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來,來,坐....”
劉長滿臉諂媚,笑嗬嗬的拉著張蒼坐了下來,自己則是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以弟子的禮儀來服侍他。
對劉長的這副嘴臉,張蒼倒是習以為常了。
“師父啊,當初阿父麾下有四個最頂尖的人,其中酂文終侯為他出策,淮陰侯為他出兵,留侯為他出謀,曲逆侯為他出計。”
“這其餘三人的本事,朕大多都體會過了,唯獨這酂文終侯的策,朕還不曾體會,哈哈哈,誰能想到呢,今日朕也有這般丞相了!
”
劉長激動的搓著手,那嘴臉跟當初劉邦得留侯時是一模一樣的。
也難怪劉長會如此激動,老師的本事,劉長是清楚的,比肩蕭何的頂尖內政能力,學識極為淵博,本就是荀子的高徒,經曆了各種學派的洗禮,隨後又在大秦擔任圖書管理員,始皇帝將天下的藏書往家裡搬,簡直就是便宜了張蒼,張蒼整日就在大秦皇家圖書館裡讀書,甚至還因為讀書太入迷犯下了失職之罪。
始皇帝在焚燒天下書籍的時候,其實是留下了孤本,放在了圖書館裡,而那些書在項羽之後就徹底失傳了,可是這些知識還存在張蒼的腦海裡,稱他一句當今天下最為淵博的人,那是一點錯都沒有。
因為如此,他才能教出賈誼那樣年紀輕輕就精通三大派學說,二十一歲當博士,二十二歲當太中大夫,二十三歲就差點被文帝升為九卿的狠人,頓時讓周勃,灌嬰,馮敬等人全部破防,完全無法容忍一個跟自己孫子差不多大的年輕人跟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是騎在自己頭上。
荀子一派教弟子向來都是可以的。
而賈誼的才能,比起他的老師,差距又何止是一星半點。
奈何,就是他這個性格啊。
對於今天的事情,劉長其實都有些無法理解,自己這位老師什麼時候轉變了性格呢?破天荒的,居然主動要扛起重任了,這是劉長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過去,劉長得想各種辦法威逼利誘,才能讓張蒼拿出點自己的主意來,而無論什麼事,張蒼都能做好,比任何人都出色,就是不願意去做,作為大漢第一養生專家,佛係老人,這類高強度的工作他總是避之不及。
“有老師的相助,這盛世,誰說就不能實現呢?”
“要締造盛世,不是一兩個人就可以做到的。”
“請您說吧,還需要哪些人來相助呢?朕現在就派人去抓...請過來!”
看著鬥誌昂揚的劉長,張蒼卻平靜的說道:“還需要兩千五百萬百姓的相助。”
“朕這就....啊?”
“國家的事情,具體實行不在皇帝,不在官吏,在民。”
“社稷的根本,也是在與民。”
“隻要能讓大漢這兩千五百萬百姓齊心協力,就沒有什麼盛世是不能締造的。”
“那要如何去做呢?”
“我的師父說民,我的同門師兄,有的說禦民,有的說齊民,有的說愛民,可我以為不然,我說利民!”
“禦民去做一件事,不如讓百姓自發的去做,將百姓當作孩子來哄愛,不如給百姓做出一件有用的實事。”
“從今往後,陛下的一切政令,都要以民利為先,自己和廟堂之利為後。”
“不能為了增加糧食的產糧就逼迫當今的百姓,陛下所說的盛世,具體來說,是百姓的盛世。”
“一切我自有分寸,當百姓們開始享受到諸多便利,開始自發的跟隨陛下來締造盛世的時候,您的盛世就已經成功了八成!”
張蒼跟眾人都不同,劉長盲目的去做,可不知具體去做的辦法,隻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混亂且沒有章法,群臣則是乾脆就不覺得能辦成故而什麼都不做,唯獨張蒼,他不但要做,而且還是有計劃的去做,他的腦海裡已經為這個盛世製定了一個詳細的計劃,一步一步來,是正兒八經的有計劃的去執行。
劉長的心裡有些感動,他能看出,老師並非是臨時起意,他早就做好了準備。
到這個時候,劉長反而是有些不知該說什麼了。
“老師...那朕現在該去做點什麼呢??”
“去尚方。”
“如今廟堂裡沒有什麼需要陛下操心的,陛下要做的事情,就是趕去尚方,帶上羊肉酒水,跟他們痛飲一番,說說趣聞....”
“哦,老師是要我去尚方幫著他們搞新機器??”
“不是。”
“這些時日裡,廟堂對尚方的譴責很多,群臣不知其利,嘗嘗侮辱謾罵,尚方之工,段時日又拿不出什麼東西來,心急如焚,可這做工與治學是一樣的,越是著急,越是無法成事,陛下現在過去,就是要安撫住這些人,先幫著他們緩和了心態,然後再跟他們一同動手,陛下年幼的時候就能做出紡車這樣的利器,如今怎麼就不行了呢?”
“而且,尚方之利,天下不顯,不顯的原因是沒有人正確的去運用這些機械,當初蕭相在的時候所製定的政策,到如今仍然沿用,不成體統!”
