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入夜(七)(1 / 1)

隻是溫皎顯然不會放過他自己。

在寇星華微有詫異的目光下,開始各種哭,抽抽搭搭哽咽著,說夏青汙蔑他,故意講這些話來折辱他。

寇星華被他哭得失去思考能力,一下子什麼疑惑都拋之腦後,好聲好氣去哄著他。

不過像他一樣鬼迷心竅的人到底是少數,大多數人都在暗中上上下下打量著這位“貴人”,心裡抱著看戲的念頭。

黃七時不時就回頭看哭得梨花帶雨的溫皎一眼,對著夏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夏青扯著嘴角:“不知道該不該說就彆說。反正你隻需要知道,我跟那個人八字不合犯衝就行。”

黃七:“……哦,好的。”

說完他又悄悄看了夏青一眼,發現夏青頭頂的幾根頭發翹起,淺褐色的眼眸寫滿糟心,真就一副“活見鬼了”的樣子。

黃七都沒想到麵對那個粉衣少年那麼難聽的羞辱、那麼刻意的找茬,夏青會是這反應,不過好像他本來就該是這樣。黃七想到剛才樓上樓下半暗光影裡夏青嚼著糖人麵無表情往下看的一幕,不由心一顫。

他瞬間肅然起敬——難道在仙人身邊呆久了也會沾染神性?

傍晚的時候,船到了梁國皇陵。

這裡古書上就被定義為妖邪之地,靠近後水的顏色都變深了很多,夏青覺得奇怪,還用手去碰了下。沉鬱的黑水粘稠,像是彙聚了無數汙穢之物,漫過指尖似乎還有小蟲子想鑽進他皮膚,卻被劍魂所驚,尖叫著逃開。

春商洞洞口狹小且布滿尖銳崎嶇的石頭,隻能換乘木筏往裡麵走。

溫皎自然是眾星捧月和寇星華一起走在最前麵。

夏青跟著眾人下了船後就不怎麼想跟他們了,因為他其實骨子裡就不是很喜歡熱鬨喜歡人多。

樓觀雪原是想直接渡水而過的,考慮到夏青現在沒什麼修為,才選了快腐朽的木板,漂到人群末尾。

“你不覺得我在拖累你嗎,要是他們比我們先找到珠子怎麼辦?”

夏青下一句“你不如給我把這繩子解開”還沒說出口,樓觀雪已經給出了回複,語氣隨意:“那就把他們都殺了。”

“……”夏青憋半天,說:“哦,那你一定要比他們先找到啊。”

皇陵入口處岔路很多,樓觀雪選擇了最左邊的一條。

夏青對這裡一點都不了解,乾脆看風景去了。

洞內漆黑一片,唯一發光的是生於幽黑水域一朵一朵殷紅的花。

鐘石倒掛,蝙蝠青苔密密麻麻爬滿石壁,幽紅的光把樓觀雪的衣袍也渡上紅色。

夏青閒得無聊,隨口問道:“你得到力量後會做什麼?”

樓觀雪:“你為什麼一個問題總要問兩遍。”

夏青說到這就來氣:“還不是因為第一次你不好好回答?!快說,做完一切後你會去哪?”

他總感覺,樓觀雪壓根就不想做楚國的皇帝。雖然這個身份放眼人間十六州至尊至貴,可是他是仙女啊,仙女怎麼會有世俗的權勢**呢。

樓觀雪在黑暗中低笑一聲,手指摩挲著骨笛,淡淡問:“你想去哪兒?”

夏青正被自己的腦補逗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啊?我?”

樓觀雪:“嗯。”

夏青認真想了想,道:“我想去投胎。”

樓觀雪唇角笑意諷刺。

夏青道:“我覺得吧,無論我是不是蓬萊的人,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或者說上上輩子的事。小師弟的身體估計都變成黃土了,我現在隻是個孤魂野鬼,沒有根沒有家,不如去投胎。”

樓觀雪說:“是嗎?”

夏青:“是啊。誒!這地方居然有蝴蝶?”

