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縣城中並無酒樓客棧等享樂之處,百姓卻常常找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搭起棚子來,沏上一兩盞茶,用一疊酥炸花生米請口齒伶俐之人說書玩兒,也算是農閒之時的一點兒樂趣。

今天棚子裡就舉起了十數人,都自家中拿了小板凳,邊嗑瓜子邊聽北門上賣絞絲糖的劉老頭說書。

“啪!”

劉老頭將破草鞋往地上一拍,’呸’地一聲吐出嘴裡的茶葉杆子,搖頭晃腦拉長了聲音道:“隻道那小趙縣令,原是天門西處參宿托生!心有七竅,貌比潘安,腹有赤膽,誠若金玉。今兒八天皇帝有命,前來救我一縣之民與水火——”

這說書人乃一老童生,賣絞絲糖之空隙還寫些話本賺外塊,十分有口才。眾百姓聽得極其入神,連手中的瓜子都忘了磕,見那說書人皺眉挑眼,做出一副神秘的模樣:“這小趙大人之來曆,叫人猜不著想不通,可老夫瞧他那杏眼桃腮,目中帶火,必定是那托塔天王之後——哪吒三太子轉世!”

聽到這兒,有人不服,一拍椅子站起來道:“大人力大如牛!要我說必是李二郎神托生!”

另有人搖了搖頭,悠然道:“都不對,要我說還是文曲星最為恰當——”

眼見著眾人就為小趙大人的來曆叫起勁兒來,這偏僻地界上人多愚昧,凡有超出預想之外的好事發生,一時震動激蕩,便認為是神天菩薩保佑,兀自給趙寶珠冠上神格來,也是一種樸素的敬仰之情。

衙門中,趙寶珠不知自己在百姓口中已成神了,他正忙著發火。

“一派胡言!”

高堂上驚堂木一響,趙寶珠’騰’得一下站起來,怒瞪著堂下的男人:“你去把你那吃了屎的嘴洗乾淨了再來!”

堂下,被告上衙門的男人猛地一抖,被潑天的怒氣嚇得一抖,卻還是嘴硬道:“大人!小、小人說的真的都是實話啊……”

趙寶珠雙手扶在桌案上,見他竟然還敢狡辯,眼睛簡直要噴出火:

“你放屁!”

那人被他這一聲厲喝嚇得縮起脖子,低下頭不敢說話,眼珠卻還不老實地在眼皮底下轉來轉去。

趙寶珠一看他做那鵪鶉樣子,怒火氣一下子就燒到了天靈感,隔空指了那人好幾下,氣得’你、你、你——‘了三聲,低頭急得在桌上摸來摸去,抓住了個筆架,就猛地用力向那人扔過去——

“!你再給我作死?!”

’碰’地一聲,那人當頭被砸了個正著,’哎呦’一聲,立即蜷起身子捂住額頭上的破口。

趙寶珠尤不解氣,急步走下堂去、一計窩心腳將那賊人踹翻在地上。那人向後跌倒在地上,這才知道了厲害,捂著往外直冒血的傷口一臉驚懼地看向趙寶珠:

“老、老爺——”

趙寶珠雙眼如電,的目光簡直能凝成錐子將他的麵皮紮破:“你以為你們這些偷雞摸狗的計量瞞得了我?”

“律法上明明白白寫定了,相鄰間砌院前厚

不得過五指!你倒好,悄悄修了十指的牆,外頭瞧不出來,裡頭卻被你挖了空!全來是蠻占他人的地盤!”

那人捂著額頭,本還以為能瞞天過海,卻不知趙寶珠明察秋毫,這裡頭的細巧他竟然看了個明明白白。殊不知趙寶珠也是農戶出身,村裡頭你搶我二裡地,我占你一院牆的事情他自小看了不少。尚且幼時他就敢拿磚頭去砸彆人的頭,現今做了官兒,這些欺男霸女的玩意兒落在他手裡、難道還能過得去不成!

