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從來沒有這麼累過,就連第一天下鄉,乾了一堆農活,都是睡一覺就恢複了,哪像現在這樣,醒來之後還是腰酸背疼的。
顧驍已經醒了,陽光灑進他們的臥室。
楚婉躲在被窩裡,隻露出一張白皙的小臉,雙眸濕潤明亮,見他靠近,她伸出手將他推開,卻被他握住。
小手剛一被他握住,就縮回來,柔軟細膩,這麼熱的天,指尖還冰涼冰涼的。
“累嗎?”他問。
“你說呢?”楚婉嘟囔道。
她看著顧驍。
昨晚他倆都沒睡好,折騰到後半夜,又依偎著說了很多話。
關於她的父母,關於下鄉之後發生的一切,還關於聶勤。
聽說她和聶勤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甚至連麵都沒見過幾回之後,毫無疑問,顧驍和她得知他沒有前妻時一樣,心底都是輕鬆的。
但除了輕鬆,還有一些微妙的感覺,是心疼。
十九歲的知青,在寧玉村無依無靠,接受父母的包辦婚姻,和一個還不錯的男同誌領了證。結婚那天,等待對方來知青點接自己時,她緊張,或許還帶幾分期待,可沒想到,她沒等到聶勤,等來的是一個糟糕的消息。
婆家嫌棄她、娘家對她不管不顧、村民們用最惡毒的言語攻擊她……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再睡一會,我送孩子們去托兒所。”顧驍說,“下午也沒事,你今天就彆起來了。”
“不行。”楚婉說,“齊副營長不是要來的嗎?”
“讓他明天再來。”顧驍話音剛落,又頓了頓,“要不下個月再來,怕你最近都會累。”
楚婉的眼睛微微睜大。
怕她最近都會累,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她這神情,顧驍低笑。
“我先走了。”他俯身,壓低了聲音說,“趕緊把衣服穿好,裹著被單熱不熱?”
等到他出門,腳步聲漸行漸遠,沒有回頭的意思,楚婉才悄悄伸出胳膊,將床頭的衣服扯過來。
扯過來時,不小心帶得那件粉色睡裙,掉落在地上。
看著這睡裙,她有些苦惱。
細肩帶都斷了,家裡有沒有針線?
想到昨天發生的事,她的臉頰仍舊熱熱的。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但經過昨夜,他們之間,好像更近了一些。
……
對於顧爸爸送他們上托兒所這件事,歲歲可太不滿了。
小話癆很囉嗦,念叨了一路。
“楚婉姐姐怎麼不來呢?”
“她是哪裡不舒服?生病了嗎?要不要去醫院哇?”
“歲歲好想楚婉姐姐。”
“你不想爸爸?”顧驍心情好,便打趣道。
“不想。”小團子粉雕玉琢的臉蛋上除了嚴肅,還是嚴肅。
顧驍:……
自討沒趣了。
要知道楚婉來家裡之前,他在兩個孩子們心中,也是很受歡迎的。現在她一來,怎麼他的地位立馬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軍區大院很大,走到托兒所還要一段路程。
兩個孩子熱得步伐放慢。
“爸爸抱抱。”歲歲抬起小手。
顧驍很乾脆,一把將歲歲抱起來,轉頭看安年:“安年要不要?”
安年抬起頭,看著被顧爸爸抱高高的歲歲,再看看邊上來來往往、飛奔著的家屬院小夥伴,心中納悶。
整個大院裡,除了連話都還不會說的小嬰兒之外,就隻有歲歲在被抱著走。
她都不會不好意思的嗎?
“哇——好高好高!”
“爸爸,空軍叔叔阿姨開的空中戰鬥機也有這麼高嗎?”歲歲兩隻短短的手臂攤開,發出興奮的小奶音。
安年現在可以確定了。
他妹妹是真的不會不好意思的!
“空中戰機比我高多了。”顧驍說,“比天空還要高。”
小團子歪了歪腦袋:“歲歲長大了,也要開空中戰機!”
