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葉京華看了半響,眼神都能在人背後燒出一個洞來。待葉京華轉過身來,又故意很明顯地‘嘖’了一聲,麵上似笑非笑。
誰知葉京華眼皮都沒有抬一下,麵上古井無波,一手拉著韁繩,瞬時飛身上馬。旁邊守馬的內監見他如此舉動,差點沒被嚇死,趕緊上前扶住馬背,要是讓狀元郎摔出了毛病他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然而此番景象落在常守洸裡則是又另一番意境,不僅考學沒考過,耍帥的先機還被奪了!沒見那旁邊兒的小宮娥看著雖男子翻身上馬而飛起的赤紅衣擺,桃腮泛粉,雙眼剪秋水,一副要暈過去的模樣嗎!
豈有此理!
常守洸差點氣死,在武學一道難道他還有輸的道理?立馬同樣翻身上馬。他刻意沒用手撐著馬背,以顯身姿輕盈之態。卻沒料到宮中為漂亮養的禦馬哪裡比得過他平日裡騎的那些邊疆戰馬那般結實,他一個身高八尺的大漢,這一下直接將人家給坐壞了。
馬兒L頓時仰起脖子嘶鳴數聲,養馬內監急忙拉住韁繩,好一會兒L才讓馬兒L平靜下來,這才擦了擦冷汗,心有餘悸地抬頭對常守洸道:
“常老爺,您這也太豪放了。若是這畜生受了驚、將你了摔下來可怎麼好啊?”
常守洸畫虎不成反類犬,一張俊臉漲的通紅,在宮女們的低笑下坐在馬上,終是老實了。
“送狀元榜眼探花老爺出門——”
隨著內監拉長嘹亮的報喜聲,樂坊司奏起喜樂,太和宮前兩列美貌宮女交到相送,手捧牡丹芍藥等各類鮮嫩花瓣兒L,一路芳香平鋪至神武門外。
饒是常守洸丟了狀元心中再鬱悶,也漸漸被這番情景所感染,麵上帶了笑意。等出了宮更是不得了,京中眾人都知道今日殿試放榜,且狀元是大名鼎鼎的葉家嫡次子,因而前來觀禮的人群尤為繁密,都想要一睹這傳說中宛如天宮瑤台仙人托身的公子哥麵貌如何,能否配得上他的極盛的名聲。
這會兒L不僅路麵兒L上擠滿了人,連那兩旁的酒樓上都站滿了看客,待宮門裡兩位拂塵內監開路,身後騎著三匹高頭駿馬的一甲頭三名露麵,人群中陡然爆發出極盛的聲浪。
走在最前頭的葉京華蹙了蹙眉。
常守洸卻是極為驚喜,他是個愛熱鬨的人。見觀禮的人群如此浩大,心中驕傲不亞於他在校場第一次射中靶心。
眾人見他坐於高頭馬上,仰著下頜,看著年紀極輕,長得又俊,便也紛紛同他作樂。常守洸還沒走出二裡地,身上已掛滿了無數花瓣兒L絹帕香囊,一時間身上芳香撲鼻,如同掉入了女孩兒L的脂粉堆裡。
古話說有榜下捉婿,但能逮住一個這騎馬的那更是喜上加喜,京城中人在這一日都拋棄了往日的內斂禮數,小姐們或是親自上陣扔香囊丟手絹,或是推父兄幫自己出頭:
“榜眼老爺娶親了沒有?小人有女正值芳齡——”
“探花郎可是有家室了?”
“常公子!粉絹青邊兒L繡荷花
的是我家妹子的手帕——”
凡此種種不絕於耳,常守洸久居邊疆,還未一次性見過如此多的閨閣女孩兒L,一時間非常享受,兩頰通紅,眉尾恨不得飛到鬢角裡去。
然而很快,他卻注意到一件奇怪之事——葉京華身上竟一個荷包手絹兒L都沒有。
呦吼?常守洸挑起眉,心裡對自己得到的香囊等物更多而有些沾沾自喜,但又有些奇怪,葉二公子這張臉難不成不合外頭女孩子的口味?
