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戒了?」
「嘿,本來就沒真的抽上過。」
「沒抽上,就彆學了,對身體不好,我是被和工作綁起來了,想戒卻戒不掉。」「嗯。」
「要是以後心裡煩了,悶了,就換個方式解壓。」「我現在覺得學習挺解壓的。」
「注意勞逸結合。」
「我曉得,我也在注意鍛煉身體,練身手了。」「那改天和爸過幾招?」
「改天不行,得改年。」
「非得等爸老了才敢動手是麽?」
「這個可不是得等老了那麽簡單的事。」「總不至於得等我死了吧?」
爸,您得死了再挺起來。
可這話,譚文彬是不敢對自己親爹說的。
「哪能啊,兒子怎麽都不敢和爹你動手的。」「小遠又拿獎了對吧?」
「嗯,省奧數競賽一等獎。爸,連你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麽,你們中學特意租了幾輛車,上頭頂著個大喇叭,滿鎮開滿鎮通報。」「爸,小遠過陣子要去山城玩。」
「他是不用上學了對吧?」
「他上不上學其實都一樣,平日裡拿起筆不是為了寫作業,而是給我出題。」「嗬嗬,那你真算是撿了個皮夾子。」
譚雲龍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那天在鎮上,接到錄像廳舉報電話,他下車後,目光看向遠處少年的畫麵以及後來,少年主動來到派出所,推開自己辦公室門的場景。
當時的自己隻覺得有趣,現在想想,要是自己再嚴肅刻板點,那今天自己的兒子,就沒這個運氣了。「我也想跟著小遠去山城玩。」
「山城挺好玩的,那裡火鍋好吃,和我們家平日裡你媽用『山城火鍋』做的火鍋完全不是一個東西,你去了後可以嘗嘗。」
南通人冬天也吃火鍋,這裡商店很流行賣各種牌子的「山城火鍋」底料,很多本地人就想當然地認為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山城火鍋,而真正的山城人見到這個,隻會滿臉問號。
「咦,爸,怎麽聽起來,你同意我去?」「你不是自己說想去的麽?」
「你就不怕影響我學習?」
「兒子,其實,隻要你不去做違法亂紀的事,人生的容錯率還是很高的
有些眼前看起來很了不得的事,以後回過頭再看,也就沒什麽大不了的了。「爸,你今天很不一樣,擱以前,你現在就該罵我不懂事了。」
「你以前確實不懂事,隻能說,懂事的孩子普遍學習都不會差,但懂事,並不隻是為了學習好。我和你媽都有單位,以後也用不著靠你養老,你沒什麽負擔的,想去做什麽就去做吧。」
「我不會影響學習的,我會把書和作業帶著去,我感覺自己現在坐教室學習,遠沒有跟在小遠身邊學習的效率高。」「自己拿捏好分寸就行。」
「我會考上海河大學的,去找小遠。爸,你知道麽,明天那邊學校的人就會到我們中學來,小遠要被提前錄取了。」陽台上,安靜了一會兒。
「爸,你怎麽不說話了?」
「我在幻想我兒子被提前錄取時的心情。」「啥心情?」
「高興得忘記說話了。」
「哈哈哈哈哈哈。」譚文彬用胳膊撞了一下自家老子,「那多沒勁,還是高考後等錄取通知書更有期待感。」「我和你媽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爸,跟你說個事兒,我覺得我們班班長看上我了。」「建議姑娘她媽帶她去市裡醫院看看眼睛。」
「爸,有你這麽說你兒子的麽,你兒子我也不差啊。」「周雲雲是吧?」
「啊,你都知道人家名字?」
「托你的福,經常去你們班主任辦公室,她經常來送作業和卷子。」「那你覺得她怎麽樣?」
「有跟自家老子聊這個的麽?想聊,去跟你媽聊去。」
「那不行,我媽肯定罵我不把心思用在學習上,肯定不樂意聽我聊這個。」
譚雲龍目光落在陽台門後頭的,父子倆走上陽台後,廚房裡的動靜就停了,然後就是悉悉索索低頭埋腰挪步的小動靜。老警察了,自然知道自己妻子正隔著陽台門豎著耳朵認真聽著。
兒子,你媽不是不樂意聽你聊這個,她老愛聽了。「那你覺得人家怎麽樣嘛?」
「挺好的,長得挺好看的,以前覺得性格潑辣了點,但性格潑辣的女孩忽然溫柔一下,還真有些扛不住,嘿嘿。」譚文彬說著說著,就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
「已經處對象了?」
譚文彬搖搖頭,臉上笑容逐漸斂去:
「沒這個心思,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還在上學,又沒工作,也不曉得未來會去哪裡,會乾什麽,而且還是高三這麽緊要的時候,真處對象了,不是耽擱人家嘛。