看著小不點一臉誌氣的模樣,顧驍笑了:“好,歲歲長大也要成為空軍同誌。”
“是小空軍同誌。”歲歲認真地補充。
“小空軍同誌,以後你上學不能讓楚婉姐姐抱著去。”顧驍說道。
歲歲看著小,但一身軟乎乎的肉,還真不輕。
他抱著自然是輕鬆的,可楚婉這麼纖細嬌小,一路把小家夥抱到托兒所,哪能吃得消?
顧驍了解楚婉,她太愛順著孩子了,要是歲歲開口,她不會拒絕。
“歲歲從來不會欺負楚婉姐姐!”小團子一臉不願被汙蔑的嚴厲表情,一本正經道。
顧驍被噎了一下。
她從不欺負楚婉姐姐,就隻欺負顧爸爸?
……
楚婉被顧驍一嚇唬,還以為自己得幾天幾夜下不了地,可後來發現,他還是克製了。
休息了好幾天,聽說齊副營長一直在顧驍耳邊念叨著要來家裡吃飯的事,念得他的耳朵都要生繭。
楚婉被逗樂了,一大早就去買菜,準備晚飯。
隻是,她剛提著菜籃子回來,就看見王嫂子心急火燎地跑到她家。
“小楚同誌,不好了,你們家安年和人打起來了!”
“他打的是岑連長的兒子,聽說都給人打出血了。”
“托兒所那邊已經派人去找顧營長了,但是顧營長去了總軍區,一時半會通知不上!”
王嫂子把話帶到,心裡頭都為楚婉發愁。
誰不知道岑連長和他媳婦都是不好惹的,她現在跑去處理這事,指不定就會被罵得焦頭爛額。
“我這就去。”楚婉隨手將菜籃放在小院。
“要不你去找方主任,讓她幫你——”王嫂子這話還沒說完,就見楚婉已經跑走了。
好心的王嫂子在原地乾著急。
岑連長和他媳婦趙誌蘭老來得子,都快要把他們的寶貝兒子寵上天了,他們兒子小胖簡直就是院子裡的小霸王,平時都是橫著走路的,特彆不討人喜歡。
楚婉哪是岑連長和他媳婦趙誌蘭的對手?
……
托兒所的園長辦公室裡,小胖的臉上青了一大塊,胳膊肘蹭得流了血,哭得撕心裂肺。
他父母已經趕來了,岑連長板著臉,趙誌蘭則一臉心疼,抱著寶貝兒子陪他一起哭。
“這臉都被打出淤青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退下來。”趙誌蘭抹著眼淚,“我們小胖長得這麼好,要是臉上留印留疤了,以後怎麼辦?”
“真是什麼樣的孩子都能進這個托兒所,老師都不管的嗎?”岑連長問。
園長鄒青玉看著小眼睛厚嘴唇的小胖,實在接不上趙誌蘭的話,隻好對岑連長說道:“孩子們天性貪玩調皮,有點磕磕碰碰也是正常的。”
“正常?”趙誌蘭的聲音陡然抬高,指著安年,“那你看他,怎麼就沒個磕碰?”
安年站在角落,一聲不吭。
清瘦的小男孩,臉蛋看著還是乾乾淨淨的,一點都沒掛彩,隻是身上的衣服臟了,是剛才和小胖扭打時弄的。
趙誌蘭越看越生氣。
自己家兒子吃得白白胖胖的,怎麼就不是這小瘦猴的對手了?
她走到安年麵前:“有話就好好說,動什麼手?你把我們家孩子打成這樣,我看你家要怎麼處理!”
