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瑩飛速蹬著自行車回軍區醫院的職工宿舍。
在宿舍樓下,邢醫生攔住她:“顧同誌,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全身都不舒服。”
隻要和他在一起,就渾身不舒服。
像是前兩個月突然做了一場夢,夢醒之後,這人哪哪兒都讓她不順眼。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找你。”邢醫生說道。
顧瑩皺皺眉頭,兩隻手快速擺動了一下:“邢醫生,你彆來找我了。”
她把話說完,就停好車,跑進宿舍。
站在門口的邢醫生愣了半晌,遲遲沒有回過神。
剛才不都是好好的嗎?
……
接下來幾天,邢醫生主動找了顧瑩好幾次。
可不管他說什麼,顧瑩都像是轉了性一般,不接話、不回應、也不接受他的任何邀約。中午在食堂吃飯時,邢醫生看她邊上沒人,又走上前去,然而顧瑩打了飯,轉頭就在另外兩個護士邊上坐下了。
“顧瑩,你不和邢醫生一起吃飯嗎?”
“前段時間經常看見你們一起吃飯,我還以為你們倆處對象了。”
“對,不光是我們倆,整個科室的人都以為你們倆在處對象。”
“原本想處來著,後來覺得不合適。”顧瑩說道。
這年頭已經不興父母包辦的婚姻了,但自由戀愛也沒這麼普遍。醫院裡有同誌是經領導介紹之後相親的,不過就算相親,基本上也是見一兩麵就要定下來。這會兒兩個女護士聽顧瑩這麼大大方方地說接觸之後感覺不合適,先是愣了一下,但一對上她坦蕩的目光,又覺得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她們都是受過教育的女同誌,也能明辨是非,如果處的對象不合適,還不如早點把話說清楚,要不然,難道不明不白地結婚嗎?
“還是這樣更好,要不然等結婚之後才發現處不來,不就晚了嗎?”
“我小姨和小姨父就是這樣,兩個人年輕的時候想著結婚就湊合著過日子,但倆口子一起過日子之後,發現他倆就連多說兩句話都要開始吵架。隻不過,總不能離婚吧,就這麼湊合著過一輩子了。”
聽著她們倆的話,顧瑩仔細想了想,認真道:“就算結婚了也不能湊合,真不行還能離婚。”
兩個護士都一臉驚訝。
“顧瑩,你這想法要是被長輩聽見,肯定會被批評的。”
“但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隻是一直不敢說……”
這是第一次,顧瑩和自己單位的同事聊到一塊兒去了。她和她們說說笑笑,忽地想起邢醫生之前說的話。
邢醫生說,她這人性格有問題,所以人家和她處不來。
可這不就處得來了嗎?
其實在之前相處的過程中,邢醫生經常性地打壓她,讓她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一無是處。
顧瑩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會兒她一時腦熱,人家說什麼都聽,甚至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的。直到現在,整個人抽離出來之後,她意識到,邢醫生憑什麼呀?
連她爸媽和哥哥都不這麼說她,邢醫生有什麼資格評判她的不是?
那一段時間,顧瑩時而愉快,時而傷感,處在這樣的情緒中,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幸好有她嫂子。
是嫂子告訴她,邢醫生的聲音像鴨子。
她可是顧瑩,怎麼能和一個說話嘎嘎叫的男人處對象呢!
……
顧瑩不搭理邢醫生之後,更加認清了他的真麵目。
真沒想到,他看著優秀成熟,實際上心眼特彆小,堂堂一個科室主任,居然會在護士長排班的時候插一手。
連續好幾天,顧瑩不是在值夜班,就是在值夜班的路上,甚至有一兩次,明明到了交接下班的時候,邢醫生突然給她出個難題,讓她把事情做完了再走。
顧瑩每天累得沾枕頭就睡,連去哥哥嫂子家吃飯都抽不出時間。
但邢醫生給她穿小鞋歸穿小鞋,顧瑩也不是任人欺負的。
她去院長辦公室借了電話,直接打到清遠軍區。
等了一會兒,項靜雲匆匆趕來接電話,得知女兒受了這天大的委屈,頓時心疼不已。
顧副司令和項書記這大半輩子,就沒用身份搞過特殊,這次也不會利用身份之便找邢醫生麻煩。
顧瑩在成灣軍區,在顧驍身邊,他們不必擔心她的安全,就隻需要請院長調查核實顧瑩是否真被單位領導穿小鞋,如果方便的話,最好還是給她調個科室。
醫院院長和老倆口是舊識,當下給顧瑩調了科室,並批評了邢醫生假公濟私的行為。
隻不過畢竟兩個人都是未婚同誌,就算之前鬨了矛盾,也不宜因為這恩怨鬨大,傳出去影響不好。
事情就這麼解決了。
當著院長的麵,邢醫生向顧瑩表達了自己的歉意:“之前是我想不通,覺得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你怎麼突然說不同意就不同意了。顧同誌,非常抱歉。”
“有什麼想不開的?你性格不好、個子不高、年紀還大,我看不上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顧瑩疑惑地問。
院長:……
小姑娘還是這麼嗆人。
邢醫生鐵青著臉從院長辦公室出來,走到走廊的儘頭,轉頭對顧瑩說:“你太過分了。”
顧瑩:“嘎?”