劉長委屈的說道:“想要推翻蕭相的政策也沒那麼容易....”
“臣並非是指責陛下,這些事,臣自己會安排的。”
“尚方之機器,不是做出來就行,在我的手裡,這些機器能發揮出十倍的作用來。”
要不是天子之尊,劉長現在就想給張蒼磕一個。
這特麼才叫相啊,想周昌,張不疑這類的國相,隻能很好的去完成皇帝的吩咐,可蕭何,張蒼這樣的國相,那都是自己拿定主意,自己辦事,讓皇帝都給自己來辦事。
“師父,朕這就去,現在就去尚方找他們喝酒去!
您還有什麼吩咐??”
“暫停一切動工之事。”
“由我親自調動。”
劉長低下了頭,“諾!
!”
在秦漢,下位者對上位者是唯,上位者對下位者是諾。
劉長就跟趕跑似的,即刻拜張蒼為相,賜予冕服,節仗,車馬,食邑,安排了一百位甲士...這規格,隻有當初的蕭何能超過他,這下,王恬啟都沒辦法說他家裡藏著甲了,就是有甲,天子給的,你能咋滴???
當張蒼穿著冕服,在百位甲士的簇擁下,坐著馬車回到了府邸的時候,家裡的人都嚇壞了。
他們還以為家主又犯了什麼錯,這些人是來抄家的呢。
可看到張蒼身上的冕服,他們方才回過神來,急忙拜見。
進了府,張蒼直奔書房。
要做事,最不能缺的是人才,當今廟堂裡的大臣們還湊合,不過,要先給自己打造一個丞相班底,當初蕭何的丞相班底裡都是什麼人,召平這樣的都是一般的,他如今要做的事情很多,就更需要一個成熟的國相班底,周昌的那些人嘛....張蒼不是看不起他們,隻是覺得他們可能不太能執行自己的命令,畢竟,要做什麼事,自己得先弄懂啊。
張蒼拿起了手裡的筆,迅速構思著自己的班底。
腦海裡浮現出廟堂裡的諸多大臣與那些年輕人,他們的模樣一一閃過,張蒼便迅速在一旁寫起了自己覺得還可以的那些大臣的名單,在書寫了許久之後,又跟著自己的屬官進行了連線,想著將誰安排在哪裡比較合適。
如此忙碌了許久,張蒼收起了筆,而他的筆下已經出現了一個詳細的人員調動名單,並且對自己如今混亂的屬官體係進行了一次變動。
“以田叔為司直。”
“以孟舒為長史。”
“以衛綰為征事。”
“以張歐為史。”
“以直不疑為少史”
“以伍被為從史....”
“,,,,,,”
張蒼迅速為自己製定了一套全新的班底,這班底裡,有田叔,孟舒這樣不受重用可有才能的老臣,也有一些擔任郎官,小吏和長安裡有名聲的年輕人,他們的共同點,就是脾氣都比較好,不喜歡鬨騰,都是以寬厚而聞名,並且,都具備著一定的才能,能聽懂並且執行張蒼的命令。
在安排好自己的屬官之後,張蒼就令人去宣讀這個詔令,要求這封名單上的人迅速前來領命,而原先因為周昌的緣故堆積起來的諸事,此刻都堆積在了張蒼的麵前,張蒼幾乎在擬定好了名單之後,就開始動手來處置這些事情。
那奏章極多,幾乎淹沒了張蒼,張蒼不顧形象,以很無禮的姿勢坐著,身邊還放著一張白紙,認真看,就能看到此刻張蒼居然在計算,作為一個數學大家,張蒼很喜歡將數學運用在治國的問題上,他覺得,沒有什麼是數學所不能解決的,包括這馳道,他計算這些年的耗費,進度,以及預估完成的事情,具體耗費的數量,百姓們服役的時日等等。
如此忙碌到了深夜,張蒼方才抬起了頭來,活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
麵前的這些事情,已經完成了大半。
張蒼打了個哈欠,看著麵前那雜亂的紙張,眼神裡閃過一絲茫然。
張蒼伸出手來,在自己的臉上猛地拍了一下。
“啪~~”
“就你最能乾是吧?!
”
張蒼低聲謾罵了幾句,吃著放在一旁已經有些涼的粟米,張蒼心裡滿是委屈,我張蒼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吃過冷飯啊??可他還是強忍著心裡的委屈,將那粟米吃的乾乾淨淨。
吃完了飯,張蒼從窗口往外看去,寂靜的夜裡,皎白的月光灑落在地麵上,院落裡的那棵樹,渾身似乎都帶著某種光輝,月光下居然顯得有些潔白,張蒼都有些看呆了,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夜晚了。
情不自禁的,張蒼走出了門,來到了院落裡。
寂靜的夜裡,蟬鳴聲不斷的響起,微風徐徐,這讓張蒼非常的清爽,心裡也是無比的寧靜,他抬起頭來,遙望著那遠處的圓月,輕笑了起來。
“來,飲酒!
