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這一生,戲耍了劉長無數次,每一次都成功了。
唯獨這最後一次,他失敗了。
天旋地轉,當劉長踉蹌著走到阿父靈前的時候,他看到阿父熟睡的模樣,近侍們沒能攔得住他,他抱著阿父的頭,嚎啕大哭,“我再也不說你唱歌難聽了...”
“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近侍們急忙上前要拉開他,三個近侍都沒能將劉長帶走。
陽光也變得有些冰冷刺骨了起來,原本就灰白淒涼的長安,因為遍地縞素,顯得更加淒慘。
皇宮內的哭聲,此起彼伏,叔孫通悲痛的起身,開始負責皇帝的後事。
大漢第一任皇帝離開了,皇宮內的頂梁柱不見了,群臣的主心骨丟了,就連叔孫通,都沒有以往那麼的冷靜,在禮法的問題,險些出錯,這是大漢第一次用上了為天子發喪的禮法,登基與發喪,都是由叔孫通一個人來負責的。
劉長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椒房殿內的,他躺在床榻上,還是在不斷的抽泣著。
次日,當劉長茫然的起身,坐在床榻的時候,近侍早已為他準備好了吃的。
劉長雙眼通紅,神色恍惚,直勾勾的看著前方。
“大王,該吃飯了...”
近侍低聲說著。
“阿母呢?”
“殿下正在長信殿....”
“什麼時候去的?”
“這...皇後與諸王在長信殿守了一晚...”
劉長便掙紮著起身,幾步就朝著殿外走去,近侍大驚,急忙說道:“皇後要大王在殿內休息...”
“便是要去...先吃...”
近侍的話還沒有說完,劉長便已經離開了椒房殿,近侍無奈的跟了上去。
皇宮之內,幾乎看不到什麼人,而長信殿外,則跪滿了人,這些都是來為皇帝發喪的人,外殿都是些外臣,這些大臣們有的在嚎啕大哭,有的叩在地上,渾身一顫一顫,劉長從他們身邊經過,看也沒有看他們一眼。
走上了階,趕到內殿,便是諸兄弟與皇親。
除了叔孫通,沒有人注意到劉長的到來,劉長跪在了劉恢的身後,低著頭。
他沒有再大哭,隻是,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這一次,他隻是無聲的默默流著淚。
二哥跪在最前方,挺拔的身軀垮了下來,就好像被人抽掉了骨頭,隻剩下軟弱的皮囊,搖搖晃晃的,皺成了一團,他的神色更加恍惚,叔孫通每隔一段時日都要提醒他,他才會大聲喊上一句“父皇歸兮!”,聲音嘶啞,神色麻木。
四哥哭成了淚人,此刻也隻是默默的流著淚,五哥如今還在哭著,哭的撕心裂肺,六哥眼裡滿是驚懼,呆呆的望著父親的方向。
在二哥的身邊,則是阿母。
阿母雙眼泛紅,頭發也有些亂糟糟的,她板著臉,一如既往,隻是,隻有劉長看到了她那一顫一顫的手。
再往後,是劉喜,呂釋之,盧綰,樊噲,陳平,周勃,夏侯嬰等人。
劉長抬起頭來,看著阿父的方向,阿父的麵容言語不斷在麵前浮現,劉長深吸了一口氣,倔強的抬起頭來,強忍著讓自己不再落淚。
呂後低著頭,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著,她並沒有像彆人那樣嚎啕大哭,更沒有歇斯底裡,從昨晚到如今,她都顯得很是平靜,皇帝走了,需要有一個人暫時撇下痛苦,站起身來,安撫天下之心,群臣之心,甚至是宗室之心。
“阿母。”
一個強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呂後的手臂。
呂後抬起頭來,恍惚間看到了劉邦的臉。
劉長繼續說道:“阿母,你已經有一天不曾吃飯了...去吃個飯再過來吧,我替你在這裡跪著。”
呂後沒有回答,站在一旁的叔孫通低聲提醒道:“大王...皇後與太子要忌...”
“你個腐儒!給我閉嘴!”
“我已失父,你欲殺我母耶?!”
劉長猛地抬起頭來,眼神凶狠。
叔孫通真的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腿軟,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在一個孩子的眼裡看到先皇想要殺人時的那種眼神,那眼神他非常的熟悉,也令他非常的惶恐,他急忙改口說道:“臣不敢阻攔大王儘孝。”
劉長又看向了阿母。
呂後抿著嘴,沒有理會劉長。
劉長擦著眼淚,哀求道:“阿母,我已經沒有了阿父,不能再失去你...”