趙寶珠雙眼如電,指著苦主——一對消瘦母女,道:“你現在瞧著人家男人死了,越發的上來了!竟敢將牆直接往外推二尺!”

說到這裡,趙寶珠氣不過,伸手就將那人的領子揪了起來,啪啪啪上去就是三個大耳光:“我叫你橫行霸道,叫你欺辱孤兒寡母!沒良心的東西!你這臉皮不若今日就由我扒了去!”

那人被幾個巴掌抽得眼冒精心,口裡立即吐出一口血來,也顧不上額頭的傷了,當場就俯下身來,給趙寶珠哐哐磕頭:“大人、小趙大人,求求您放過小人,饒小人一條賤命吧——”

他血流了滿臉,眼淚婆娑,如今是真的後悔了。若是他早知新來的縣老爺是個如此厲害的人物,就不會做這蠢事了!如今是占了小便宜,卻是要被拘進官府裡,丟了大宗了!

他直起身來扒住趙寶珠的褲腳,不住求饒道:“求官府老爺繞我一命,我上頭還有老夫老母,需要供養啊——”

誰知趙寶珠一聽他找借口就更生氣,回過頭來大眼睛一瞪,雙手拽住男人的衣領,竟生生把他提了起來:“你作孽的時候怎就沒想到父母雙親?!我不若現在就將你料理了、也算給你母親斷一冤孽!”

那男人直麵趙寶珠的怒火,終於是什麼都說不出了,臉色蒼白如紙,不斷打著抖:“大、大人——”

趙寶珠冷哼一聲,懶得再跟他費口舌,一把將男人仍在地上,豎眉立目向侍候一旁的衙役道:“給我打!!”

旁邊兒待命的衙役這才舒了口氣,是拿凳子的拿凳子,抓人的抓人。這幾日百姓中想來衙門當差的陸陸續續都與趙寶珠簽了生契,此時堂上還站了好幾個青壯衙役,其中比趙寶珠大上一輪兒的都大有人在。然而此時他們都噤若寒蟬,不敢說一句話。

這位小趙大人長相有多動人,發起火來就有多嚇人!

人家老爺都是讓衙役打板子,這兒倒好,不肖他們動手,趙寶珠先將人打個半死。

要審案子,都不必上什麼刑,小趙大人一聲吼,賊人尿都得嚇出來。

在這衙門上當了幾天的值,他們是對趙寶珠心服口服。也不全是因為他的脾氣,更多是為了趙寶珠明察秋毫,斷案入神,且剛正不阿,全副心腸皆是為了百姓,這些衙役們都看在眼裡。回去都跟自家婆娘感歎,他們縣真是得了個好主。

這邊兒要打板子,不好叫孩子看見。趙寶珠便吩咐阿隆將一對兒母女帶到偏房去暫坐,那寡母看趙寶珠像看個活菩薩,對他是謝了又謝,甚至還立下誓言,要在家裡為趙大人

設一生祠、日日奉香求拜。

阿隆好說歹說才把人拉起來請到後偏房去,一回來卻不見了趙寶珠。他四處尋找,終才在廂房榻上找見了人。

隻見趙寶珠俯爬在榻上,一張小臉有些發白,眉心微微蹙著。

阿隆擔憂地走過去:“老爺,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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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隆停了眉頭皺的更緊,趕緊將趙寶珠扶起來,讓他仰靠在榻上,幫他拍著心口:

“老爺見天著生氣,怎能心口不疼呢?“

自趙寶珠刀斬範幺三這驚天一案後,滿縣的人都像找到了主心骨,全都跑來找趙寶珠申冤。往日裡積攢的案子一朝爆發,縣衙裡驚堂木的響聲就沒停過。

趙寶珠又是個熱心腸,開頭還能坐得住,真碰上冤情,沒兩句就要拍桌子瞪眼。

阿隆一邊幫趙寶珠拍背,一邊勸:“那些賊人都是些醃臢東西,老爺何必跟他們生氣。想打讓陶章陶芮打呢,他們倆一身的牛勁,就愁沒處使。”