”
劉長摟著陳陶的肩膀,手裡則是提著美酒。
尚方府的匠人們坐在劉長的周圍,劉長甚至不願意以君臣之禮來與他們坐下,隻是讓他們都圍成了一圈,中間擺放著各種吃的,喝的,他就坐在眾人中間,左右各自摟著兩個尚方的官。
他來這裡,自然是因為張蒼的命令,他不但是劉安的征西將軍,還是張蒼的丞相長史,這一切不過都是丞相的命令罷了。
不過,劉長是真的沒有想到,尚方的氛圍會是如此的緊張,若不是張蒼提醒,劉長是真的沒有感受到,畢竟,平日裡劉長到來的時候,陳陶等人也總是笑臉相迎,平常為了不打擾他們,劉長也不會常常前來。
這些時日裡,他們遭受了太大的壓力,整個廟堂都在譴責他們,說他們浪費國力,而劉長則是為他們頂著,他們也迫切的想要做出些什麼來,報答天子,也是要讓那些人看看尚方之利。
奈何,越是緊張,越是急迫,這失敗的次數就越是多,接連的失敗導致整個尚方府都沉浸在一種非常壓抑的氛圍裡。
而劉長乾彆的不行,搞氛圍那真是一把好手。
“哈哈哈,如今張相接替了周相,張相一即位,就說出了廟堂的重大缺陷,那就是尚方的利器沒有能準確的運用在地方上,明明可以帶來更大的成效,卻因為朝臣的無能,導致未能落實,他都說了,以往你們所製造的那些,他都會運用起來,為你們尚方正名!
”
“反正,等朝臣見識過了,也就不敢多說什麼了...哈哈哈,朕也可以鬆口氣了。”
“接下來,你們也不必那麼緊張,慢慢來做,我看張相的意思,好像是要委派朕在尚方擔任官吏,哈哈哈,說不定往後我們就是同僚了呢!
”
劉長開起了玩笑,陳陶等人的臉色好了不少,也露出了笑容。
“張相這麼一說,朕倒是反應過來了,朕年幼的時候做出了紡車,當時蕭相就非常的重視,又是推廣,又是給與百姓,還要設立專門的場所來進行紡織,要鼓勵百姓們養桑什麼的...當時就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可是蕭相之後,尚方製作了那麼多的東西,那些東西的影響力居然還不如當初那一台紡車...你們說,這都要怪誰??”
“這...自然都是那曲逆侯的過錯!”
“他原先就是少府令,尚方本來就是在他的名下...他居然不作為!
”
陳陶等人不由得輕笑了起來,反正這些年裡,無論廟堂裡出了什麼事,那都是陳公的過錯。
“陛下,這些時日裡,我們確實耗費巨大,可我們的成果...唉....”
“陛下,這是我們的設計圖...您看,借助風力來轉動磨,可是,我們幾次嘗試,卻都沒有成功...還有這個旋作,這是專門用來金屬切削和加工的....還有這個....”
陳陶拿出了好幾個設計圖,看得出,他們確實是急著要做事,因此有了不少的方案。
“這都不急!每一次的嘗試,都是在排除一個錯誤的選項,將所有的錯誤排除之後,自然就能成功!”
劉長大手一揮,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便說道:“其實啊,無論是做實驗,統計數據,都是有著自己的標準的,像這種做機械的...要保持著一種精神,我們所有的認知啊,其實都得來自於實踐....”
劉長講述了起來,尚方眾人聽的是一愣一愣的。
也不知為什麼,劉長說起這些的時候,說的相當流利,甚至是有些高深,完全沒有文盲的樣子。
劉長講述了片刻,看著麵前聽懵了的眾人,他又笑著說道;“朕是說的亂了些,無礙,朕往後肯定要寫一本書來講述這些東西,寫完了最先就拿給你們來看,其實隻要掌握了方法,很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你們完全不必擔心!”
“來,繼續吃酒!吃酒!”
可陳陶此刻哪裡還喝的下酒,他滿腦子還是在想著劉長方才的話。
“陛下...您方才所說的實驗?”
“哦,這個實驗啊,這是研究的基本方法,儘可能地排除外界的影響,突出主要因素,利用一些專門的機械,而人為地變革,控製或模擬研究對象,使某一些事發生或再現,從而去認識自然,其性質,其規律...這還是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
劉長侃侃而談。
“你們墨家的墨子,不就是一位做實驗的賢人嗎?朕看過他的書,他的合乎道做的不錯,不過就是統計數學這方麵,還很薄弱,而且他的合乎道也有些粗糙,道理這方麵沒有做好.....”
劉長吃了一口酒,感慨道:“不過,他也算是厲害的,他的經上,你們都應當好好讀一讀....”
眾人邊吃邊聊,逐漸的,那種壓抑的氛圍漸漸消失,眾人紛紛詢問起了一些劉長對這方麵的想法,而好為人師的劉長並不藏私,他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全部說出來炫耀,就是不知道的也想說出來炫耀。
尚方愈發的熱鬨了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吃醉的劉長開始了高歌。
平日裡總是拘束的尚方工此刻居然也跳起舞來。
眾人之中,也唯獨陳陶,輕輕撫摸著胡須,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ps:祝大家中秋節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