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寶珠聽了尤江尤乾二人在堂上之言,便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尤家大哥不會再靠近無涯縣半步。

尤乾尤江二人能落在他手裡,一是尤家自認高枕無憂,沒有防備,二是由於尤乾之懦弱平庸,尤江之魯莽衝動。然而這尤家大哥作為掌家之人,是個有心機又城府的,如今兩個弟弟都折在他手裡,他絕不會知難而上。對他來說,上上策不外是扇動青州知府來給趙寶珠施壓,彼時他不放人也得放,說不定還得將查封的家產全數奉還。

所以趙寶珠才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在知府出手之前讓這兩賊人頭落地!

程聞脩也聽懂了趙寶珠的言下之意,神情甚為複雜,幾番掙紮之後還是道:“這……但若是殺了他們,待知府與那尤大一齊發難,大人便連談判的餘地都沒有了啊。”

程聞脩滿腔憂慮,他極佩服趙寶珠的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然而他更想讓他為多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不要因為尤家之事,將自己推入那萬劫不複的地步。

趙寶珠望著程聞脩的眼睛,知道他是關心擔憂自己才會如此勸解,眸色柔下來:“聞脩,莫要擔心我,也不一定便會到那個地步。”

程聞脩猝不及防與他對視,頓感一股酥麻從脊背竄上,他一時間腦袋空白,想說的話都忘了。然而下一瞬,他便見趙寶珠神情一變,低眉斂目,從座上緩緩站起:

“再者,本官絕不與賊人做交易。”

他負手而立,俊秀的眉目間一片堅定,眸中寒光閃爍:“既抓住了賊人,便定要讓他們為罪償命,若為了我一人之前途便讓這兩賊逃脫罪罰,一不能安民怨,二不能平民憤,那我有何臉麵做這什麼縣官!”

程聞脩聞言,心下巨震。這才意識到他方才竟因擔憂趙寶珠的仕途,將無涯縣百姓的利益放到了一旁。這些年無涯縣眾人如何受尤家蹉跎,他也是親身經曆了的,然而他尚忘記了此等苦楚,趙寶珠竟然牢記於心,還不惜以自身前途冒險也要為百姓聲張正義。

程聞脩頓時羞愧難當,同時對趙寶珠的欽佩到達頂點,方才一瞬的輕浮心思都被放到了一邊。他緩緩站起,正色看向趙寶珠,深深彎下腰作了一揖:

“大人高義!草民願一生追隨。”

趙寶珠聞言覺得有些好笑,道:“一生追隨?那科舉怎麼辦啊?”

程聞脩一愣,還真像是一時忘了自己還有秀才功名這回事,呆呆地看著趙寶珠。

趙寶珠本就是逗他的,見他這幅模樣,’噗嗤’一下笑出聲,擺了擺手道:“跟你說笑的,快些回家去吧,今日我害你受了傷,早些休息。”

程聞脩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待大堂上眾人都差不多散了,趙寶珠才歎了口氣,麵上浮現出憂慮的神色來,在堂上來回踱步。

之前那些話阿隆聽得半懂,見趙寶珠神情焦急,便也跟著著急,小尾巴似的跟在趙寶珠身後轉悠:“老爺,你怎麼了?都忙了一整天了,還是先把飯吃了吧。”

