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不是夏侯太尉嗎?幾日不見,怎麼在這裡看起大門來了?”
盧他之笑嗬嗬的看著守在營帳門口的夏侯灶,笑得幾乎合不攏嘴。
身材高大的夏侯太尉,此刻連甲都沒有披,手持長矛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聽到盧他之的嘲諷,他也沒有說話,就仿佛沒有看到他,完全沒有前些時日裡的風光和得意。
就在前不久,廟堂來人,直接找到了夏侯灶,使者說:委...陛下要我傳達一下對你的任命。當即任命夏侯灶為西庭國太尉,這突然的命令,將夏侯灶都給驚呆了,啥玩意?太尉??
不隻是夏侯灶,就是其他將軍們,也隻是覺得離譜。
不過西庭畢竟人口稀少,各方麵連個中原的郡都不如,讓夏侯灶當太尉,倒也不能說什麼。
隻是夏侯灶這廝,在當上太尉之後,就有些飄飄然了。
整日以太尉的身份對盧他之這些兄弟們發號施令,就差拍著夏侯嬰的肩膀喊一句“夏侯生”了。
若隻是在他們麵前得意,這樣就算了,壞的就是在某次商談大事的時候,眾人都對韓信行大禮,要知道,就是夏侯嬰這類的開國大將,在遇到韓信的時候都是行臣子禮來跪拜的,在眾人行大禮拜見的時候,就夏侯灶這廝朝著韓信隨意的拱了下手,平禮相見,按著他的說法,你是個太尉,我也是太尉,這就算是見過了。
然後,韓信就讓他知道了其實太尉跟太尉也是不太一樣的。
隨後,他就來這裡看大門了。
二十軍棍讓他收斂了很多,執行者是夏侯嬰。
眾人永遠都無法想象,正在朝著韓信行跪拜禮的夏侯嬰,抬起頭來看到夏侯灶朝著韓信拱手時的心情,也沒有人知道在那一刻,夏侯嬰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眾人隻是看著他的臉迅速漲紅,又變得鐵青,又開始發黑,反正,那二十軍棍打的很實在,差點沒把夏侯灶的腿給打斷。
麵對盧他之的挑釁,屁股的傷痛還是壓製住了內心的躁動。
夏侯太尉一聲不吭,隻是抬起頭來。
盧他之看了看他的模樣,不由得嘖嘖稱奇。
要說這廝彆的不行,這身子是真的結實,在群賢之中,夏侯灶的武力排第二,隻是在劉長之下,這是個純粹的莽夫,打起仗來奮不顧身,身先士卒,可惜,不懂兵法,隻能做前鋒之類,沒有將軍之才。陛下精心挑選了這麼一個莽夫在地方上,估計也是為了壓製當地的蠻夷吧。
盧他之走進了營帳,瞬間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營帳內,韓信正看著麵前的輿圖,不斷的書寫著什麼。
盧他之也不敢打擾他,隻是站在一旁,等到韓信看完,這才連忙大禮拜見。
“出了什麼事?”
“廟堂的書信....”
韓信接過了書信,隨意的翻看,最先自然是看劉長的書信。
劉長向來都保持著寫信的習慣,雖然錯字連篇,亂用典故,通篇廢話,讓韓信都不想承認這是自家弟子所寫的,可書信的內容卻很真誠,劉長寫信,講的就是一個隨心所欲,詢問韓信最近是否吃了飯,吃了什麼,睡得好不好,抱怨一下身邊的事情,吐槽大臣,炫耀一下自己的事跡等等。
韓信看的很認真,比方才看輿圖還要認真。
並且,在讀劉長書信的時候,臉上會輕輕浮現出一絲笑容來。
他自己是感受不到這一點的,可盧他之卻看的很清楚。
“對了,師父,我已經讓啟過去了,你稍微照看著點,還有,我前些時日去您的府裡幫著清掃,無意間發現您家裡養的雞,羊都病死了...還有您家裡那顆古樹,不知是哪天的大風,居然斷了不少枝乾...還有您家裡的大門...”
韓信黑著臉,收起了書信,“孽徒啊!
!”
