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無涯愁眉不展,愁到把項知是送來的柿餅連著餡兒一起吃了。
一隻柿餅吃完,樂無涯也完成了王八蛻殼——自我開脫。
小六和小鳳凰,都經辦了自己起死回生的事。
然而重活一遍的事情,自己誰都沒告訴。
小六能比小鳳凰提前猜出來,是他聰明。
小鳳凰從小不愛念書,屬於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那種無藥可救,自己和他在一塊就沒學好,淨逃課了。
可小六是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呢。
樂無涯愁著愁著,自己倒先美起來了,絲毫不管小時候裴鳴岐逃課,有一半是自己慫恿的,也不管項知節的四書五經根本不是自己教的。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管他是哪個爹呢。
想開後,樂無涯再次將信看了一遍。
心境迥然不同後,他越看越是欣喜。
他們都好!沒受自己牽連。
自己那幾年孤苦伶仃的倒黴日子沒白過!
他把項知節的話拋諸腦後,隻燒了第一頁信,第二頁則小心翼翼地塞在了軟枕夾縫裡,虔誠地拜了一拜,才枕了上去。
他希望能夢見他們。
或許是上輩子倒黴夠了,老天見憐;又或許是睡前吃了柿餅,樂無涯真的夢到了他想要的人和事。
……
昭毅將軍樂千嶂回京述職那天,還沒進城門,就遙遙看到兩個半大少年人疊著人,站在郊外一棵野柿子樹的樹梢上,搖搖擺擺地摘柿子。
樂千嶂小的時候,這棵野柿子樹就已經遮天蔽日了。
它是無主的,可生命力極強,每年都自顧自地蓬勃生長,結上滿滿一樹果子。
待到果子成熟時,附近的孩子就會一起聚來,舉著竹竿打果子。
偏這樹生得奇高無比,低處的果子能夠輕易被采儘,可高處的哪怕用兩根竹竿綁起來,也不易打下來。
每年總有幾個大柿子刁鑽地掩藏在蓊鬱的樹冠中,躲過一劫,直到成熟飽滿到枝椏無法承受,掉到地上摔爛。
於是,摘得最高處的柿子,成了一幫傻小子心目中的無冕榮耀。
每年這裡都要摔傷起碼七八個不怕死的,然而仍有人前赴後繼,樂此不疲。
而現在,兩個孩子就站在比手臂還要細上一圈兒、距地足有一丈來遠的枝乾上,一個騎在另一個的脖子上,認真在樹蔭裡搜尋著果子。
要湊齊兩個不怕死的傻大膽,實屬不易。
樂千嶂多看了一眼。
這一眼看去,他便發現了不對。
……下麵被騎著的那個,似乎是裴家的那隻鳳凰。
他放馬走近了些。
上麵的那個孩子,上半身埋在樹冠裡,垂下的腳上穿著的鞋,顯然是自家夫人的針腳。
她就喜歡在孩子的鞋幫上繡點花、鳥、魚。
他困惑地看向日頭,心算了一下。
這個時辰,樂無涯怎麼都該在學堂裡。
樂無涯一無所知,叫道:“小鳳凰!再踮點兒腳!”
裴鳴岐滿頭大汗:“你行不行啊!”
“你行不行啊!”樂無涯回敬,“隻差一點了!加把勁兒!”
裴鳴岐雙手撐住樹乾,艱難地挪了一下位置。
這一挪不要緊,他瞧見了樹下正若有所思地仰頭看著他們的樂千嶂。
他倒抽一口涼氣,輕聲叫:“烏……有缺,有缺。”
樂無涯也察覺到不對了。
小鳳凰平時一口一個烏鴉,但一旦碰到正事,就要變稱呼了。
樂無涯僵在原地,但因為埋身在樹中,有樹冠遮蔽,視線不佳,他看不到是誰來了。
他閉上眼睛,聽到了馬輕輕打響鼻的聲音,就在他的右側下方。
……不會這麼巧吧?
樂無涯深吸一口氣:拚了!
他佯作不知,道:“算了,我跳一下。要是能抓住上頭的枝子,就能摘下來了。”
裴鳴岐心裡正一陣陣打鼓,聽見他居然要冒險跳著去摘,頓時急了:“小烏鴉,不成!上麵的枝子——”
話音未落,樂無涯就是輕捷的一個縱跳。
上頭的枝子細,禁不起一個人的重量,他心知肚明的。
果然,他用來抓手借力的樹枝隻支撐了他一瞬,便哢嚓一聲斷裂了開來。
樂無涯眼疾手快,一把搶下了自己的目標,並瞄準方向,向右下方直摔了下去。
好在,他賭對了。
他沒落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個強健又溫暖的懷抱裡。
樂無涯睜開眼睛,又被陽光刺激得一眯。
他聽到了一個無奈的沉穩男音:“……胡鬨。”
樂無涯笑逐顏開,雙手捧起剛剛摘到的、樹梢頂上最大最豔的柿子,大聲道:“爹親,給你摘的!就等你回來!”
樂千嶂的副將把惴惴不安的裴鳴岐領下樹來,送回家去。
樂千嶂本人則把找死的小崽子拎回了府,有心狠狠罰他一頓。
樂珩和樂玨今日請了假,專等著爹回家。
眼見三弟腳不沾地地被拎進家門,樂玨有點傻眼,看向了身旁的大哥。
樂珩極沉得住氣,迎上前去,一板一眼地問安:“父親,一路辛苦。”
樂千嶂隨手把樂無涯遞到了樂珩手上:“放祠堂裡去,跪到我從宮裡回來。”
樂珩很是痛快,把樂無涯交接了過來:“是。”
樂無涯特彆老實,一臉孺慕地望著自家爹爹。
樂千嶂卻不怎麼看他,大步流星地向後院去,打算先簡單清理一下滿身的征塵,再進宮拜見新君。
樂珩和樂玨一人一邊,架著樂無涯往祠堂去。
樂玨小聲地:“你做什麼啦?”
樂無涯:“摘柿子給爹爹。”
樂珩嚴肅反問:“逃課了?”
樂無涯一撇嘴:“師傅說,不背完書誰也甭想走。”
樂玨:“那是背會了?”
“沒啊。”樂無涯理直氣壯,“我晚上背嘛。一會兒的功夫而已,哪有爹爹的柿子重要。”
樂玨:“……大哥,孩子廢了,祠堂就彆去了,直接扔井裡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