他的思緒很快又被前麵的景象吸引。

生於黑暗中的花散著細微紅光,吸引著不少花紋斑斕,粉末幽藍的蝴蝶。栩栩飛在空中,給這陰暗潮濕的陵墓添了一分詭豔。

樓觀雪聲音淡淡傳來:“夏青,這些話,你是說給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呢。”

夏青正伸出手握住一隻蝴蝶。

蝴蝶翅膀不斷震動,搔刮著掌心。

樓觀雪的話傳入耳中,如雷過遍全身,夏青看著那隻蝴蝶,一時間竟然不知道發顫的到底是手指還是心尖。

樓觀雪說:“你一個問題喜歡問很多遍,話卻不喜歡重複。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告訴我,你遲早要離開。也不用一而再再而三提醒自己,應該脫身。”

蝴蝶掙脫他的手本來想報複性地叮夏青一下,卻被掌紋間的劍意嚇到,大驚之下飛上了他的鬢發邊。

少年盤腿坐在腐朽的木板上,衣衫融與黑暗,唯有淺褐色的眼眸在幽蝶藍光照應下,顯得有些迷茫。

很久。

夏青聲音很輕,說:“樓觀雪,我覺得你給我再多的時間,我都想不明白。”

樓觀雪將他發邊的那隻藍蝶拂去,冰涼的手指自上慢慢往下撫過少年的臉,俯身過去,輕聲說:“那就彆想了吧。”

夏青驟然瞪大眼。

黑暗讓感官變得十分明晰——上次借著上妝似真似假的吻,虛虛實實的情愛,這一次終於破開全部偽裝。

樓觀雪懲罰似的咬上他的唇,力度很大,夏青吃痛地想要推他,可這樣的反抗似乎隻會激起反作用。樓觀雪不由分說握住了他的手腕,舌尖撬開他的唇齒。

氣息交錯,**加深。

夏青本就發顫發亂的心現在更是潰不成軍,崩潰得他完全不知道做什麼。

不該是這樣的……不能是這樣的……

他慌得不行,一下子手指緊緊抓住了樓觀雪的肩。

樓觀雪垂下眼眸,玉冠下墨發深涼如雪將夏青籠罩,輕笑一聲。

“反正本來,我就不想給時間了。”

夏青真的沒想到他會就這麼咬上來,人都懵了,慌亂道:“你彆這樣……”

樓觀雪手指曖昧地摩擦過他的唇,幽紅邪光裡眼眸深若永夜,聲音慵懶帶著**未散的沙啞,笑說:“夏青,兩情相悅對我來說隻是情趣。你若是不同意,其實也沒關係的。”

“…………”

夏青人傻了,瞬間大腦一片空白亂成一團,徹底理不清思路。他渾渾噩噩甚至有些發懵地想,到底是誰給了他樓觀雪很溫柔的錯覺,以至於他敢一直這麼口無遮攔。

朝夕相伴那麼久,被他的表象所惑,差點都忘了第一次見麵樓觀雪是怎樣一個瘋子。

……靠。

夏青回過身來,瞳孔擴散,一下子撐開距離,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是!你要做什麼!這裡是梁國皇陵,前麵還有還多人,你能不能彆在這裡發瘋。”

樓觀雪微笑:“你覺得我在發瘋?”

夏青心裡有著自己都說不明白的慌張,眼神閃躲低下頭。可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太慫,抬起頭來,顫聲道:“你這不就是在發瘋嗎。”

樓觀雪垂眸,笑意加深,輕聲道:“哦,還有更瘋的,你要看嗎。”

我靠啊!

夏青頭皮發麻,想都不想,伸出手捂住他的嘴。

他們剛剛才經曆過那麼親密的動作,夏青被吻得唇色瀲灩,眼神也是帶著點潮意,現在主動伸出手去覆蓋樓觀雪的唇,四目相對,一下子氣氛更加曖昧了。

樓觀雪沉默看著他。

夏青現在隻想離他遠點,清醒一下。可是現在二人坐在一塊木板上,身處危機重重的梁國皇陵,四周是黑色詭異的水,暗處又蟄伏著無數毒蛇蟲獸,他根本無處可逃。但凡他再厲害點,身體再好點,夏青現在已經跳水了。

夏青絞儘腦汁:“彆這樣。”他慌亂中終於想到了樓觀雪說過的一句話:“你不是說過不會再逼我的嗎?而且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珠璣的棺,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怎麼辦,你總不能真的殺人奪寶,把他們全殺了吧。”好吧,樓觀雪可能真的全殺了。

“不可以殺人。我們要遵循先到先得的原則。”夏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還有,如果是這種事,我不同意怎麼可以沒關係呢!我說錯了,我覺得我應該還是能想明白的,等我想明白之後再說吧。”

樓觀雪將他的每一個神態都收入眼中。

內心的烈火在瘋狂啃噬心臟。

他的眼眸都染上了點紅色,猩邪冰冷,聽完最後一句話,似笑非笑說:“你是在耍我嗎?”

夏青:“啊?”