安年抬起頭,雙眼死死地瞪著她。
這眼神讓人發毛,趙誌蘭心裡頭咯噔一下,轉而又去抱緊自己的兒子。
鄒青玉為了息事寧人,一再向連長和連長媳婦表示歉意,並表示以後再也不會發生同樣的事。
看著趙誌蘭黑著臉的樣子,她不由想起上回大院裡發生的事。
大院裡有個小女孩,叫苗苗,那天苗苗在院子裡踢毽子,恰好小胖看見了,就說要和她一起玩。苗苗把毽子給他了,可誰知道小胖自己不會跳,笨拙的樣子被其他小夥伴們笑話了一遭,他就直接把毽子給弄壞了。小胖是個不講理的孩子,回去時仍舊哭哭啼啼的,趙誌蘭知道之後,就帶著他去苗苗家討說法。
苗苗的父母都是老實人,當下被趙誌蘭嚇得不輕,立馬摁著自己閨女的腦袋讓她道歉。
從那之後,苗苗在院子裡碰見小胖,都要繞道走。
“砰砰砰——”托兒所食堂裡的同誌快步進來,“鄒園長,顧營長不在部隊,他去總軍區了!”
趙誌蘭哼笑一聲:“那怎麼辦?這野孩子沒人管了?”
一聽這話,安年的拳頭又猛地握緊,剛要衝上前,忽地聽見園長辦公室外傳來一道清清亮亮的聲音。
“你說誰是野孩子?”
所有人都將目光望向辦公室外。
安年愣住,抬起眼一看,是楚婉來了。
岑連長和趙誌蘭都是見過楚婉的,才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看著嬌小柔弱,像是大聲說話都要把自己嚇哭似的,有什麼能耐?
當然,岑連長對顧營長還是有幾分忌憚的,但現在他在總軍區,一時半會回不來,等他回來的時候,事情又已經處理完了,總不能再回過頭掰扯吧?
夫妻倆本來根本沒把楚婉放在眼裡,此時聽她這一出聲,心裡咯噔一下。
岑連長說道:“是他把我們家小胖打成這樣的,你來看看。”
楚婉走近一些,看了小胖一眼。
對方確實受傷了,但看著不嚴重,沒像王嫂子說的那樣到處都是血。
她轉頭問安年:“是你打的嗎?”
安年沒有說話,低著頭。
“不是他打的是誰打的?”趙誌蘭聲音尖刻。
岑連長推了推她,清嗓子說道:“顧營長這麼忙,我也不想因為孩子的事打擾他。但是我們家孩子被打成這樣,不能隨隨便便就算了。”
“那你想怎麼樣?”楚婉淡聲問。
安年的兩隻小手緊緊捏著衣服下擺。
她應該,會無條件聽他們的吧?
趙誌蘭說:“我們要求他先在托兒所晨會上向我們家小胖道歉。”
停頓片刻,見楚婉麵不改色,她又說道:“我們還要求,把他趕出托兒所。讓我們家小胖和這樣的孩子待在一起,我不放心。”
“說完了嗎?”楚婉問。
趙誌蘭愣了一下。
小姑娘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但神色卻冷淡,看著居然不像是自己想象中那樣,說兩句話就要哭鼻子的樣子……
“說完了。”趙誌蘭板著臉。
楚婉蹲下身,雙手握著安年的肩膀:“安年,我們談一談,好嗎?”
安年看著她。
是要讓他道歉,並且離開托兒所嗎?
他知道肯定是這樣的,就算是彆人家小孩不講道理,但對方是有父母的,小胖的父母會護著自己的孩子。
而他,就隻能道歉了事。
見安年沒出聲,楚婉就繼續問道:“你打他了嗎?”
安年點了點頭。
岑連長和趙誌蘭對視一眼,心疼地摸了摸小胖的頭。
“為什麼要打他呢?”楚婉又問。
打了就是打了,哪有這麼多為什麼?他從來不會把原因告訴任何人。
從前他也打人,顧爸爸要是在家,會讓他罰站,或是揍他一頓,如果顧爸爸出任務去了,方主任就不會拿他怎麼樣,隻說他性子不好,打人是不對的……
“安年不會無緣無故打人的。”楚婉說,“為什麼要打他呢?”
安年本來是不想跟楚婉說的,可此時,聽著她溫和的語氣,看著她信任的表情,他怔了一下。
趙誌蘭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不會無緣無故打人?你這意思,是我兒子討打是吧?”
