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在等待明相照及證人期間,變故又生。
衙役前來通傳,有人報案。
今日的衙門當真是熱鬨非凡。
樂無涯問:“是誰?”
衙役回道:“太爺,是李阿四。”
屠戶李阿四?
吉祥坊背後的掌櫃?
樂無涯稍有意外:“所報何案?”
衙役:“聽其所言,應是失盜之事。”
樂無涯眨眨眼,露出了一點淺笑:“無論大案小案,總關民生。傳人上堂。”
白日裡,他並不是平白無故地用“反書”去招惹李阿四的。
但李阿四動作如此之快,倒是有些超出樂無涯的預想。
想來,這也是個聰明人。
一個麵龐紅潤有光、身材發福、約莫五十來歲的男子,腆著肚子、邁著四方步踱入公堂,身旁還跟著兩個人。
他下跪見禮:“草民李阿四,特來報官。”
樂無涯以禮相待:“起來回話吧。”
屠戶李阿四站起身來。
樂無涯看向他。
二人目光交錯,電光火石間,已是對彼此的用意心知肚明。
李阿四能從屠戶發家,做到如今的成就,絕不是腦滿腸肥之輩。
他的眼光毒辣異常。
譬如,在聽完侄子李青對吉祥坊被抄事件的描述,他思考得就比李青更深、更遠。
書生明相照的謀反案,南亭縣人人皆知。
明眼人不難看出,他是因為調查小福煤礦倒黴的。
結果,一案未了,又起風浪,突然冒出了一封來路不明的檢舉信,指控自家的吉祥坊私藏反書。
這不得不讓人想到,是不是小福煤礦故技重施,想要把自己也拉下水。
不過,自己和陳員外同在南亭掙錢,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偶有爭端,但尚無太大的利益紛爭,他完全不必出這樣殘毒的手段來坑害自己。
不管這封檢舉信是真是假,太爺親自堵到了吉祥坊門口,那就代表著一件事:
這位聞人太爺,想要拉攏自己站隊。
那他是否要配合呢?
李阿四幾乎是立即給出了答案。
太爺是官,自己是商。
商與官鬥,不自量力。
他想掀翻太爺,那是千難萬難;太爺想整自己,則是輕而易舉。
今日查抄吉祥坊,太爺就有本事叫他們有苦說不出。
就算不用反書,單是自家做的那些擦邊的生意,若是擺上台麵,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若是自己不站隊,陳員外不會感謝自己分毫。
若是陳員外就此倒了,太爺吃肉,他也能分一杯羹,稍稍彌補吉祥坊被抄的虧空,也能賣太爺一個人情。
兩相對照,哪筆生意更上算,一目了然。
隻是……
這太爺小小年紀,
卻能以陽謀逼迫著自己相助於他。
一個二十來歲、剛走馬上任的縣太爺(),卻能使出這套拉一打一的手段?()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是李阿四生平之僅見。
樂無涯問道:“李阿四,你狀告何事?”
李阿四揖手道:“小的手裡有處錢莊,叫作彙通。前些日子,小福煤礦的陳福兒,在彙通裡存了五十兩銀子,換了彙票。彙通錢莊的錢掌櫃今日盤賬,發現這五十兩銀子已被人用彙票兌走。誰想兌錢的人竟是一個市井之徒,叫個劉得本。此人我也耳聞過,是本地一個遊手好閒之人,這五十兩銀子平白落到他手裡,甚是可疑。”
他一指自己身側的兩人:“這是錢莊掌櫃和兌錢的夥計,我帶他們二人前來報案,也不是為著狀告什麼人,隻是想核驗清楚,怕是有人盜了陳福兒的彙票,前來兌換。這五十兩銀於我們錢莊而言是小錢而已,實是不打緊的,隻是萬一壞了錢莊名聲,替賊盜做了嫁衣,那就不美了。還請太爺詳查。”
底下旁聽百姓聞言,頓時轟然議論起來。
人群之中,一人輕聲問:“勞駕。請問劉得本是何人?”
“還能是哪個劉得本?就是指證明秀才謀反的那個劉得本哇!”圍觀之人激動得搓手,“串起來了!這不就都串起來了!”
問話的人很客氣:“多謝。”
被問的人覺得這人禮數頗多,偏了一下頭,發現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
問話之人二十餘歲,俊極雅極。
見自己望向他,他溫文一笑,月色雪光自遜其二分。
另一人則頭戴黑色冪籬,把麵容遮了個十足十,但氣度不容小覷,是滿堂開得正錦繡的富貴花。
被問的人被這雙玉璧一樣的人驚住了,竟有些結巴:“……不、不客氣。”
……
麵對呈上來的薄薄一張彙票,以及日期、兌取人都異常明確的賬冊,樂無涯粲然一笑:“你用心了。”
五十兩銀子的進出,對於成天吞吐銀錢的錢莊來說,猶如滄海之一粟。
若不是兌換時便察覺事有不妥,特意早早留存下來,這麼短的時間,他怕是根本翻找不出來。
人精李阿四對樂無涯的弦外之音佯裝不知,緊跟著笑了,是個一團和氣的彌勒佛樣貌:“太爺謬讚。”
樂無涯:“我正要提審劉得本。物證和人證,能否暫留本衙?”
李阿四頷首:“回太爺,理當如此。”
簡單和掌櫃夥計交代兩句,李阿四暫且離開。
臨行前,他頗有深意地衝樂無涯一拱手。
今後,二人怕是還有交道要打。
不多時,聞人約餡兒的明相照和證人劉得本,一並被帶上堂來。
聞人約戴著手枷跪下時,樂無涯正抿了一口茶,從熱騰騰的茶杯上方瞧著聞人約。
這副聞人約早就看熟了的眉眼,被熱氣熏得濕漉漉的,看上去倒彆有幾分陌生的意趣。
他向他端端正正地跪倒,磕了一個頭。
() 樂無涯:“明相照,抬起頭來。”
聞人約微微抬起臉來,用目光相詢:需要我說話嗎?
樂無涯狀若無事,在放下茶杯的同時抿了抿嘴。
聞人約:啊,還是不讓說話。
於是他抿緊嘴巴,不發一語。
至於那劉得本上了堂,瞧見這明秀才,便猜到衙門請自己來做什麼了。
明秀才蔫頭耷腦地不說話、不抗辯,他最是高興。
見樂無涯看向他,不等發問,劉得本馬上積極地給出了一大篇供述:“太爺,小的那時候給人打短工,主人家想喝口熱酒,我便去了酒樓。眼看小二溫酒去了,我等在一旁,卻沒想到聽到這明秀才口裡不乾不淨地胡說八道……那些話實在是太不能入耳,小的不敢再說一遍了。……小的想著裝作沒聽見,溜牆根回去,沒想到明秀才看到小的了,瞪了小的一眼,問我聽到什麼沒有。小的回去,越想越怕。小的就是個小螞蟻,一個指頭就能給摁死,這明秀才又最會打官司,萬一被他纏上,小的可受不了,就跑來衙門報了案。”
這些與先前供狀上的證詞一般無二。
可見劉得本在等待傳喚這段時日裡沒少用功,將詞兒背了個滾瓜爛熟,生怕有哪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