邢醫生愣住了:“你說什麼?”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說話的聲音像鴨子叫?”顧瑩揚起唇角,笑容燦爛,“嘎嘎嘎嘎嘎……”
話音落下,她轉身就走了,腳步歡快,背影還瀟瀟灑灑的,就隻剩下邢醫生一個人僵在原地。
他知道自己的聲音不好聽,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非常自卑。但後來進了醫院成為醫生,沒有人因此笑話他,漸漸地,他就將這事忘了。
可現在,顧瑩的一番話,戳到他內心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邊上一個年輕醫生經過:“邢醫生早上好。”
邢醫生想開口,嘴巴動了動,卻不敢說話,隻是鐵青著臉點了點頭。
……
自從那天看電影之後,顧驍去軍區醫院找了顧瑩好幾回,她都是忙得腳不沾地,連多和他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顧驍去找他媳婦,但他媳婦一副淡定的樣子,勸他彆慌。
怎麼能不慌呢?工作再忙,也總有下班的時候,瑩瑩下班之後乾什麼去了?
顧營長心裡愁,就隻好把齊副營長喊到家裡喝涼白開。
飯桌上擺滿了食堂的飯菜,但齊遠航已經習慣了。嫂子做的飯再好吃也沒用,顧驍疼媳婦,哪舍得讓她辛苦下廚做一桌子飯招待客人啊!
齊遠航一口飯,一口菜,再配一口涼白開,吃得正香,突然聽見顧驍幽幽地開口。
“你說我妹下班之後會不會和那個邢醫生看電影去了?”
“不知道。”
“也可能去逛公園了?”
“不知道。”
顧驍皺眉:“你怎麼回事?”
齊遠航沒見過邢醫生,但他打聽過。聽說對方成熟沉穩,醫術高超,在醫院裡受人敬重。
人家兩個人這麼般配,還兩情相悅的,自己可不是沒戲了嗎?
上回一大缸一大缸的涼白開下肚,撐壞他了,撐到最難受的時候,齊遠航終於想明白,強扭的瓜不甜。
“以後瑩瑩的事,就彆告訴我了。就算她結婚,我也不去,你給我拿兩顆糖。”齊遠航說道。
顧驍:?
齊遠航是專程過來氣他的?
誰說他妹要結婚了!
飯桌前,兩個人都是各懷心事。
直到聽見開門的動靜,顧驍說是楚婉和兩個孩子回來了。
“對了,嫂子去哪裡了?剛才就想問呢,她怎麼沒在家吃飯。”齊遠航說。
“小花媽媽做了鍋包肉卷餅,讓歲歲去吃,歲歲又要帶她哥和婉婉一起去。”顧驍說。
“歲歲不願意帶你?”齊遠航樂嗬嗬道。
顧驍:……
“小丫頭可以啊,自己去蹭飯也就算了,還想著一家子人。”齊遠航說完,就站起來,“好幾天沒見歲歲了,我看看她是不是又吃圓了。”
齊遠航快走幾步,興衝衝地守在門邊,想著等房門一開,就捏捏小團子的臉蛋。
然而房門開了,他臉上的笑意僵住。
“齊遠航?你乾什麼?”顧瑩狐疑地看他一眼。
齊遠航收回目光:“沒乾什麼。”
顧瑩更覺得奇怪了。
認識這麼長時間,還沒見他給自己擺過臭臉呢。
直到再看他一眼,見他已經回頭對顧驍說得先回去時,她終於反應過來。
是不是因為上回她在醫院門口拒絕了他,惹到他了?
