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寂靜空曠,徹夜回蕩在山穀之中,最後,伴隨著裂帛聲,琴弦硬生生撕裂開來。
珀西如夢初醒。
他垂眸看著手中的豎琴,定定看了許久,就在伊路鬆了口氣,以為他終於要離開時,珀西卻無視了斷裂的那根,繼續彈奏下去。
他用了一個小變奏略過了斷裂的琴弦,琴聲依舊平穩,是舒緩動聽的旋律,可高居樹冠的神明卻皺緊了眉頭。
……不對,珀西的狀態很不對,
精靈王低垂著眉目,伊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徹夜不眠不休,斷了琴弦依然演奏,讓他想起了劇情裡很不好的一幕。
在珀西被放逐之前的那一天。
神明蹙眉看去,精靈的指尖染著淺粉,像是腫了起來,精靈雖然是自愈能力極高的種族,卻也無法連續高強度彈奏,假如珀西繼續下去,很可能破皮流血。
他微微猶豫,一枚樹葉晃晃悠悠的從母樹飄下,恰好卡在了豎琴的琴弦之中。
——夠了,彆再彈奏了。
珀西一愣。
豎琴的琴弦僅有一指寬的縫隙,這樹葉卻落了進來,肯定不是巧合。
珀西抬頭,一輪彎月高懸與神樹之上,如水的月光從枝葉的縫隙裡傾灑下來,淡金色的葉脈在夜色裡散發著薄霧似的光芒,流螢棲息在樹梢之上,盤旋在葉片之間。
那一刹那,月色裡的母樹無比溫柔,就仿佛神明正注視著他。
珀西撿起葉片。
如同之前的三片一樣,葉脈呈淡金,形狀規整漂亮,如同精心組織的手工藝品。
他將放入袖中收好:“母神?”
這是他第二次得到神明的注視。
珀西輕聲問:“您在看我嗎?”
恰好有風路過,樹葉沙沙的搖晃起來,然而等風暫停,山穀又恢複了往日的寂靜。
今夜是神諭日,神靈本該出現,交代精靈王日後的事宜,可母神雖然降下了落葉,卻全然沒有現身的意思。
珀西臉上的笑意漸消,而後凝固了。
他輕輕撥弄琴弦,卻沒發出任何聲音,遲疑片刻,才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您是不希望我繼續彈奏,因為這曲子很難聽嗎?”
前半句問話,伊路本想再丟一片落葉,意味著“是,請不要再彈了”,可聽到後半句,他的動作停住了。
一點也不難聽。
精靈王重複了成千上萬遍,才成為全族最好的豎琴手,旋律婉轉動聽,即使伊路已然陪伴精靈族走過成百上千個春秋,即使他曾聽過數百位豎琴手演奏,珀西依然是最好的那個,如果珀西願意,伊路甚至希望他在每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演奏一曲,這樣神靈蓋好被子休息的時候,大概能有一個暖色調的夢境。
可是,他什麼也說不了。
珀西坐在樹下,所有的動作都停住了,他將呼吸放的很輕,隻定定注視著樹頂,青綠色的眼眸深處,藏著一點點為不可察的希冀
,如燭火一般微弱,旋即,那希冀越來越暗,越來越暗,最終消失不見了。
母樹不再動作。
它靜靜矗立著在鬆山的穀地中,靜靜的沐浴著月光,如同任何一顆普通的樹木,連樹梢輕微的抖動都停止了。
——神靈不做反應,儼然是默認了。
珀西便收起了豎琴,擠出了一個端莊得體的微笑:“我明白了。”
他明白葉片的意思了。
前世神靈無視他,是因為雖然不喜,但他行事合規合矩,不算礙眼,可如今看來,是他想差了,這葉片並非喜歡,而是憎惡。
於是祭典上三片,一片遮擋前胸,一片遮擋後背,一片遮擋麵容,而今日,神靈不喜他的琴音,便將豎琴遮擋了起來。
樹冠頂端的伊路:“……?”
他拍了拍結界,不知道珀西明白了什麼,但看精靈王的臉色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眼看著珀西抱起豎琴轉身離開,說不出的失魂落魄,他青綠色的眸子垂下來,連鉑金色的長發也黯淡了,伊路也顧不得掉葉子掉頭發了,急急忙忙的丟了數片樹葉,紛紛落在精靈王的身上。
——喏,神靈本源,我不輕易給彆人的,你彆難過了!
珀西一愣。
他的身上像下了一片樹葉的雨,無數母樹的葉片從天空盤旋而下,又落在他的指尖,發尾,額頭,樹葉飄落的姿勢很輕盈,在皮膚上留下撫摸般的觸感,又很快落下,淡金色的光流轉在黑夜之中,像一片金色螢火蟲將他掩埋了。
“……”
珀西篤定的想法稍微動搖了。
厭惡的話,需要降這麼多樹葉嗎?
總不可能是把他埋住,就看不見的意思吧?
珀西抱起豎琴,看向天空,葉片依然不知疲倦般向下飛來,葉片像有生命似的,擦著珀西落下,他抬起指尖,其中一片便落在他的手上,擦著紅腫的指尖而過,樹葉細小的絨毛擦過皮膚,有些酥麻和癢,如同一個個溫和的親吻。
這大概不像是厭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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