爸,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有點慫?」
「挺正常的,說明我兒子成熟了,知道什麽叫責任。」譚雲龍拍了拍兒子的胳膊,「自己有了明確的未來後,才能給予人家姑娘未來。」
「爸,我去做題了。」「去吧。」
譚文彬離開陽台,走回自己房間。譚雲龍則又默默點起一根煙。
做孩子的,渴求自己早日長大;做父母的,也盼望孩子能早日成人。
可真等這一天到來時,雙方都會感到一陣無所適從。
妻子從沙發後站起身,走了過來,沒好氣地看著他。「怎麽了?」譚雲龍被妻子看得有些不自在。
「自己有了明確的未來後,才能給予人家姑娘未來。我記憶模糊了,你幫我提提醒,是哪個當初上學時就翻我家院牆找我,差點沒被我爸打斷腿的?」
譚雲龍用力吸了一口嘴裡的煙,菸頭一下子亮了許多,對著遠處吐出煙圈後,笑道:「你怎麽不想想,你那時候住校,是誰告訴我你晚上回家的?」
省奧數競賽的獲獎橫幅已經掛起來了,但之前市競賽的橫幅也依舊沒收起。
同時,似乎是為了工整,省奧數競賽橫幅也做了和先前一樣的改動,「一等獎」塗抹成第一名,這塗抹的痕跡,不僅毫不遮掩,還生怕彆人看不清楚。
讓吳校長更感欣慰的是,不僅李追遠獲獎了,這次還有兩位同學獲得了三等獎。這就是頭馬的帶頭作用。
李追遠剛來到教室,就被孫晴帶著去了校長辦公室。
幾名本校領導都在辦公室外抽著煙,見小遠來了,大家紛紛掐掉菸頭,走進辦公室。海河大學招生的人還沒到,但這並不妨礙大家提前為小遠規劃。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拿出了看家本領,為李追遠擬定「討價還價」的價目表。李追遠這個當事人,反而坐在沙發上,似乎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吳新涵端著茶杯走過來,把茶放在李追遠麵前。
李追遠看著吳新涵,說道:「辛苦校長爺爺們了。」
「啥。」吳新涵擺擺手,指了指那頭還在繼續列名目的那幫人,「辛苦個啥,他們那是樂在其中。」沒吃過豬肉總是見過豬跑的,大家都是教育圈的人精,自然清楚一些規則和運作。
對於普通學生來說,高考就是填好誌願考完等結果,被成功錄取了就是喜極而泣。可對於某些特定人群而言,上大學就是待價而沽,得看對方誠意。
以本省教育水平而言,能拿到省奧數競賽第一名的,年底去全國比賽場上拿個獎項名次那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再者,此時和奧數熱一同起來的,還有天才神童熱。
總之,多種因素疊加在一起,不好好宰你一筆,都感覺對不起自己。
吳新涵笑眯眯地問道:「小遠啊,雖然你已經做了決定了,但爺爺還是得多嘴問一句,真的不考慮其它大學了?」「嗯,不考慮了。」
吳新涵點點頭,然後指著那邊正在商討的眾人喊道:「宰,給我狠狠地宰!」這時,閆老師帶著一位年輕戴著眼鏡的男子走進了辦公室。
李追遠注意到這個年輕人,主要是對方眼鏡下的眼神裡,像是跳動著某種興奮的小火苗。
間老師走過來,笑著介紹道:「小遠,有人來找你溝通采訪一下奧數競賽的事,你和他聊聊,雖然是在金陵師範學院任職,卻也是咱們南通人。」
「好。」
李追遠站起身,看向對方,對方青澀中,帶著些許靦腆,但深層底下的興奮,卻因距離拉近後,更加清晰。「老師好,我叫李追遠,老師您怎麽稱呼?」
「葛軍。」
來人坐了下來,拿出卷子和題目,和李追遠商討起來。
很快,李追遠就明白了對方的立場,他站的是出題人角度。
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但大概率以後也會成為自己做卷子時所「看見」的,數字符號後麵發出陰慘慘笑容的人之一。人性之中,是存在一種殘忍的惡的,要不然古羅馬角鬥場和地下拳場就不會風靡。
而對於出題者而言,看著考生在自己設計的籠中哀嗦掙紮怒罵,是能帶來一種類似「施暴者」的快感。
很巧合的是,在其他人做競賽題時,往往是「被害者」視角,但李追遠因為幫譚文彬出題的緣故,現在更能和「施暴者」共情。
總之,在海河大學的人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裡,倆人聊得很愉快也很儘興李追遠用的是類似當初對黑貓提議的那種複仇方式。