歲歲進了家門,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蹦蹦跳跳的:“鍋包肉卷餅真好吃哇!”
“哥哥呢?”顧驍問。
“去苗苗姐姐家玩啦!”歲歲說。
顧瑩失笑,對楚婉說:“兄妹倆現在到處做客,比我們還忙呢。”
顧驍打量了顧瑩一眼,他妹看著心情不錯。
真處對象了?
“剛才我們從小花家出來,正好碰見瑩瑩。”楚婉進屋,見齊遠航準備回去了,問道,“齊副營長不再坐會兒嗎?”
“我吃飽了。”齊遠航說,“部隊還有點事,先走了。”
臨走時,他跟所有人打了招呼,直到最後要把門帶上了,才看顧瑩一眼,悶聲道:“顧瑩,我回去了。”
望著齊遠航的背影,顧瑩愣了一下。
平時他成天嬉皮笑臉的,這還是第一次見他像這樣落寞。
“嫂子,我帶了些水果,我們去露台吃吧。”顧瑩特地來哥哥嫂子家,是為了和楚婉說話的,進廚房洗了水果,用盤子一盛,挽著楚婉的臂彎上二樓。
顧驍聽著她歡快的聲音,默默放下筷子。
“爸爸,我也想去露台玩!”歲歲說。
“爸爸抱你去。”
歲歲擺擺小手:“我自己會去哇!”
可是顧驍已經抱起她往樓上走。
沒走幾步,他聽見顧瑩對楚婉說的話。
“嫂子,我不喜歡邢醫生了。”
顧驍的眸光亮了一下。
他妹果然分鐘熱度,這下不用操心了。
“爸爸,偷聽人家說話是不對的!”歲歲提醒道。
孩子的小奶音又脆又甜,還清清亮亮的,顧驍沒來得及捂住她的嘴巴,就見顧瑩的腦袋從露台探出來。
“哥,你在偷聽?”
“有什麼好聽的?你們聊你們的,我沒興趣。”顧驍淡淡地說完,抱著歲歲坐在露台玩。
小團子玩著彈珠,還要顧爸爸配合。
顧驍心不在焉,耳邊回蕩著顧瑩和楚婉的聲音。
他麵無表情、不動聲色、波瀾不驚,心底卻樂開了花。
顧瑩和楚婉聊到最精彩的地方,兩個人故意保持沉默,同時看向顧驍。
顧驍等了好一會兒,聽她們沒吭聲,回過頭。
姑嫂倆“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顧驍:……
被發現了。
……
楚月費儘心思,終於說通祁俊偉向領導申請特批。
軍區幾位領導開會討論表決之後,同意了這個請求。
但這批準是有條件的,楚月這段時間可以隨軍照顧祁俊偉的身體,等到他的身體完全恢複之後,就必須離開軍區。
這是領導們對受重傷軍人的特殊照顧。
楚月幻想中的場景,是風風光光地踏進家屬院,但沒想到,通知下來,她還是得隨時準備著收拾包袱離開。
她心中不是滋味,自己明明是原女主,為什麼日子過得這麼不得勁呢?
出院的時候,祁俊偉的幾個戰友來幫忙,將他抬上軍車。
楚月落在最後麵,提不起精神。
一路到了家屬院,戰友們又抬著他,拿出領導給的鑰匙,把他送進家門。
一進家門,楚月就徹底呆住了。
這家屬院,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她不奢求像楚婉那樣住兩層樓的青磚瓦房,但眼前這隻有一室一廳的小屋子是什麼?
這裡甚至還不如她娘家大!
“嫂子,屋子裡灰塵有點多,祁排長剛出院,前段時間又一直在發高燒,你還是收拾一下吧。”一個戰友說道。
楚月愣在原地。
“要不要幫忙?”那戰友見她不出聲,又問道。
楚月在娘家時就沒做過家務,現在同樣不會做,也不想學。
然而她剛要點頭,就聽祁俊偉幫著自己拒絕了。
“你們回去吧,辛苦了。”
楚月委屈地看著祁俊偉。
他都不懂得心疼媳婦的嗎?
等到祁俊偉的戰友們離開後,後勤部金主任來了一趟。
她送來一些生活上的必需品,又好好慰問了祁俊偉一番,告訴他不要著急,身體最重要。
金薇蓉聽說過之前楚月灰溜溜離開的事,但沒有再提,隻是走到她麵前,說道:“聽說你懷孕了?”