他心中好奇,故意拉著馬走快了幾步,與葉京華的馬並肩。
結果他偏頭一看,當即心裡’喲’了一聲。
這臉凍的,能掛下一兩霜來。
不怪他覺得葉京華裝。在常守洸眼中,這人自殿試以來每日都是拉著個臉,說什麼都是淡淡的,半點兒L不與人親近,看得他瘮得慌。
然而今日一看,原來在宮中葉京華都算是給了他們好臉了,現在這幅神情才真是能凍死個人!
怪不得女孩兒L們都不敢往他身上扔帕子,這跟閻王像似的,誰不繞著走?
正在常守洸腹誹之時,不知哪個膽大的小姐扔了張帕子過來,正正好落在葉京華身上。
他便自側麵看著葉京華睫羽微動,低下頭來,指尖隨手將帕子撥開。
那一片兒L馨香的絲綢便這樣飛了出去,落到地上被馬蹄踩住,沒幾下就裹了一層灰。
真是不知憐香惜玉。
常守洸在內心道。搖了搖頭,忍不住喃喃自語:“這葉府真真兒L是奇了。主子像冰,仆人卻跟炮仗似的。”
他這句話說得極小聲,被喧雜的人聲掩著,本是不該被旁人聽見的。然而葉京華竟然偏過了頭來,星眸自眼尾閃出光來,偏頭看向常守洸。
常守洸被抓個正著,愣了一瞬:“你聽見了?”
葉京華看著他,道:“常公子所言何意?”
“啊。”常守洸道:“沒什麼,不過那日遇見了你府上那個叫寶珠的下人,將人家打得鼻青臉腫的,厲害得很,便隨口感慨兩句。”
此話一出,他就感到葉京華看自己的眼神完全變了,此時倒像是真把他看進眼裡了:
“……你見過寶珠?”
常守洸一愣,點了點頭道:“對啊,他不就是你家那個考上了進士的仆人嗎?放榜那日他在騰金閣吃酒,我也在,就碰上了。“
葉京華聞言,似是想到了什麼,眉頭微不可查地一蹙,接著點了點頭:“原是如此。”說罷,他又抬起眼看常守洸:“常公子說當日他打了人?”
常守洸想起那件事,也是舉得好笑,然而他看出葉京華的在意,不想就這麼告訴了他。正盤算著怎麼磋磨這小子一下,要不讓他叫自己聲大哥?
常守洸盤算著,抬眼便對上了葉京華琉璃般的一雙眼眸,眉尾頓時顫了一下,手臂上登時起了一層細密的小疙瘩。
算了,怪膈應人的。
常守洸摸了摸手臂,乾脆都告訴了他:“那日
放榜(),???譳葶??????L?恏葶???[()]?『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氣不過,上去說了一頓。後來好死不死又在騰金樓遇上了,就把人打了。力氣還不小,踹得挺有勁兒L。”
雖他說得簡略,葉京華卻聽明白了。他外麵兒L的閒言碎語心知肚明,加之上次曹濂已撞見過一次這樣的事兒L,便知道趙寶珠在他人麵前大約是不如在自己跟前那般乖巧的。
隻是打便打了,還把自己弄傷,喝得爛醉如泥不說,腳上還紅腫那麼一大片兒L。
葉京華雖是痛惜,但趙寶珠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他出頭,不禁覺得心中十分妥帖。
隻是這樣的事兒L,哪用得著他親手去做?