楚婉沒搭理她,仍舊看著安年。
每一秒,都變得漫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年說道:“他說我是沒爸沒媽的孩子,還說我爸爸雖然是連長,但沒本事,和他爸不一樣。”
楚婉沉默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安年說的連長爸爸,是他的親生父親,已經犧牲的紀連長。
她的臉色徹底沉下來。
趙誌蘭沒想到這些話是自己兒子說出來的,此時神色一變,看向自己丈夫。
岑連長心虛了,說道:“小孩子之間打打鬨鬨也是正常的,不用把他趕出托兒所了,換個班算了。”
安年看著楚婉。
就在他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的時候,楚婉卻忽然站起來。
“岑連長平時是怎麼教孩子的?我不知道原來連長和連長之間,也要分個高低。”
安年從來沒見過楚婉這麼冷冰冰的樣子,他愣了神,抬起頭,盯著她看。
她在為自己說話,為爸爸說話。
“你、你……彆把問題說得這麼嚴重,小胖不是這個意思,我也從來沒這麼教過。”岑連長說道。
可是小胖一聽,哭得更大聲了:“就是我爸告訴我的!”
岑連長臉色驟變。
平時在團裡,他仗著自己年紀大,倚老賣老,被顧營長訓斥過很多次。時間長了,下屬也就不服管教,說都是連長,他根本不如以前的紀連長。
岑連長回家之後,就向自己媳婦抱怨,時間長了,小胖都聽得清清楚楚。
趙誌蘭腦筋轉得快,見丈夫下不來台了,就立馬驚叫道:“哎喲,我們小胖的胳膊都是血!快送到醫院看一看!”
……
此時的軍區醫院,顧瑩剛從病房出來,回到護士站,將用藥情況記錄好。
“顧瑩,聽說你嫂子可好看了。”錢曉霞說道。
顧瑩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左右看了一圈,護士站就隻有她和錢曉霞兩個人,而且對方剛才還喊了自己的名字。
“什麼嫂子?”
錢曉霞睜圓了眼睛:“你嫂子都隨軍這麼多天了,你不會還沒見過她吧?”
顧瑩聽得莫名其妙的,將筆放下,不耐煩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錢曉霞僵了一下。
她是新來的護士,之前就聽人說過,顧瑩性格特彆作、脾氣像個小辣椒,最好彆惹。
但今天這一層樓的值班護士就隻有她們倆,實在是太悶了,她就想著主動找個不會出錯的話題。
沒想到,這話題還是出錯了。
難道是顧瑩和她嫂子的關係不好?聽說姑嫂之間和婆媳之間一樣,是天生的敵人,估計是真的。
“沒什麼。”錢曉霞的臉色憋得通紅,小聲道,“我姐是文工團的,她們宿舍最近都在聊,說顧營長娶媳婦了,媳婦跟仙女兒似的。我有點好奇,才想問一聲,不是故意想要打聽你們姑嫂關係的。”
顧瑩:……
她哥結婚了?
“醫生、護士!快來看看,我兒子被人打出血了!”一陣尖刻又焦急的聲音傳來。
顧瑩立馬順著聲音的方向跑去,錢曉霞跟上她的步伐,心裡鬆了一口氣。
“嫂子”的話題可算過去了,她以後再也不要主動找顧瑩閒聊了,什麼時候不小心踢到鐵板都不知道!
顧瑩從護士站跑出來,看見岑連長和趙誌蘭抱著小胖,站在那兒嗷嗷叫。
她怔了一下,眉心擰起:“誰被打得出血了?”
趙誌蘭說道:“醫生,是這個孩子,我兒子!”