盧他之被嚇了一跳,低著頭,不敢言語。
韓信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看起了其他的書信,而這一刻,他的臉頓時就沉陰沉了下來。
這些書信大多都是廟堂裡的官員們所書寫的,裡頭列舉了劉長的一些行為,並且希望太尉能夠不要答應吳國南征的事情,書信裡滿是對韓信的吹捧,暗地裡卻有指責天子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的意思,都希望韓信能為他們做主,勸一勸天子。
韓信的表情越來越冷,冷的都有些可怕了。
“太尉?出了什麼事?”
“無礙。”
“你且回去吧。”
盧他之點了點頭,急忙走出了這裡。
韓信陰著臉,看著麵前的書信,沉默了片刻,方才對著門外叫道:“夏侯灶!滾進來!”
夏侯灶這次就記住了教訓,沒忘了行大禮,韓信輕輕拍打著手裡的書信,說道:“我不在長安,連這些無能的庸才都敢來欺我的弟子了...”
“啊?太尉,誰欺負陛下了?”
夏侯灶趕忙抬起頭來。
韓信抿了抿嘴,“陛下拜你為三公,你是不是得回一趟長安,正式接任,領取冕服,拜謝陛下呢?”
“可陛下說讓我直接...”
“嗯??”
“太尉說的對!
是應該前往拜謝!
”
“嗯,你是國太尉,按著規矩是不能私自回廟堂的,來,拿著!”
韓信將手裡的東西丟了出來,夏侯灶連忙接住,這正是韓信的太尉印,有這個玩意,就可以借著韓信的名義去做任何事情,類似天子節仗,就是一個太尉的專屬信物。夏侯灶看著手裡的這玩意,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這玩意真的能隨便給人嗎???
“你拿著我的印,回一趟長安,宣布並且執行我的命令...”
“唯!
!”
夏侯灶走出營帳的時候,臉上的得意又回來了,剛走出了一段路,就遇到了正在閒聊的盧他之,盧他之笑了起來,“太尉怎麼不守門了?你這麼出來...”
夏侯灶二話不說,直接亮出了太尉印。
那一刻,盧他之連忙行禮拜見,再也不敢說話。
夏侯灶還想說些什麼,可想了想那二十軍棍,還是忍住了,“即刻給我準備車!我要返回長安!
”
“唯!
”
盧他之滿臉的嚴肅,完全不敢說笑,連忙轉身離開了這裡。
夏侯灶看著手裡的玩意,這東西還真的好使啊。
長安,厚德殿內。
“陳公啊!
您放過朕吧!
”
“朕真的想不起來了!
”
劉長拽著自己的手,而陳陶則是緊緊拉著劉長的手,劉長每一次揮手,他都差點飛出去,可就是不鬆手,眼裡滿是渴望,“陛下!
您是答應過臣的,要將那些東西都編寫出來,贈與我們觀看啊!您常說自己的承諾是一萬金都不換的,您怎麼能食言呢?!”
“朕知道的昨晚都給你們說了啊,至於寫書,朕那都是...戲言,是酒後的醉話,你怎麼能當真呢?速速放手!
!”
“不,臣聽陛下之言,意猶未儘,陛下請不要嫌棄我們愚鈍,如實告知啊!
”
“朕....你知道蒯徹是怎麼死的嗎?!”
“臣當初是他的門客,臣當然知道!隻是,陛下今日就是要去殺了長安外的樵夫,也得將昨日的話寫出來啊!陛下,您昨日說的統計法,道理法,實驗法,還有研究之精神...臣回去之後,思索了一個晚上,徹夜難眠,可您都隻是說了個大概,不曾詳細說...陛下!
!”
陳陶拉著劉長的手,臉上滿是懇求。
劉長急的直跺腳,我特麼也就知道個大概啊,我上哪裡給你寫出一整套的書去呢??
“您昨日說的時候,臣就覺得似曾相識,返回之後,觀看墨經,發現,陛下所說的,與墨經諸多章篇是能聯係起來的,墨經已經有很多年不曾有人能注釋,陛下所說的,是能改變整個墨家,改變整個尚方...乃至改變天下的學說啊!”