趙寶珠聞

言停下腳步,歎了口氣,他現在乾著急也沒什麼用。

一切,都要看是尤大先勸動知府,還是善儀先將他收集的罪證交與巡撫了。

·

次日,尤江尤乾於菜市口處斬。

幾乎全縣的人都來圍觀,連周圍許多鄉上的人都丟下農忙時節手上的活路,一路趕到縣城內,就為了那叱吒風雲的尤家二賊人頭落地。

趙寶珠也出席觀禮,這回比上回臉色要鎮定許多。

尤乾本就是個膽怯懦弱的人,見了鍘刀直接暈了過去,而那尤江在被拉去行刑台路上時還囂張得很,但死到臨頭,還是流露出了恐懼之色。

陶章手起刀落,兩位在本縣聲勢浩大的爺,在刀鋒下也就是一灘汙血,兩顆頭顱。

眾人刹那間高呼起來,多年大仇得報,皆是興奮地手舞足蹈。趙寶珠站在他們中間,一時間周圍人磕頭的磕頭,說好話的說好話,個年輕力壯的青年竟然還簇擁過來,將趙寶珠抬了起來往空中拋了幾下,還是周圍的長輩訓斥,青年們這才訕笑著向趙寶珠告罪。

趙寶珠有些狼狽地撫了撫自己歪掉的官帽,好脾氣地笑了笑:“沒事,沒事,今天是個好日子,大家都高興。”

幾個提著自家兒子耳朵的婦人這才作罷。

今日尤賊受死,無涯縣家家戶戶但凡稍有家資的,都殺了豬殺了雞鴨,在各家屋外大擺筵席。趙寶珠一路從菜市口到衙門裡走,一路都在謝絕各家的邀約。他上任也有好幾個月了,又招了翠娘在衙門裡做飯,所以百姓們大多對他的口味有些了解:

“小趙大人,來俺這兒吃飯,俺娘燒了肉!”

“大人,帶幾個南瓜餅子走吧!”

“小趙大人,到我們家吃吧,我娘子鹵了鵝——”

趙寶珠一時宛若落入了盤絲洞的唐僧,隻不過誘人的不是美女,而是各類噴香菜肴。大夥都知道趙寶珠喜甜,且愛吃肉,遂都用各類點心肉菜誘惑他。

以往半刻鐘就能走完的路,趙寶珠硬生生走了大半個時辰。好不容易突圍時,他和阿隆兩個人拿了滿手的食物以及點心。

阿隆右手拿了隻油嘟嘟的肥鵝腿,側頭看趙寶珠拿著兩塊排骨吃的香甜,自己也咬了一口,隨即低聲道:“這可如何是好,翠娘姐姐定是已將飯菜燒好了。”

趙寶珠三兩口啃光兩條排骨,道:“那有什麼,都吃了便是。”

阿隆聞言有些驚異地看了看趙寶珠,他跟著老爺兩人一路吃過來,已經很飽了,老爺竟然還能再吃?”老爺這兩日似是胃口很好。“阿隆咬了口鵝腿,道。

趙寶珠又三兩口吃掉一塊黑米糕,回頭看了看一片喜慶祥和的百姓,眸色微暗:“不吃飯哪有力氣打仗?”

阿隆聞言一愣,接著笑了笑,道:“老爺說笑了,如今賊人都砍了頭,哪裡來的仗打呢?”

趙寶珠轉回頭來,神色微微一變,目光順著縣道看向城門外,低聲道:“且看著吧,不久便到了。”

阿隆聽得雲

裡霧裡,雖不能完全理解,卻從趙寶珠的神情裡看出了些風雨欲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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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連三天,無涯縣中風平浪靜。趙寶珠快刀斬亂麻,將尤家該處置的人都處置了,其下霸占的良田鋪麵等財產都按著名冊還回了百姓手中。陶章陶芮兩兄弟的肉鋪也終於得返,兩人商量之下,準備由陶芮繼續經營肉鋪,陶章則繼續在趙寶珠這裡當差。

此時已步入深秋,然而無涯縣像是終於迎來了春天一般,尤家這座大石一旦移開,勤勉堅韌的百姓立即煥發出新的生機來。

被趙寶珠付之一炬的絲廠現今已種上了新一茬的糧食,漫山遍野的綠色看著便讓人覺得心裡暖和。

正是農忙時節,趙寶珠在衙門裡也待不住,此刻正皺著眉頭站在田邊看百姓們耕種。

“哎呀,你這人,怎麼插秧苗都不會!”