常守洸在一邊睨著他的臉色,見葉京華眉目中略泛冷意,還以為他是不滿意下人行事如此張狂。他看趙寶珠比看葉京華順眼,見狀心中咯噔一下,可彆因為他這兒L說漏了嘴讓人家吃個掛落!於是嘴裡話鋒一轉,道:
“倒也沒把人踹壞,不是什麼大事。”他清了清嗓子,道:“那姓王的說話確實難聽,打他一頓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葉京華聞言微微偏過目光,看出了常守洸的心思。微微眯了眯眼睛。趙寶珠他看著是處處都好,想來在他人眼中也是一樣。而正是這點不好,太招人喜歡。
常守洸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將此事告訴你,卻也不想因著這個——”
“我明白。”葉京華打斷了他,斂下眼,回過頭道:“多謝常公子告知。”
雖說的是謝人的話,臉上卻隱隱比剛才還冷些。常守洸頓了頓,覺得葉京華的神情有點兒L不對,但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哪不對。他也懶得管,但趙寶珠的事情他倒是有興趣再問一句:
“誒,他真是你們府上的下人?”常守洸打馬上前幾步,好奇道:“如今他考上了進士,你們不好再將他當個下人了吧?他今後去何處做官?可是要去刑部?”
他是真挺好奇的。在他看來,葉家在下人中挑了個會讀書的著重培養,必然是為了當作葉家兩兄弟的朝中助力。如今朝局暗潮洶湧,單單今年這場春闈便出了許多岔子,更能提現底下許多更複雜的東西。葉家這一招倒是行得巧妙,現在滿京城上下哪個不稱讚葉家家學淵源,連個下人都能考進士?
常守洸倒覺得趙寶珠的性格也適合去刑部,有狠勁兒L,不像那些個讀腐了書的麵團兒L一樣。
誰知道他這句話直接戳到了葉京華心窩處。他臉上神情未變,眸色深了幾分,在喧鬨的人群之中挺直的背影像是塊終年不化的堅冰,連赤紅的狀元袍都不能軟化半分。
“派官之事自有聖上裁定。”
許久之後他才答道。聽他如此回答,常守洸撇了撇嘴,心想這是又裝起來了,你們葉家要是有心、還不是想安排到哪去就安排到哪去?
·
常守洸所不知道的事,不到十裡之外的葉府已然亂成了一鍋粥。
丫鬟小廝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將瑞來院圍了個水泄不通,李管事在最前頭
() 來回踱步,急得滿頭大汗,焦急地指著府門問:
“去本家的人呢?還沒回來嗎?!”得到否定的答複,李管事重重地歎了口氣,止不住地搖頭:“唉、不中用!不中用了!一群作孽的畜生、怎麼派這種官兒L下來——”
方氏兄弟兩個和鄧雲都被他派出去,一邊兒L照葉家夫人老爺想辦法,另一邊兒L趕快去攔正在外邊兒L遊街的葉京華。他自己在瑞來院外邊兒L守著,能攔一會兒L是一會兒L!
而屋內,趙寶珠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
其實也實在不難收拾。自入葉府的那天起,他便預料到有這麼一天,東西都儘量歸置在一處。葉京華給他各樣物什還有發下來的月錢銀子,都收拾到一處,沒有半點兒L缺漏。
如今他穿回自己的粗布衣裳,包袱裡裹著三本破書,一隻開叉了的筆,將戴了許久、刻了他名字的玉牌取下來放到桌上。
玉石是養人的物什,他貼身戴了這麼許久,羊脂玉牌的質地似是更細膩了些。趙寶珠拿在手裡摸了摸,心中竟生出絲縷不舍來。
到底呆了這麼久,要說他對這葉府上下沒有點留戀之情,那也是假的。
趙寶珠抬起頭,目光在房中環視一周,最終落到麵前的小木桌上。旁的他早打算要還給葉京華,但隻餘下三樣他難以抉擇。
左邊是葉京華親手為他刻的小玉兔趴在桌上,圓滾滾的肚子上閃著細膩的光。中間是那隻價值不菲的西洋畫筒,放在長條形的盒子裡。最後是葉京華用來教他的幾本四書五經,裡邊兒L還有他隨手寫下的注解。
趙寶珠看了它們好一會兒L,最終還是都收了起來。
這都是葉京華贈與他的,不算是偷。趙寶珠默默想道。
做好決定之後,趙寶珠將包袱一甩背到肩上,伸手推開門。
然後他就被一院子的人都驚呆了。趙寶珠長大了嘴,看著麵前烏壓壓的一院子人,簡直目瞪口呆。
“李管事,這是怎麼了?”趙寶珠將目光移到領頭的李管事臉上。
李管事滿臉焦急,見趙寶珠將包袱都背上了,心中猛地一沉:“寶珠,你……你這就要去上任?”