楚月點點頭。
“女同誌剛懷孕,身體上會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在這個時候還要照顧愛人,你肩膀上的擔子也是一樣重的。”
金薇蓉沒想到的是,自己這番話剛說完,跟前的祁排長媳婦立馬就紅著眼眶,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金主任:?
祁俊偉一怔,說道:“小月,快把眼淚擦一擦。”
楚月低著頭,小聲啜泣:“金主任,你說到我心坎上了。我自己都還隻是個孩子,都還沒有做好準備,現在不僅僅要照顧自己,還要照顧俊偉……”
金主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轉頭看向祁俊偉。
祁俊偉的眸光沉下來。
都到了這時候,楚月還是光顧著考慮她自己。
金主任離開後許久,楚月的眼淚還是像斷線的珍珠一般,不停地落下。
她的腦海中思緒萬千,她想起之前在家屬院受的委屈、父親工作的變故、懷孕初期的不適,還有將來還是得收拾包袱回老家的憋屈,愈發覺得這原女主不是人當的。
“都怪你。”楚月像過去那樣,半是責怪半是撒嬌地抱怨,“等你的傷恢複了,我又要回去,到時候孩子都不知道出生沒有……就算孩子生出來了,難道我要和我爸媽還有奶奶擠一屋嗎?”
她以為祁俊偉還是會像熱戀時候那樣哄著自己。
可是,他開口時,語氣卻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冰冷。
“那怎麼辦?我就彆恢複了,永遠躺在床上當一個廢人,滿足你想要留在家屬院的心願,行不行?”祁俊偉問。
楚月臉色一變,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說話怎麼帶刺呢?
他變了……
……
一轉眼,就到了八月。
顧瑩調到新科室,工作清閒了很多,時不時就要來大院找嫂子。
沒辦法,誰讓過段時間小學就要開學了呢,到時候她嫂子成為教師,就沒時間陪她了。
從顧瑩的口中,楚婉得知,邢醫生處對象了。
他處的對象是副院長的女兒。
“說來也奇怪,我和副院長的女兒好像特彆有緣分。”
“什麼緣分啊?”
坐在一旁的顧驍看了顧瑩一眼,希望她彆說下去。
“上回副院長的女兒喜歡我哥,一直讓我給她介紹,我愣是沒同意。”顧瑩說。
顧驍再次用眼神警告顧瑩。
他這妹妹怎麼半點眼力見都沒有?
“原來你哥這麼受歡迎啊。”楚婉慢悠悠道。
“就是啊,除了副院長的女兒,還有上回政委的侄女、就連……”顧瑩說到這裡,才捕捉到顧驍的眼神,心虛地輕咳一聲,“我說到哪兒去了。你說副院長的女兒怎麼就能看得上邢醫生呢?邢醫生哪一點比得上我哥?在感情方麵,不能退而求其次吧。”
“也沒多受歡迎……”顧驍在邊上補充,“就那樣。”
楚婉笑了,望向顧瑩:“你這話說的,像是你沒看上過邢醫生似的。”
顧瑩半點都沒有不好意思。
人總有看走眼的時候!
“她性子很厲害的,而且特彆自信,我猜她和邢醫生處對象,吃不了虧。雖然我不喜歡副院長的女兒,但還是覺得,邢醫生配不上她,這邢醫生,自己像鴨子似的,倒是成天對女同誌挑挑揀揀,嘖!”
楚婉又被逗樂了。
“鴨子”這事是過不去了!
顧瑩在嫂子家吃完晚飯便要回醫院宿舍,楚婉送她去車棚取自行車,順便走兩步消消食。
兩個人沒走幾步,就碰見楚月陪著祁排長,在大院裡艱難地走著。
祁排長希望自己能恢複得快一些,不願意成天在床上躺著,他一隻手拄拐杖,另一隻手則由楚月扶著,每一步都挪得辛苦。
跨出一步時,他滿頭冷汗,要緩很長時間,可卻始終不願意放棄。
楚月熱得要命,催他趕緊回家,嘮叨了幾句。
而她話音剛落,突然抬起眼,餘光掃到楚婉和顧瑩。
顧瑩知道她和楚婉的恩怨,因此每次見到自己,就要翻一個白眼。
楚月便盼著,顧營長家裡這個妹妹早點倒大黴。
可奇怪的是,距離她上次在醫院看見顧瑩和邢醫生,已經將近一個月了。
為什麼顧瑩並沒有像原劇情中那樣逐漸沉默?