呂後渾身一顫,在劉長的扶持下,她緩緩起身,殿內外的群臣都驚訝的看著這一幕,呂後冷冷的掃視,那些人全部低下了頭,沒有一個敢直視她的,在劉長的扶持下,呂後緩緩離開了這裡。
呂後看著麵前的飯菜,怎麼也沒有胃口。
小小的劉長就坐在她的麵前。
“阿母不必悲傷...阿父如今肯定是在跟大父吹噓呢...”
“他...他肯定是在摟著仙女,給她們唱歌...”
劉長費力的解釋著,雙眼通紅,臉上卻儘量擠出笑容來。
呂後吃起了飯。
呂後沒有再前來長信殿,代替她的正是劉長。
隨之消息的傳播,前來的人也是越來越多,哭聲不斷的響起,而劉長隻是擔憂的看著兄長。
劉盈的狀態非常的不對,搖搖晃晃的,頭不斷的隨意歪斜,看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劉長起身,朝著叔孫通招了招手,正在安排著群臣位置的叔孫通給周圍的人交代了幾句,急忙走到了劉長的身邊,“大王有何吩咐?”
“二哥太過虛弱...可有什麼辦法?”
“這...太子乃是儲君,更是嫡長,這....”
叔孫通也有些犯難,他又解釋道:“臣並非是死守禮法之腐儒,隻是...先皇駕崩,若是太子有什麼不合禮的舉動,怕是落下口實...引起麻煩...”
劉長眯著雙眼,“我自有辦法。”
很快,劉長就偷偷湊到了劉喜的身邊,劉喜看到劉長,一把將他摟住,哭的更加厲害了。
“大父...兄長他....”
劉長擦著眼淚,低聲的說了幾句,劉喜一愣,又看了看劉盈,重重的點了點頭。
瞬間,幾個近侍急忙走到了太子的身邊,扶住了麻木的太子,劉喜起身,叫道:“太子哭暈了!快送去太醫那裡!”
不等劉盈反應過來,幾個近侍就把他給帶走了。
從昨晚到如今,哭暈過去的已經有十幾個了,包括劉長在內,因此也沒有人意外。
到了晚上,叔孫通這才讓群臣離去,隻留下了宗室之人繼續守著,而盧綰樊噲幾個外臣請求能留下來,叔孫通遲疑了片刻,便去詢問呂後,呂後允許,他們也留了下來。
呂後便為他們眾人都安排了吃的,眾人大多都沒有胃口,隻有劉長,還是一如既往的狼吞虎咽。
但是並沒有人怪罪他,如此年幼就失去了父,大家都很心疼他。
劉恢將自己的肉輕輕分給了劉長,劉長來者不拒,埋頭吃著飯,說道:“吃,兄長,吃吧...阿父看著呢!”
劉恢呆愣了一下,也開始大口的吃了起來。
按著叔孫通製定的禮法,先是為皇帝守靈三日,然後安葬在皇陵,在祖廟守靈七日,接下來的三年裡,劉盈劉長他們是不能進行任何娛樂活動,兩年內,劉濞,劉賈這些人是不能舉辦娛樂活動,一年之內,天下百姓都不能舉辦娛樂活動。
這比起先秦時動不動五六年的喪期,已經是很短了,以劉邦如此好麵子的性格,能將喪期安排的這麼短,也算是很不容易的了。
隨後趕來的便是魯元公主一家,劉樂大哭著衝進了皇宮,沒有人敢阻攔,張敖在她身後寸步不離,眼裡滿是擔憂,他們的兩個孩子也是哇哇大哭,休息了一段時間的劉盈此刻又跪在了這裡,姊弟兩人相擁而泣。
安葬的時候,呂後並沒有讓劉長前往,隻是讓劉盈,劉恒,張敖,劉恢四個人與群臣前往。
呂後還有其他要安排的事情,例如劉盈的登基之事,對群臣和宗室們的安撫,還有為劉邦選定諡號廟號等等。
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呂後的身上,呂後基本都無法再待在椒房殿了,她直接搬進了宣室殿內,開始代替劉邦處理政務,至於本該承擔這責任的劉盈,整日都隻是哭著,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更彆提治國。
劉長驚訝的發現,隻是在三天之內,阿母的發絲裡便參雜了大量的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