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家這攤子事花了趙寶珠足足五天才稍有平息之勢。他命人去尤家傳過口訊之後,隔日又來了二、二十人投案。衙門大獄爆滿,趙寶珠不得不連日加班加點,將有罪之人判了,或是殺頭或是流放,再將無罪之人拎出來發落。
趙寶珠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拿著公文,抬眼看向站在堂下的女子。
該女子容貌清麗,身形略有些消瘦,麵上雖然緊張卻並無畏懼,一雙美目灼灼看向趙寶珠。
旁邊兒’觀戰’的阿隆等人見這位姬妾和之前的幾個都不一樣,竟然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正在好奇,便聽趙寶珠道:
“黃綄,你於元治二十二年被尤乾納為妾室。”趙寶珠看了眼手上的公文,抬眼道:“但本官聽民間有言,你彼時已有婚約,是被尤乾強娶的,此事可屬實?”
黃綄聞言,麵色立即微微一變,眸中的光亮更盛了些,道:“回大人,是——”她說道一半,眸中竟然閃出淚光,略微頓了一下才看向趙寶珠,哽咽道:“民女是被、被那尤賊強擄去的。”
趙寶珠看著她,遂斂下眼道:“好。”接著他拿起官印,在公文上一案,道:“尤乾強娶民女,算他罪加一等,你且回家去吧。”
黃綄本已做好被刁難的準備,趙寶珠此話一出直接讓她怔愣在了當場。她本有婚約,卻意外被尤乾看上強娶做了小妾,其中數年間的屈辱挫折難以為外人道也。若是趙寶珠讓她呈堂證供,那些烏糟言語傳出去,那她也必定聲名儘毀,往後難以做人。
然而趙寶珠竟然什麼也沒問,黃綄一時楞在原地,趙寶珠見她久久未動,抬起頭來道:“還不快走?”
看著黃綄滿臉不可置信,趙寶珠微微放軟了聲音:“快去吧,你父兄在外頭等著呢。”
黃綄這才回過神,滿身屈辱一朝洗清,她想說什麼感激的話,然而嘴唇顫抖數次卻未能說出任何話來。
她望著趙寶珠,一滴淚順著眼角流下,朝趙寶珠磕了二個響頭後便站起來朝衙門外走去。待走出縣府衙門,果然看到人群之外的父兄滿臉擔憂地望著衙門內部,她走上去撲入父親懷中,終於像幼時一般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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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內,趙寶珠長出了一口氣,閉眼仰頭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抽疼的額角。
阿隆見狀趕忙上前,幫趙寶珠揉太陽穴:“老爺,您忙了這麼時日,休息一會兒吧。”
趙寶珠緊皺著眉頭,被阿隆揉的直哼哼:“我頭好疼。”語氣哼哼唧唧的,有些撒嬌的意味。
“待會兒讓大夫來看看。”阿隆哄著,趕緊將藥碗端上來:“老爺,趕緊趁熱把藥喝了。”
趙寶珠看到藥就撇嘴,撫開阿隆的手站起來:“先涼著,我等會兒再喝。”
阿隆頓時不乾了,在他後頭著急地喊:“老爺!你怎麼這樣!”
趙寶珠沒理他,擺擺手走下高堂,路過一旁埋在桌案上的書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書生一下子抬起頭來,臉上還帶
著墨跡。他是之前主動投入趙寶珠揮下的文書加賬房先生,秀才程聞脩。
程聞脩猛地見趙寶珠站在自己麵前,驚道:“大、大人!”
“辛苦你了。”趙寶珠衝他笑了笑,往桌案上看了一眼:“賬對的怎麼樣?”
程聞脩聞言露出有些羞愧的樣子,嚅喏道:“實在對不住大人,這賬目實在繁雜了些。我還需多謝時日——”
“無妨。”趙寶珠連忙打斷他道:“我知道這賬一個人算不過來,你彆著急,待我將手上的事辦完就來幫你。”
程聞脩登時睜大了眼睛,兩頰立即浮起兩朵紅雲:“怎、怎能如此,大人實在不必——”
趙寶珠知道他平日裡是個臉皮最薄的,便微笑著道:“你不必多說,我定然得幫你的。”隨即勉勵般地用力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旋身出去了。
程聞脩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見趙寶珠朝門外走去,偏頭朝抱著劍倚在門邊的善儀說了句什麼,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嘴唇嚅喏兩下,最終還是尷尬地合上了。
他本想對趙寶珠說讓他好好保養身子,不要老是不喝藥,卻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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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趙寶珠與善儀順著村路往後山上走去。
善儀走在趙寶珠身側,看著他略微蒼白的臉色道:“大人還是得好好吃藥才是,要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趙寶珠偏頭衝他笑了笑,臉色雖有些白,一雙貓兒眼卻還是閃亮的,他道:“柳兄不必擔心,我自小是個皮實的,回頭好好睡一覺便什麼都好了。”
善儀聞言也是會心一笑,這幾天連夜提審罪人,趙寶珠熬了幾日,他便陪著熬了幾日:“這話不錯,我怕是也快熬不住了。”
兩人便說笑著順著村道一路往山坡上走去。
青州顧名思義,因著雨水充足,各處綠意盎然。善儀與趙寶珠都是自小在山上頑皮慣了的,爬起山來輕車熟路,善儀走在前,用寶劍劈開枯草,兩人一路爬到了山頂去。
誰知一路穿過山林,到了頂處,卻驀然見到一片搖曳的杏花林。
善儀滿眼驚豔,歎道:“竟然還有這樣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趙寶珠微微笑了笑,在他身後道:“我早看好了這地方,想到若是什麼時候有空,能在這裡與友人品茶作詩倒是很好。”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葉府什麼都好,就是京城裡樹木乏憊,不管府院中再怎麼做景致,到了冬天還是四處光禿禿的。他在時便想著家鄉青山綠水,有那麼多的好景致,若是也能讓少爺見識一番便是很好。
可惜終究是沒有機會。
趙寶珠搖了搖頭,看向善儀道:“可惜這會兒沒有茶,我也不會作詩。”
善儀聞言笑開了:“大人又說笑了,您是進士,怎會不能作詩?不過——”說罷他低下頭,竟然從懷中掏出一隻青玉酒盅來,朝趙寶珠展顏一笑:“茶沒有,倒是有酒。”
趙寶珠驚詫地張開了嘴,緊接著雙眼一亮
,讚道:“柳兄真乃妙人!”
兩人在杏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