趙寶珠在田邊站了片刻,實在看不下去,挽起褲腳就從田埂邊跨了下去,自一少年手中將秧苗搶過來:“你看著,苗是這樣插的,你插的那樣密,苗怎麼長得好呢?”

趙寶珠說著親自彎下腰插了兩排秧苗,偏頭朝少年道:“像這樣,看懂了沒?”

一穿著短打粗布衣裳的少年站在一旁,整張臉漲得通紅,似是極不好意思,見趙寶珠看過來,極用力地點了兩下頭。

周圍正在田間農作的百姓見了這場景也停下手上的動作,向少年打趣道:“白狗兒,還不快謝謝小趙大人。”

名為白狗兒的少年聞言,乾淨窘迫地朝趙寶珠道:“謝謝大人。”

這少年的父母都被尤氏所害,這幾年已經流落到了居無定所的地步,全靠鄉鄰接濟,吃百家飯才長到了今天。查抄了尤家的財產之後趙寶珠便將他家的幾畝田地歸還給了白狗兒,隻是放心不下這小孩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時常就要來看看他。

“小趙大人,今兒個天氣涼,您快回衙門休息吧,白狗兒有我們看著呢。”

“是啊,他那點兒田,一會兒我幫他弄了就是。”

人們見趙寶珠堂堂一個縣官老爺還親自下田插秧,紛紛勸他回衙門。

趙寶珠卻是笑了笑,道:“無妨。”又親眼盯著白狗兒插了幾排苗才放下心來,上了田埂。

然而他剛剛走上去,還未來得及穿上鞋襪,便忽然在鄉道儘頭看到了阿隆的身影。遠遠看著阿隆麵色發紅,邊跑邊向他喊:

“老爺!不好了、州府上來人了!他們有好多人——”

趙寶珠心中咯噔一下,麵色驟然一變。

·

待趙寶珠與阿隆走回縣衙門,遠遠便看見府門已經被一眾身披盔甲的官兵圍了起來。見趙寶珠走過來,眾官兵都朝他的方向轉過頭,一時間場景十分滲人。

阿隆被嚇得緊緊貼在趙寶珠身側,雙手揪著他的衣擺,趙寶珠麵色沉肅,回身摸了摸阿隆的頭,小聲道:“彆怕。待會兒進去你就站到牆邊兒去,不要出聲,知道了嗎?”

阿隆滿臉恐懼地點了點頭

() ,亦步亦趨地跟在趙寶珠身後走進衙門。府兵們一路從門外綿延至門內,趙寶珠一進門便看見陶章等衙役被府兵看著站在一旁,見了趙寶珠,他們紛紛神色緊張地抬起頭來。陶章張了張嘴,剛想對趙寶珠說些什麼,就被他微微搖頭的動作按了回去。

趙寶珠用眼神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隨即向公堂內走去,遠遠便見公堂上坐了一個人。

隻見他著青色官袍,卻未戴烏紗帽,白麵細眼,正端著一盞茶在喝。

趙寶珠一見便知不是尤大,而他雖著官服卻未戴烏紗帽,便知這人恐怕是青州知府手下自行任用的幕僚之流,並不是朝廷任用的正經官員。

對此人的身份約莫有了推測,趙寶珠微微呼出一口氣,剛跨過門檻,那人便偏頭看了過來。

“喲。”見趙寶珠走進來,那人做出一副急切的模樣,乾淨放下了手上的茶盞,轉頭露出一個笑臉:“這位就是縣令趙寶珠趙大人吧。”

趙寶珠走近,目光在他麵上微微一凝,淡聲道:“不知有貴客來,有失遠迎,還請先生見諒。”

那人依舊一副笑麵兒,道:“大人客氣了,我哪裡算得上什麼貴客。”話雖說的謙虛,他的屁股卻像是粘在了座上似的,趙寶珠進來也沒有一絲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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