農家小子手上有勁兒,趙寶珠舒服地直哼哼,咳嗽了兩聲:“嗓子也疼。”

“嗓子疼啊?”阿隆聽了有些緊張,道:“必是那天淋了雨著涼了,老爺又不忌口,還天天發火,這下好了,定是病了。”

趙寶珠聞言有些訕訕。益州人喜食辣,以往阿隆不會做辣菜,翠娘卻會做。自他來了,趙寶珠便頓頓吃辣,好不暢快。

阿隆嗔怪地看他一眼:“我去叫翠娘姐姐煮一盅銀耳羹。”

說罷他便走出去了,誰知他剛去後廚吩咐了翠娘,一轉頭就見趙寶珠又在堂上了。此時正調停一起家庭糾紛,苦口婆心地勸著一名穿粗布衣裳的老婦人:

“哎呀,這又有什麼,大丈夫自當遊曆四方,他要去跑鏢局,您讓他去不就是了?”

阿隆端著要給他潤嗓子的茶水,在門邊聽了一會兒,聽出來是一對母子鬨矛盾。兒子想出去跑鏢局,老母親不願放他走,鬨著鬨著就鬨到官府上來了。

隻見那兒子人高馬大,整張臉漲的通紅,緊握著雙拳站在旁邊,一臉不服氣的樣子。老母親是個枯瘦的婦人,神情卻是一樣的倔強,娘倆誰也不服誰,一東一西站在兩邊兒,眼神都不碰一下。

趙寶珠在中間打著轉兒地勸,出了一腦門的汗,見兩人誰都不願意服軟,急得直給那老婦人作揖:

“大娘,你看這樣成不成,我給你當兒子!”

趙寶珠彎腰一下下給老婦人鞠躬:“我給您當兒子!我伺候您!”

老母親見他這般,終是板不住臉,自乾瘦的麵上露出微笑來。

阿隆見趙寶珠又是苦勸又是說軟話,使出十八般武藝,終才勸得兩母子重歸於好。阿隆在一邊看著趙寶珠將兩人一路送到衙門外,心頭驟然冒出一股熱氣。他沒讀過書,不會說漂亮話,隻是覺得無涯縣再也不會得比趙寶珠更好的官兒了。

到了黃昏,阿

() 隆說什麼都不再放人進來,’砰’地一聲將大門關上,趙寶珠這才得歇。

結果吃了飯睡下,第二天起來就發了熱。早晨阿隆叫他起床見沒人應,一推門進去就見趙寶珠燒得兩頰通紅。伸手一摸,額頭都能燙雞蛋了!

阿隆頓時成了慌腳雞,在衙門裡大喊老爺不好了。最後還是來做早飯的翠娘穩住他,去城裡請了大夫。

趙寶珠醒來時,便見自己旁邊兒站了一個長須大夫,正往他的嘴裡灌苦藥。

趙寶珠皺著眉頭撇開頭,眼神茫然:“我……我怎麼了?”

阿隆見他醒了,主動結果藥碗,皺著眉頭對趙寶珠道:“老爺,你病了,發熱呢。”說罷舀了一勺藥往趙寶珠嘴邊湊:“老爺,喝藥吧。喝了藥才能好呢。”

趙寶珠於是張嘴喝了,熬得濃濃的藥汁流入嘴中,苦得驚人,還帶著些許藥渣。趙寶珠喝第一口就噎住了:“好苦!”

阿隆勸道:“良藥苦口啊老爺。”

趙寶珠抿了抿唇,被苦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這是鄉土藥的熬法,將藥材全部放進陶罐裡,熬得濃濃的,裡頭一點兒利口的甘草都不放。雖苦得叫人喝不下去,但藥到病除。

長痛不如短痛,趙寶珠皺著眉端起藥碗,捏著鼻子一口氣全喝了,將藥碗一擱,向後噗通一聲躺回榻上。

這藥熬的極濃,趙寶珠躺在床上都覺得喉嚨裡在一陣陣冒苦水。他頭也疼,嗓子也疼,臉頰通紅,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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