這使得這位老師大受啟發,引以為知己。
交流完後,在得知海河大學的人馬上會來時,更是高興得很,說以後既然李同學在金陵上大學,那自己肯定要多多過來交流。
原本就已經蓄燃的火,被男孩又添了幾把柴火。
李追遠覺得,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這團火終究會勢大,成為焚燒幾代學子的恐怖煉獄。門衛室來報,海河大學的車到校門口了。
老師留下名片,又和李追遠緊緊握手後,葛軍這才意猶未儘地離開。
當他主動關上校長辦公室大門的那一刻起,一扇新的地獄之門,已在他心底緩緩開啟。吳新涵舉起手:「各就各位。」
辦公室裡的校領導們,各自找位置坐好,翹腿的翹腿,喝茶的喝茶,清嗓子的清嗓子。至於,其它學校的聯係方式名片以及招生簡章與海報,則被刻意擺在了較顯眼的位置。門再度被打開。
領頭進來的,是羅廷銳。
他的氣場一開,當即壓住了整個辦公室。
剛還摩拳擦掌的諸位領導們,一個個地全部彈射起飛失敗。就連吳校長,也隻能戰術性拿起茶杯喝水。
教育圈到底還屬於象牙塔的範疇,而羅廷銳雖然工作關係還在學校,可實際上已經不屬於這個圈子了。能指揮調動規劃萬人工程的人,放古代,那也是將軍級彆。
羅廷銳分發了自己的名片,還主動做了自我介紹,最後,還親切地和李追遠做了交談。他記得這孩子,但他當時怎麽都不會想到,這孩子會有這麽強的學習天賦。
菜市場的環境沒有出現,大家都變得很斯文客氣。但本校領導們,還是將商議好的條件列表給出來。羅廷銳拿起來掃了一下,就放下了,直接道:
「好,我代表我校同意。」
刹那間,以吳校長為代表的辦公室一眾領導們心底集體咯噔一聲:不好,要少了!
隨即,大家都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李追遠,紛紛露出愧疚歉意的神情,總覺得對不起孩子。吳新涵悲痛地吃下去一大口茶葉,心裡比嘴裡更苦澀:這是吃了沒經驗的虧啊!
雖然程序還沒走,但羅廷銳還是主動對李追遠伸出手:「李追遠同學,歡迎加入海河大學。」李追遠站起身,和他握手。
這件事,調子,就算這麽定下了,也是從即刻起,李追遠和薛亮亮,已經算是成為了校友。「亮亮跟我說,你也想去山城?」
「嗯。」
「那就一起去吧,也算是提前積累未來的工作經驗了,先走實踐,理論往往會更好學。」「謝謝院長。」
「叫老師吧。」 「好的,羅老師。」
這句話出來,辦公室裡的領導們心裡好受了許多,都是人精了,自然能從羅廷銳的名片以及自我介紹中,知道對方在學校不,是在行業內位於個什麽地位。
大一大二能跟著老師進實驗室參與研究,已經算是很難得的優秀了,而小遠這裡是還沒入學呢,就能跟導師出去做項目。
以大陸的人口基數以及國家對教育的推行和普及力度,注定不會缺人才,甚至都不會缺天才,可再厲害的天才,要是沒有平台支撐,未來發展往往會不如次一級的人才。
羅廷銳走了,李追遠也回到了教室。
正是課間,譚文彬正在給周雲雲講題,而女班長,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李追遠停下腳步,沒繼續往教室裡走,而是靠著過道圍欄,看著下麵風景。他看見花圃裡,正在栽種銀杏樹
「喜歡麽?」班主任孫晴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嗯,喜歡。」
已經有人進教室喊「老班」來了。譚文彬麵露遲疑。
周雲雲則催促道:「還沒講完呢,繼續講。」在這方麵,女孩比男孩要大方得多。
譚文彬笑著點點頭,繼續講了起來,這題,他也是聽小遠講過的。
孫晴則和李追遠並排站著:「吳校長聽很多考場裡的人說,你喜歡交完卷後去看銀杏樹,就栽來了。」「不過,我以後可能很少能看到了。」
男孩原本就不打算以後天天來學校了,何況今天又接受了羅廷銳提前實習的邀請。孫晴笑道:「也可以是給我們看的呀?」
李追遠看向孫晴。
孫晴繼續道:「我們很多時候所努力所高興的,並不是為了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財富,而是給自己,增添一筆值得回味的美好回憶。」
不愧是語文老師。
孫晴伸手摸了摸李追遠的頭。
走進教室時,看見坐第一排的周雲雲和譚文彬正坐在一起,兩個人頭靠得很近,正在講題。周雲雲抬頭,對班主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