顧瑩看了她一眼,說道:“我不是醫生。”
“我兒子在托兒所被人打了,快喊醫生來看看,再開給我們開一張證明!”趙誌蘭說。
顧瑩被她吵得頭疼,餘光掃到慢慢走上前來的楚婉。
對方應該是跟這一家三口一起來的,後邊還有幾個同誌,大家都是手忙腳亂的樣子,隻有她安安靜靜,一點都不擔心,就像是在看一場好戲似的。
“行了,能不能彆吵!”顧瑩煩躁道,“這是醫院。”
趙誌蘭沒敢再說話,自己兒子要來這醫院看病的,要是護士給用藥的時候動作重一點,他得更疼了。
“哪裡受傷了?”顧瑩問。
岑連長指了指自己兒子的胳膊,把他往診室裡抱。
這點小傷,根本就不用喊醫生過來,隻要簡單包紮一下就可以了。
趙誌蘭嚷嚷起來:“你會不會啊!”
“你會,你來。”顧瑩說,“一驚一乍的,煩不煩啊?”
趙誌蘭氣得嘀咕:“都怪你們家孩子!”
“彆浪費時間了,再不包紮,護士同誌都找不到傷口了。”楚婉說道。
顧瑩被逗樂了,“噗嗤”笑了一聲。
傷口確實小,再不包紮就得愈合了。
岑連長想著把兒子送到醫院,已經唬住楚婉了,沒想到她一點都不怕。
他臉色難看:“你們家小孩把我兒子打成這樣,我不會就這麼——”
可沒想到,楚婉慢悠悠地開口:“岑連長,孩子的父親是在上前線時犧牲的,他是烈士。侮辱烈士以及烈士子女,這是應該歸團裡乾事管嗎?”
岑連長和趙誌蘭一下子就僵住了。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懂什麼,彆胡說八道!”
楚婉抿了抿唇,語氣輕柔堅定:“我不懂,那就直接找政委吧。”
找政委?
這事鬨大了,他們家連話都說不響!
趙誌蘭慌了,連忙上前,想要搭楚婉的肩膀示好:“就是小孩子打打鬨鬨,說的話是無心的,大家都是軍屬,沒必要鬨得這麼難看。”
楚婉往後退了一步,躲開她的手,對跟來的幾位托兒所同誌說道:“醫院來過了,岑連長家的孩子沒大礙,我就先回去了。”
趙誌蘭沒想到,這顧營長媳婦看著好欺負,像是被唬兩下就要發抖似的,可較真起來,卻是個不好惹的。
特地來醫院一趟,不是覺得小胖真的受傷,而是這樣做更滴水不漏。
她回去之後,不會真去找政委吧?
等楚婉一走,她立馬問岑連長:“這可怎麼辦?孩子打鬨是沒什麼,侮辱烈士這罪名一扣,你會不會挨批評處分?”
岑連長的臉色一變。
“啊啊啊——疼!”小胖哭起來,想要推開顧瑩。
“啪”一聲,岑連長推了一把他的腦袋:“讓你在外麵胡說八道,豬腦子!”
“你好端端打孩子乾什麼!”趙誌蘭氣得衝過來,“還不是那個野孩子打人,才鬨成這樣!”
“你還敢說什麼野孩子?”岑連長一臉怒意。
倆口子爭執起來,最後都是一臉菜色,邊上小胖哭得越來越厲害。
顧瑩幫他包紮好,轉頭看向楚婉的方向。
她平時最愛吵架了,就是每次吵架都是大動乾戈,雖然能把彆人懟得麵紅耳赤,可自己也生氣啊。
剛才那個女同誌就不一樣了。
她隻氣彆人,不氣自己啊!
……
小胖這麼一點傷,連包紮用的繃帶都費不了多少,醫生自然不會給他們開任何證明。
岑連長和趙誌蘭走的時候神色沉重,生怕這事真被政委知道。
自家孩子是被打了,可到底是為什麼被打呢?這件事不管鬨到哪裡,都是他們家理虧。
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
那會兒他們在托兒所吵得厲害,抱著孩子去醫院時嚷得整個大院的人都要聽見,再加上從醫院出來時,楚婉向路過的金薇蓉打聽這事是不是要上報政委,邊上有軍屬看見了,這事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
金薇蓉之前沒遇過這樣的事,直接帶著楚婉去辦公室找自己丈夫。
程旅長聞言,認為這件事情必須要嚴肅處理。
紀洪廣連長是為國犧牲的烈士,卻被詆毀沒有本事,安年和歲歲是烈士家屬,卻被罵成“野孩子”,這不是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嗎?