“你放手!放手啊...朕告訴你,朕可要動手啦!你可挨不了朕的拳頭!”
就在兩人拉扯的時候,張蒼及時趕來,算是給劉長解了圍。
看著那滿臉誠懇的陳陶,得知事情的原委,張蒼直接說道:“這件事,陛下會做好的,你且回尚方等著便是!”
陳陶大喜,急忙拜謝了張蒼和劉長,這才離開了厚德殿。
劉長無奈的說道:“老師啊,您怎麼就答應了他呢,我對那些東西記得並不清晰,能說的都說完了,這讓我整理成書,我要是能做到,我就是墨子了,還打他做什麼啊...”
張蒼瞥了他一眼,“你連締造盛世的勇氣都有,卻連寫本書的勇氣都沒有?”
劉長抿了抿嘴,無法反駁。
“又不是讓你現在就完成,還是那句話,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你如今所看到的那些著作,哪個不是耗費了十年二十年的時日呢?”
劉長頓時了然,信心滿滿的說道;“老師,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張蒼點了點頭,拿出了手裡的奏章,“這都是我所挑選的屬官,陛下過目....”
“哎,不過是些屬官,您自己決定便可。”
劉長表現出了對張蒼絕對的信任,張蒼也無奈的收了起來。
“我準備對整個大漢進行詳細的統計...大漢如今的九卿們,對自己的戶籍,對自己的耕地都隻知道一個大概,沒有確切的統計,沒有對比,這是無法治理的,要先知道大漢有什麼,多了什麼,少了什麼,如此才能製定更好的方案與計劃...當初的秦國,就曾用這樣的辦法,將國內治理的僅僅有條,雖然秦國治理天下的手段是不能效彷的,可這些還是要借鑒。”
“請您坐下來說吧。”
張蒼坐下來,認真的說道:“陛下這些時日裡,重用典客,想要探索國外,認識塞外之土地,可惜,如今大漢卻連自己都沒有認全,對自己都隻知道大概,又怎麼去探查外頭呢?大漢得先將自己弄清楚...”
“您放心去做!朕準了!
”
劉長笑著說道。
“臣已經下令,由地方準確的丈量土地,耕地,山林,清查糧倉,武庫,戶籍,車船,貨幣,銅鐵....”
劉長驚了一下,問道:“這規模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所以我才讓陛下停止一切動工啊...不查清了,如何能具體執行呢?當一切編寫成數,那問題就很容易暴露出來,而且也會變得很好解決。”
“喏!”
“那您找朕是因為....”
“臣隻是順道前來稟告,太後要找臣...臣是來見太後的。”
劉長點了點頭,笑著說道:“阿母這是要吩咐您大事呢,估計她也很驚訝...哈哈,老師,那您便去吧,對了,尚方那邊有幾個設計圖,朕準備親自參與進去,跟著他們一起弄出來....”
“好!”
張蒼隨即就前往了長樂宮內。
呂後這些年裡,其實一直都不太喜歡張蒼,作為天下最強大的女性,厭惡張蒼這樣的“天下第一渣男”,倒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不過,當張蒼進來的時候,呂後還是給了他作為國相的待遇,在張蒼行禮拜見之後,呂後起身回禮。
“聽聞那豎子拜您為相,這豎子若有無禮之處,您要多海涵。”
“請太後放心吧。”
呂後遲疑了片刻,方才說道:“長的本心是好的,就是有些時候比較急,您要適當的勸阻他...不能隨著他的性子來...”
“臣知道了。”
呂後交代了幾句,哪怕心裡知道張蒼肯定明白這些道理,可她還是交代了一下。
隨即,呂後令人拿來了吃的,也算是宴請這位新相了。
“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您為什麼忽然...自薦國相?”
張蒼苦笑了起來,“臣也不明白....”
“大概是夾在兩處高山之間,身不由己吧....”