“砰”一聲悶響,再隨著一陣驚呼,祁俊偉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楚月嚇了一跳:“對不起,我剛才沒扶穩。”
“楚月,你到底在看哪裡?”祁俊偉疼得滿頭都是汗。
楚月把視線收回來,蹲下扶祁俊偉,念叨著:“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不是帶了拐杖嗎?這麼熱的天,你能不能先回屋裡啊,我真的吃不消了。我看院子裡其他嫂子的愛人都很貼心,你怎麼就一點都不為我著想?”
楚月的抱怨聲回蕩在大院裡。
楚婉和顧瑩沒有停下腳步。
“嫂子,她最近有沒有找你麻煩?”
“沒有,她天天在家裡,我們幾乎沒碰麵。就算碰到麵了,也不會說話。”
“那就好。”
楚月的話順著風傳來。
很顯然,她的聲音變得愈發尖刻了。
有那麼一瞬間,楚婉覺得她和鄭鬆萍真像,從前在家裡,鄭鬆萍對楚景山就是這麼一肚子怨氣。
作為家裡的孩子,兒時楚婉和楚月在父母吵架時,總會捂住自己的耳朵,悄悄躲進房間裡。
楚月還說,等自己長大之後,絕對不會像她媽媽這樣。
隻是,兒時的話並不作數。
此時楚月雙手叉著腰,對祁俊偉百般指責時,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她已經成了另外一個鄭鬆萍。
……
軍區小學九月一號開學,時間一天一天過,很快,安年就要成為一名小學生了。
想到以後得自己一個人上托兒班,歲歲的嘴角就往下彎,可憐巴巴的樣子。
但是小團子是一個樂觀的團子,除了在托兒班熱得受不了的時候,一般情況下,她都已經不哭了。因此,就算再過十多天就要和哥哥各上各的學,她也不會哭,而是轉動自己的小腦袋瓜子,好好想辦法。
那天小花媽媽說聰明的小朋友可以提前入學,還能跳級,這個念頭就深深地印刻在歲歲的腦海中。
她堅定地認為,自己就是整個大院裡最聰明的孩子!
於是一連好些天,歲歲都纏著婉婉姐姐學認字和寫字。
她要打好基礎,早點成為一年級的學生,到時候就可以和哥哥一個班啦。
顧驍笑著問:“歲歲,早點是什麼時候?明年嗎?”
歲歲用力點點頭,等到過完年,她就四歲了,也許一到四歲,小學校長就同意她入學了!
“就算你四歲就上了一年級,我也已經上二年級了。”安年提醒妹妹,“我們還是不能一起上課。”
歲歲歪了歪腦袋:“歲歲五歲就可以上二年級哇!”
“到時候我已經八歲了,要上年級。”安年說。
歲歲的小表情變得凝重,懂了一部分,又沒懂一部分:“什麼呀……”
“也就是說,不管歲歲長到多少歲,哥哥都還是比你要大一點。”楚婉解釋。
小團子胖嘟嘟的臉頰鼓了起來。
她懂了,哥哥永遠都是哥哥哇。
……
即將成為一年級小朋友的安年,得到了婉婉姐姐送的一件新衣服和新鞋子。
歲歲喜歡穿新衣服,安年不喜歡,可他喜歡鞋子!
白色的綁帶小鞋子,兩隻腳輕輕往裡一套,舒服極了,平時在大院和小夥伴們踢球的時候一定很神氣!
隻是,這鞋帶該怎麼綁?
安年盯著兩隻鞋子,被鞋帶的綁法給難住了。
顧驍蹲在他麵前,握著他的兩隻小手:“從這裡穿進來,再從那裡穿進去,打個結。”
安年一頭霧水。
楚婉笑道:“你說這裡那裡的,安年哪能聽得懂。”
話音落下,她也蹲下,與顧驍挨著,一起教安年綁鞋帶。
先將鞋帶的兩端打結,兩端輕輕圈攏,做成一個“兔子耳朵”的小圓環。再把兩隻“兔子耳朵”交叉起來,把“耳朵”塞進來,再係緊。
“安年來試試。”楚婉說。
安年有些懊惱。
他不會。
楚婉握著孩子的手:“沒關係,我教你。”
安年學著嘗試。
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發覺自己的兩隻小手怎麼突然就變得笨笨的,打結時總一不小心鬆開,又要重頭再來。
安年好幾次都想要放棄了,可一轉頭,對上妹妹晶晶亮亮的眸光。
“哥哥不想穿漂亮鞋子了嗎?”歲歲問。
小團子搓搓小手,連她都想學著綁鞋帶了!