因此岑連長一家人剛回大院,就被帶到領導辦公室,這件事由頭到尾的經過究竟是怎麼樣,要詳細調查,嚴格處理。
楚婉和鄒園長也被請過去,配合調查。
從領導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鄒園長說道:“其實以前安年和不少孩子打過架,但他從來沒說過是什麼原因。剛才是第一次,你走之後,他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都跟我說了一遍。”
楚婉訝異道:“他經常打架嗎?”
鄒園長點點頭,又說道:“這麼多年,孩子應該受過不少類似的委屈。其他人當然不會詆毀紀連長,但像是‘沒爸沒媽’的孩子這種話,我也聽到過一些。隻是這孩子的嘴巴硬,怎麼都撬不開,剛才幸好有你……安年應該是很信任你的。”
信任?
楚婉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剛才安年凶巴巴的表情。
這孩子對外時的戾氣,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妹妹吧……
……
顧營長從軍區總部回來,一下車,就碰到從後勤辦公室出來的方主任,得知早上安年又在托兒所跟人打架了。
“安年有沒有受傷?”他立馬問。
“沒有,他把人家打得臉都腫了,自己一點傷都沒有。看來這孩子像他親爸和顧爸似的,一身的戰鬥細胞。”
見方主任打趣,顧驍也放心下來。
可直到方主任說岑連長一行人被帶到領導辦公室,不僅是政委、副旅長、旅長,甚至驚動更高級彆的部隊領導時,他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
“岑國方私下竟敢辱罵紀連長。”顧驍眸光一沉。
“我也想不到,岑連長居然——”方主任無奈搖頭,感慨道,“一開始安年還不願意說,幸虧小楚同誌來了,真沒想到,安年和她處得這麼好。”
“楚婉?”
“是啊,安年把人家孩子打了,他們非要把人送醫院。你媳婦怕到時候他們顛倒是非,就跟到軍區醫院去,確定孩子的傷口小得不能再小了,才回大院。回去之後,她直接找了金主任,真是一點虧都沒吃,一點委屈都沒受。”
顧驍根本沒想到楚婉一個人能麵對不講理的岑連長一家子。
可實際上,這又怎麼不可能呢?
在寧玉村時,楚婉的婆家人,遠比岑連長一家要蠻橫,她仍能全身而退。
並不是隻有破口大罵才叫硬氣,楚婉有她自己的辦法。
“你這媳婦啊,讓大院裡不少人刮目相看。”方主任說道。
“方主任,我先回看看。”
“去吧去吧!”
此時,他恨不得立馬到家,看看安年的情況,順便問一問,她小媳婦當時是怎麼把這事處理好的?
家屬院很大,他長腿一邁,三步並作兩步往家裡趕。
可突然之間,身後傳來喜氣洋洋的聲音。
“顧驍!”
齊遠航進了家屬院,手上還提了一個供銷社的袋子:“也不知道你們家缺什麼,我給孩子們買了麥乳精和糖果。”
顧驍這才想起來,今天齊遠航要來家裡吃飯。
真是煞風景。
“對了,我給你問到電風扇供應票的事了,有人願意把票讓給你。”齊遠航又說道。
“真的?”顧驍的語氣和善了些,“什麼時候能有?”
齊遠航故作傷心:“你跟我好,就是為了一張供應票?”
顧驍:……
齊遠航跟著顧驍一起回去。
一路上,他念叨著,也不知道嫂子給做了什麼好吃的。
“嫂子平時給你做你愛吃的不?”
“她做的都是我愛吃的。”
齊遠航一臉羨慕,走到門外,突然聽見屋子裡傳來歲歲的聲音。
“爸爸一定要生氣了!”
齊遠航一驚,露出吃瓜表情,攔著顧驍,不讓他開門。
肯定得躲門外好好聽一聽啊!
“為什麼呀?”楚婉笑道。
“每次哥哥做錯事,爸爸會讓他罰站。”歲歲氣呼呼道,“還揍他!”