呂後大概有些明白了,“那就有勞張相費心。”
“唯。”
在隨後的日子裡,廟堂再次擁有了主心骨,而且還是一個有著巨大加成的主心骨,張蒼在擔任國相之後,以往的歡樂時日便不複存在了,好在他學識淵博,麵對很多棘手的問題,能處理的比較快,不像周昌那樣晝夜忙碌,可就是再有能力,這養生之路卻還是斷掉了,生活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的規律。
群臣最初對張蒼還是有著莫名的抵觸,大概是因為他一上位,就大聲念出了要為劉長開盛世的主張,讓眾人都覺得他在做無用功。
可是,當他們遇到的很多難題被張蒼輕易解決之後,群臣們心裡對他的抵觸也就自然消散了,彆管他什麼主張,反正這國相是真的很好用,無論是什麼方麵的問題,他都知道該怎麼做,很多老臣在此刻都有了一種當初跟隨蕭何做事的感覺,這種感覺是說不出的舒爽,在蕭何麵前,就不存在什麼難題,他們今天說出自己的困難,明天蕭何就拿出了解決辦法。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舒爽了,而張蒼也能做到這一點,令他們喜出望外。
在群臣之中,唯獨不太開心的,可能就是張不疑了。
張不疑不開心的原因也很簡單,眾人對他的稱呼。
好不容易大家都開始叫他張相了,結果張蒼忽然拜相,作為右丞相,能力又甩開張不疑十條街,張相這個稱呼直接就被張蒼所奪走,而對張不疑的稱呼就變成了張左相。
雖然隻是多了一個字,可這種感覺真是不太好受,哪怕你們喊他右相,喊自己左相呢?到他那裡就是相,到我這裡就是左相???
劉敬的車剛剛到達隴西,就遇到了迎麵而來的一群甲士。
劉敬被委派到河西擔任相,奈何,因為秋收的事情,他被迫留在了長安,張蒼在讓他充分發揮出了自己的價值之後,就讓他即刻前往河西上任了,主要就是讓他儘快回去負責統計,不要耽誤了大事,也不用再等著欒布趕來了。
劉敬看著遠處的車,問道:“難道是欒相的車?”
就在思索之間,有騎士迅速前來,詢問了他們的身份。
“乃河西國相劉公車架!
”
稟告之後,很快,就有車朝著自己這邊行駛而來,一人從車上跳了下來,快步走上前,很是無禮的詢問道:“劉生是哪個?!”
劉敬認得麵前這個豎子,正是夏侯嬰之子,夏侯灶。
劉敬憤怒的起身,嗬斥道:“豎子!我與你阿父乃是好友,你怎敢對我無禮?!”
夏侯灶冷笑了起來,“你看看這個!”
夏侯灶拿出了手裡的印。
劉敬大驚失色,急忙下車,行禮拜見。
“太尉有令,老狗劉敬,自持有些功勞,多次頂撞陛下,謾罵聖天子,藐視皇帝,實大無禮!本該處死,可念及有些功勞,免去死罪,施笞刑!
”
剛剛念完,夏侯灶就令人將劉敬抓了,劉敬年邁,哪裡是夏侯灶這個莽夫的對手,劉敬也沒有再反抗,夏侯灶掄起了木板,直接對劉敬行了刑。
“對你施刑者,非我也,乃淮陰侯!你可有怨言?!”
“未有。”
“淮陰侯令你安心輔左陛下,治河西之地,再敢妄言,誅族!
”
“唯,唯。”
夏侯灶揮了揮手,上了車,車架朝著長安的方向緩緩前進。
近侍急忙將劉敬扶起來,不悅的說道:“淮陰侯實在...”
“不必多說!”
劉敬急忙打斷了他,看著那遠處的車架,無奈的搖著頭,“也不知是哪個蠢物,居然真的將書信寫到了淮陰侯那裡,淮陰侯將陛下視若己出,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來寵愛,陛下年幼失父,對淮陰侯的感情也非同尋常,更近父子之情。”
“而淮陰侯為人卻又不像太後那般懂得克製,隱忍,他們一樣的護短,可淮陰侯要更加暴躁,肆無忌憚,對陛下之愛也更加的直接,這下,長安的群臣可要遭殃了...”
“啊??他去長安是為了毆打大臣??他怎麼敢...”
“他有什麼不敢的...”
“唉,這是要給自己弟子出氣呢...也是在警告廟堂的大臣們....”
“還好不是他親自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