穿漂亮的新鞋子——
安年當然想!
他點點頭,又繼續努力。
楚婉的語氣溫柔而又有耐心,顧驍則比她要急一些,每當他把聲音抬高,就會被她製止。
安年一遍又一遍地嘗試,又一遍又一遍地失敗。
可終於,他成功將“兔子耳朵”穿進小洞裡,兩隻手一拽,鞋帶係好了!
“成功了!”
“哥哥好厲害哇!”
安年驚喜地抬起頭,看見婉婉姐姐和歲歲的臉上都滿是笑容。
他再看向顧爸爸。
顧驍說:“成功了也要多練習,不能驕傲。”
雖然顧爸爸看起來並沒有她們這麼開心,可安年一不小心,就發現他的嘴角已經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
在很多人家中,小孩子學會係鞋帶,並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
可是,顧爸爸和婉婉姐姐卻帶著他和歲歲出門,好好慶祝了一番。
這一天,小倆口帶著安年和歲歲坐車去了京市最繁華的地方。
安年總說自己是大孩子了,大孩子才不吃糖,可當楚婉給他遞來一根糖葫蘆時,他還是沒忍住,舔了一口。
糖葫蘆酸酸甜甜的,他抿了抿嘴角,又輕輕咬了一口。
之後,顧爸爸又帶著他進了一家糕點店。
糕點店裡的老奶油蛋糕很漂亮,是安年沒有嘗過的,接過蛋糕時,他用小勺子挖了一口,綿密的奶油味道在唇齒間綻放。
他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吞下一口之後,遞給妹妹。
可歲歲搖搖頭,軟軟糯糯地說:“哥哥吃!”
最後,一家四口進了供銷社,顧爸爸和婉婉姐姐選了好久,給安年買了一把小木劍。
這小木劍,安年上回來供銷社的時候就看見了,他看得都快要走不動路,卻始終沒有開口向大人要。因為安年清楚地記得,上次回寧玉村的時候,奶奶告訴他,在家裡要懂事,彆給大人添負擔。
小木劍握在手上,安年盯著看了好久好久,眼底有說不出的欣喜。
原本黑黑瘦瘦的孩子,變得白了一些,臉頰上長肉了,笑容也比從前多了。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供銷社門口,清澈的雙眸緊緊盯著自己手中的小木劍看,笑容天真可愛,有了六歲孩子該有的模樣。
顧驍看了安年好一會兒。
片刻之後,他招了招手,將歲歲喊過來:“歲歲,剛才爸爸提醒你,要對哥哥說什麼?”
小團子揚起嘴角,露出可愛的小米牙,奶聲奶氣道:“哥哥,生日快樂哇!”
安年怔怔地抬起頭,看見顧爸爸、婉婉姐姐和歲歲的笑臉。
原來今天,是他的生日。
歲歲才歲,許多事情都是過了就忘。
可安年不一樣,他已經六歲多了。
他的腦海中有許多的回憶,難過的、生氣的、失望的,也有開心的。
而這一天,是安年最難忘,也是最幸福的一天。
他得到一雙漂亮的新鞋子、學會係鞋帶、嘗到了最甜的糖葫蘆和最香軟的老奶油蛋糕、還擁有了最神氣的小木劍!
大人們竟然記得他的生日。
這是一家人特地為他過生日。
安年又垂下眼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孩子小小的、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著,眼淚掉了下來,又快速用自己的手背擦去。
小倆口有些心疼,輕輕將這孩子擁入懷中。
歲歲懵懵懂懂,胖乎乎的小手拍著哥哥的背:“生日怎麼還哭哇!”
這還是楚婉第一次見到安年哭。
但幸好,小家夥不是因為委屈而哭。
……
與此同時,成灣軍區來了一位女同誌。
她說,她要找紀安年和紀歲歲。
聽這位女同誌說明身份以及來意之後,崗亭哨兵嚴肅道:“請稍等,我們必須上報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