“爸爸還會揍人?”楚婉的眉心擰起來。
“用這個揍的。”安年拿出一根雞毛撣子,“隻揍我,不揍妹妹,因為我是男孩子。”
鍋裡的魚湯煮得“咕嚕咕嚕”的。
雖然還沒開蓋,但已經香氣四溢。
歲歲叉肚子:“晚上好吃的魚湯不讓爸爸吃啦!”
楚婉失笑:“好,不讓吃!”
屋外的齊遠航眼睛都亮了,看向吃癟的顧驍。
說好的媳婦總做他愛吃的呢,現在連魚湯都不讓喝!
廚房裡,楚婉仍舊在兩個孩子說話。
“爸爸不把事情問清楚就打人嗎?”
安年撓了撓頭:“是我打了小夥伴,他就用雞毛撣子打我,問我這樣疼不疼。”
“原來是這樣啊。”楚婉笑了,“可能爸爸是想要告訴你們,打人不對,並不是所有問題都要用拳頭解決,因為拳頭之外,還有更加厲害的拳頭。”
安年認真聽著。
是啊,拳頭之外,還有更加厲害的拳頭……
“爸爸沒說呀。”歲歲眨眨眼。
“爸爸就是這個意思,他在給你們講道理呢。可不管怎麼說,他打人都不對,該批評。”楚婉笑道,“不過爸爸也餓了,一會兒我們能不能給他喝一碗魚湯?”
“好。”歲歲用力點點頭,“爸爸不壞了。”
屋外,顧驍的表情瞬息萬變,此時隻剩下得意。
齊遠航撇了撇嘴。
又讓他嘚瑟了一次。
“咚咚咚——”顧驍敲門。
“來啦!”歲歲小跑過來,把門打開。
一眼看見齊遠航,她喊道:“齊叔叔好!”
齊遠航笑容滿麵,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眼睛往廚房裡瞅。
顧驍他媳婦呢?
不知道長什麼樣。
齊遠航好奇地探頭探腦。
這時,廚房裡,一道身影走出來。
齊遠航瞪大了眼睛。
酸,真是酸。
還是那句話,都是眼淚。
此時此刻,齊遠航心中都是眼淚。
而歲歲和安年,則都是口水。
這個魚湯,好像很好喝哇!
……
顧瑩上的是早班,換下護士服之後,連一分鐘都沒停留,立馬就離開醫院。
她騎著自行車,往軍區大院趕。
到了大院門口,門衛認得她是顧營長的親妹妹,沒攔著。
顧瑩把自行車停在車棚,快步往裡走。
她哥結婚了,她居然還要從彆人口中知道這事,太丟人了。
就算哥哥覺得她鬨騰,可總不能連嫂子都不讓見吧!
顧瑩氣衝衝地進大院,又氣衝衝地跑到哥哥家,敲了好半天門,都沒人搭理。
“瑩瑩,你哥搬家了,你不知道嗎?”一個嫂子出來,提醒道。
顧瑩一臉懵,再次覺得丟人,一臉怒氣:“我哥搬到哪去了?”
鄰居嫂子指了個方向,等顧瑩快步往那個方向跑之後,搖了搖頭。
這小姑娘啊,脾氣熱火朝天的,嗆人得很。
她和顧營長媳婦的性格簡直了,一個是火,一個是水,姑嫂倆相處,會不會水火不相容?
就在鄰居嫂子這樣想的時候,顧瑩已經衝走了。
一天丟了兩次臉,顧瑩決定了——
她和哥哥嫂子的梁子,就此結下!
“砰砰砰!砰砰砰!”
顧瑩找到哥哥的新家,用力敲門,“顧驍,給我開門!”
“誰啊?”楚婉問道。
顧瑩站在門口,伸長了耳朵聽一聽。
嫂子的聲音好熟悉……
緊接著,屋子裡傳來齊遠航驚喜的聲音:“好像是瑩瑩!”
顧瑩:???
憑什麼齊遠航比她還要先見到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