚱放回衣簍,將新折的揣進袖子,繼續摸索起院落來。

這院落不大,沈確轉了二十分鐘,便大致摸清楚了。

江巡登基後便將承露殿封了,裡頭的程設沒人動過,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沈確摸過書桌,木頭上有針眼的痕跡,那是江巡母親縫補時不小心戳出來的;他摸過衣櫃,下擺有不規則的牙印,是江巡小時候抱著東西亂啃留下的,還有零零碎碎的印記……

沈確大概知道,這裡住著一個婦人,和一個孩子。

孩子從嬰兒一直長到七八歲,都在這小小的院牆中。

皇宮之中的婦人,可能是宮女妃嬪嬤嬤,但皇宮之中的孩子,隻有皇子與公主。

他心中升起一個略顯荒謬的猜測。

江巡小時候……住在這裡嗎?

他蹙起了眉頭。

君王登基後抹去了很多痕跡,包括這間被塵封的院落,可承露殿是宮中最偏僻的院落,房中的炭盆還留有炭灰,是最差的那種,火小煙大,很是嗆人,宮裡任何一位皇子公主,都不該用這種炭火。

江巡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

在前朝皇帝那紛亂繁雜的後宮,有一位皇子是這樣被養大的嗎?

沈確轉頭看向床榻,他睡著的是一張杉木矮床,沒有雕花沒有床縵,比君王的床差上好幾個檔次,可江巡蹭在被子裡熟睡,他總是微蹙的眉頭舒展著,好夢正酣。

就像是睡慣了這床一樣。

沈確遲疑片刻,伸出手,碰了碰君王的臉頰。

他抱過江巡,君王的脊背瘦削,現在看來臉上也沒什麼血色,沈確在床沿坐了許久,替江巡將碎發挽到腦後,歎息一聲。

*

薛晉的動作比想象更快,就在第三天,戰勝的捷報傳到了京城。

長久以來,大魏與蠻族的戰役都處於劣勢,這是場史無前例的大勝,朝野上下都歡欣鼓舞,當沈確將折子放到江巡案頭,君王少見的笑了。

江巡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壓在心頭的巨石終於放下,他如釋重負,當即命令開私庫重賞,聖旨傳下,沈確都為之詫異。

獎勵之豐厚,君王幾乎將私庫搬空了。

江巡不在乎這些,讓沈確隻管去辦,而後他步履輕快的離開,想要回承露殿,卻被沈確叫住了。

帝師快步從背後走來,與君王並肩,略微遲疑,含笑道:“戰報傳到京城,民間自發舉行燈會,就在今晚,陛下可有興致觀看一二?”

江巡偏頭,略帶了兩分好奇:“燈會?”

每年上元京城都有燈會,可惜江巡小時候沒出過宮,便也沒看過。

“對。”沈確道,“臣相邀陛下同遊,不知可否?”

帝師早過了看燈會的年紀,他隻是想讓江巡開心一點。

江巡:“嗯……”

火燒宮殿也在今晚,他備好了燈油和乾草,如果去看燈會,勢必會耽誤任務。

江巡便問:“66?”

66趴在他肩膀上:“去吧宿主,我也想看燈會。”

於是江巡可恥的猶豫片刻,點頭了。

第一次有人邀請他出去玩,還是沈確邀請的,江巡不想拒絕。

他在華燈初上時和沈確一起出宮,侍衛們遠遠跟在身後,街道上人潮湧動,摩肩接踵,江巡一個不查,險些被衝出去好幾米。

沈確眼疾手快的將他拉住,拽到一邊,而後攤開手,試探道:“陛下可以握著臣嗎?”

他笑:“有些失禮,但街上人太多,衝散了不好。”

江巡便試探性的抬手,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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