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鳴岐心懷坦蕩,兼之得知了此人就是樂無涯如今身體的原主,待他的態度難得客氣了些:“你早。”
聞人約回之以禮:“裴將軍來得早。”
裴鳴岐心直口快:“我就沒走。”
聞人約:“……”
裴鳴岐微微的一抽鼻子:“什麼味道?”
聞人約打開書箱:“阿媽做的豆花,點了辣子。左鄰右舍吃了都說好,阿媽讓我帶來給太爺嘗嘗。”
樂無涯從裴鳴岐身後一探頭:“給廚房去,幫我熱著!等我跟老秦練完再吃。”
聞人約托著那份飯盒:“裴將軍要吃嗎?”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裴鳴岐看了他一眼,眼神是掩飾不住的豔羨和遺憾。
裴鳴岐確實是妒火中燒了。
但他沒有辦法效仿土匪、把樂無涯這麼個活蹦亂跳的實權縣令強擄回營,也不能手起刀落,把喜歡他的人都閹了。
所以,他的萬千情緒,也隻寄寓在這轉瞬即逝的一眼裡。
“這麼點兒L,還不夠我塞牙縫的。”裴鳴岐慷慨地一揮手,“喂他吧。瞧他那腰,我頂他一個半粗,還有富裕。”
樂無涯琢磨了一下那個“喂”字,上去就衝他後腰虛踹了一腳。
他踹得漫不經心,裴鳴岐也躲得漫不經心。
沒想到,他這一躲,竟然躲出了幾分童年時的情懷與記憶,一顆原本沉得幾乎跳不動的心,也難得歡快地蹦跳了幾下。
他就勢快走幾步,一扭身,朝樂無涯輕快道:“走啦!”
樂無涯回答得鏗鏘有力:“滾吧!”
二人視線相交片刻,已然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鳳凰和烏鴉,到底是難有隔夜仇的。
想明白這一點,樂無涯精神為之一振,目送著裴鳴岐離去後,美滋滋地一搭聞人約的肩膀,連蹦帶跳地去靶場找秦星鉞練手去也。
聞人約依他所言,先將豆花送去廚房,用熱水保了溫,又將書房裡裡外外地收拾一通,隨即鋪開宣紙,仿著明相照的舊字帖,埋首臨字,以靜心神。
關於奸臣樂無涯的生平軼事,聞人約在江南時聽南來北往的人講起過,內容含混不清,不外乎是一個權臣高樓起、高樓塌的故事。
唯一新鮮的是,這位權臣年輕又美貌,堪稱是雙份的稀罕。
此回,他上了一趟京,進一步打探到了一些有關樂無涯的往事。
好話鮮少,惡語倒是連篇,聽得聞人約甚是詫異。
他印象裡的顧兄,與流言裡的樂無涯,全然是兩模兩樣。
所以,他打算聽從自己的心意和思想,隻看這一個“顧兄”,不聽旁人的議論。
但他今日的心始終是靜不下來,字也寫得伸胳膊伸腿的,全沒有往日的沉穩之風。
究其原因,是“樂無涯疑是斷袖”的傳言,在他腦中翻翻滾滾,始終不肯休止。
……
樂無涯和秦星鉞合練,練出了一頭的淋漓大汗,拿在井水裡湃過的涼毛巾滿頭滿臉地擦了一把,甚是爽快,如今再捧著熱豆花,用勺子擓了吃。
一股熱流從喉管舒舒服服地流淌下去後,樂無涯覺得血脈都通暢了許多。
他出了一點薄汗,心裡也安定,索性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書桌上,堪稱坐沒坐相。
聞人約想起裴鳴岐臨走前的交代,用眼角餘光瞟了一下他的腰身,眼睛卻像是被燙了一下,忙收了回來。
樂無涯未曾覺察,語調輕快地絮絮叨叨:“我昨天回來一看,心裡真高興。城門稅一降下來,南亭人可比以前更多了,紅火又熱鬨。不熱鬨哪兒L成呢,都不像個過日子的樣子。”
“……嗯。”聞人約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字帖之上,“人多了,熱鬨多,麻煩也要多。”
樂無涯一挑眉:“你看我像是怕麻煩的人?”
聞人約:“自然不是。”
他沉默半晌,另起了一個話題:“裴將軍是昨日來的?”
樂無涯:“唔,你不在嘛。你回家幫明家阿媽做豆花去了。”
聞人約:“早上他抱住你,是在同你談事嗎?”
樂無涯痛快地一點頭:“嗯。”
聞人約:“他昨夜住在——”
樂無涯信口雌黃:“睡我身上啦。”
話說到這裡,樂無涯撲哧一聲,把自己逗樂了。
他先前和小鳳凰開過類似的玩笑,把他氣得鼻子都歪了。
聞人約聽了他這話,無奈地一搖頭。
他笑嘻嘻的沒個正形,一聽就知道不是正經話。
再說,他也不瞎。
他來時,院中偏房的門是敞著的,裴鳴岐晚上八成就睡在那裡。
況且,兩月之前,他還親眼看到六皇子和裴鳴岐一道衣衫不整地從正屋裡出來。
可是……
他抬手捫住心口。
不過短短幾十個日夜,他怎麼就變得這樣狹隘心窄?
事情似乎越來越不受控製了。
比如現在,樂無涯明明是衣冠不整,滿頭卷發僅用一條發帶纏著,他看他卻是金妝錦砌、翠繞珠圍。
這頗不合常理。
更加不合常理的是,他竟然擱筆不寫,起身繞到了樂無涯身後,在情難自禁前,伸手環攬住了他。
這一抱上去,聞人約才肯承認,裴鳴岐說得不差。
他這原本屬於他的身體,確實是變了。
瘦了,也結實了,緊繃繃的透著彈性和熱力,有一種彆樣的吸引力。
樂無涯抬起頭來,深深呼吸了一口,蠻愜意地在他懷裡扭了扭肩膀。
聞人約身上的衣服是明相照穿舊了的衣裳,洗得泛白,異常柔軟服帖,有溫暖的皂角香。
而聞人約聞到樂無涯身上有鬆柏草木的芳香。
這股帶有鬆柏氣息的長風,要刮往上京、刮往天下,氣勢洶洶,又興致
勃勃。
聞人約自認做了二十五年循規蹈矩之人,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這狂風之中,他承認,他有些慌張,卻也能額外體會到一番改天換地的刺激。
在聞人約出神間,樂無涯回頭笑道:“又想你的身體了?”
說罷,他扭過頭去,繼續沒事人似的吃豆花:“你給我豆花,給你抱個一盞茶的功夫。彆客氣,隨便用。”
聞人約與他相交日久,聽得出他的確是不甚在乎這個擁抱。
他似乎向來如此,將自己的靈肉分割得無比鮮明。
他的靈魂可以像雄鷹一般展翅高飛,肉·體卻被他視若塵泥,仿佛誰興之所至,都可以來糟踐他一下。
這樣矛盾的人,到底是如何長成的呢?
再結合那些飛短流長的、關於樂無涯愛好男風的傳聞,聞人約突然有些啼笑皆非了:
他懷疑樂無涯愛男子,其實卻沒有真正和男子相交過,甚至像這樣的擁抱都鮮少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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