趙寶珠點點頭,驚訝之後麵上浮現出些許笑意,道:“你們都是來送我的嗎?不用這麼多人都來吧,可彆耽誤了你們做事。”
李管事簡直是有苦說不出,此時去找老爺夫人的人還沒回來,葉京華不在,府裡上上下下沒有能拿主意的人。他們不管怎麼說都隻是下人,趙寶珠拿著聖旨,他們也不可能怎得將他攔住不許去上任!李管事抹了把額角的汗,笑容勉強地問:
“這……怎麼會這麼急?你看今天天氣也不好,說不準午後要下雨呢,還是先等一日,明天看看天氣再走也不遲啊。”
天氣?趙寶珠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天空。晴空萬裡,一絲雲都沒有,李管事是怎麼看出來要下雨的?
趙寶珠搖了搖頭,道:“不能等了,聖旨上說了即刻啟程。”
李管事聞言
一愣,再接過聖旨一看,果然看到上麵說接旨著需即日啟程。看到那幾行墨字,李管事腦中轟隆一聲——壞事了!這次是真壞事了!
不管葉家有再大的權勢,這聖旨蓋了印,也寫上了趙寶珠的名字,那就再沒有收回去的道理了!
李管事不知這中間是哪一環出了問題,但這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能解決地了的。因此看著趙寶珠往府門外走,他隻能一路小跑跟在後麵,儘力勸說他多帶上點兒L東西:
“就算是要走也不能隻帶這些東西啊,你現在就要走,這東西一時半會兒L怎麼收拾得齊整——”
趙寶珠聞言轉過頭,對李管事笑了笑,輕鬆道:“哪裡就那麼麻煩了?不必擔心,衙門給了我五兩車馬費。”
“五兩?!”李管事簡直要瘋了,尖著聲音道:”五兩夠什麼!”
趙寶珠一怔,接著笑得更加開懷,道:“買匹老馬,一輛小車,足夠了。”
李管事保持著張開嘴的姿勢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待趙寶珠轉過身去,他趕忙命令小廝去後院牽一匹馬和馬車來。
待小廝飛奔去將東西都準備齊全,拉著馬回來時,便見李管事和趙寶珠在府門口拉扯。
“真的不用,誒、李管事——”趙寶珠說什麼也不肯收下葉府的馬和馬車:“我真的不能收下。平日中你們對我的照顧我已經無法回報,如今我派了官,哪裡還有再這麼麻煩府上的道理?”
葉府的馬不說是五兩,恐怕五十兩都買不下來!馬車就更不用說,都是用的最好的料子。他就是去上個任,且自京城到青州的道路遠比去益州的順暢,大半都是平路,若是快的話半個月就能到。也許都用不著馬,買頭健壯些的驢子就行了。
李管事都快要哭出來了:“哎呦我的爺,算我求求你了,你就收下吧——”
“不行。”趙寶珠態度很堅決,他轉過頭,嚴肅地對牽了馬來的小廝道:“你回去吧,我絕不能收。”
小廝登時愣住。不知是因為趙寶珠手裡的聖旨還是因為他說這話時神情嚴肅地有些嚇人,小廝竟然真的呐呐退後了兩步,轉身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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