樓觀雪:“嗯,你慢慢想,最好想出一個我滿意的答案。”

夏青:“…………”

萬幸這個時候木板到了岸上,水路到頭,離開了黑水不用再被困在方寸之間。夏青幾乎是火燒屁股似的跑上了岸,隻想離樓觀雪遠點。

剛剛被他握住的蝴蝶,不知道著了什麼魔,居然賴著他不放了,撲騰著翅膀就跟一團幽幽藍火伏在他的肩上。

夏青悶頭往前走,他覺得自己把自己繞進了一個死局裡。脫離情緒一眼能看清的事,可他就是被什麼束縛,封印在繭中,破不開糾纏的絲,看不清虛虛實實。

好煩。

他到底在怕什麼?

又到底在逃避什麼?

夏青把肩膀上的蝴蝶拿下來,任由它停在指尖,隻覺得頭痛欲裂。

“啟動機關後,前方會出現一條白骨堆成的甬道,裡麵布滿障氣,最能擾亂人的心智。記住,一定要捂住嘴巴,不然很容易被困在裡麵。”

前方傳來寇星華認真的聲音。

夏青帶著藍蝶往前走,才發現所有修士也都上了岸,齊聚在一處平地上。

寇星華作為領頭人,正在跟眾人交代著關鍵處。溫皎就在旁邊,坐久了竹筏渾身難受,他受不了苦,皺著眉在旁邊,一臉不耐煩聽寇星華說話。

“皎皎,怎麼了?”寇星華自然也發現了溫皎的不對勁。

溫皎在楚國皇宮壓抑了很久的驕縱脾氣,在被一群人捧在手心嗬護後幾日便冒了出來,他不舒服便想發火,聽寇星華說完這一番話更是心裡冷笑。

果然還得靠他。

白骨道確實可以通向皇陵深處,可凶多吉少,一百人裡能有一人生還就不錯了。

——白骨道,白骨道,那一路森森的白骨全是每一個擅入者留下的。完全有更輕鬆的路走,隻不過需要梁國皇族血脈開啟罷了。

溫皎輕聲說:“星華哥哥,除了白骨道難道就沒有彆的路可以進去了嗎。”

寇星華皺了下眉說:“我們來之前,問了很多下過棺的前輩,都說梁國皇族下棺走的也是這條路。”

溫皎心道,騙你們的。下過棺的人,沒死在裡麵,出去後也會被殺死,莫名其妙家中暴斃。哪有真正了解這裡的人呢。

“可是,那裡聽起來好危險啊。”溫皎擔憂地看向他。

寇星華本想開口要溫皎留在這裡等他們的,但又想到大祭司的話,溫聲道:“沒關係皎皎,到時候你就牽著我的手。”

溫皎道:“不是的,星華哥哥,我在幼年喜歡看書,在古籍上看到過關於春商洞的描述。好像……好像是有另外一條並不危險的路走的。”

寇星華愣住:“當真。”

其餘修士聽到他的話也是愣住,眼中蹦出興奮的光彩來。

“小公子說的是真的?”

“白骨毒瘴聽起來就很危險,如果真的有彆的路,我們還是不要去冒險了。”

溫皎享受著一群人驚訝崇敬震驚的目光,唇角勾起:“沒錯。”

“夏青,你怎麼現在才來。”黃七在人群邊緣,是最先發現夏青走過來的,興奮地喊了一聲。

夏青肩膀上停著一隻藍色的幽蝶,衣袍將皮膚襯得格外蒼白,表情懨懨,唇有些不自然的紅。

黃七一愣,總覺得夏青有些不一樣,就……看著他怪不好意思的。之前在街上遇到,夏青慢吞吞咬著個糖人,皮膚白淨眼神清澈,頭發隨著風吹動就跟河畔的蘆葦荻花一樣,有種靜至極致,脫離俗世的感覺,但現在好像被人拉下俗塵。頭發依舊是亂的,藍色幽光下眼眸瀲灩,眼尾處似乎還帶了點紅,其實黃七看過很多眼尾帶紅的人,這樣的潮濕旖旎往往都會顯得比較曖昧,夏青心情絕對說不上好。聽到他的話,懨懨看過來,紅色像一抹印記,色若春曉,淡化了眉眼間的鋒利冷意,沾染了七情六欲。

黃七不由自主張大了嘴巴,想著溫皎之前的話,他以前是楚帝的寵妃?然後現在又變成那位前輩的情人?

他之前總覺得氣質不像,現在覺得,呃可能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你臉上怎麼了?”黃七小聲問道。

夏青故作鎮定,抹了把臉,漠然道:“什麼怎麼了?沒怎麼啊。”

反正眼神警告,就是兩個字“彆問”。

黃七默默咽下了嘴裡的話,眼神飄忽:“那位前輩呢。”

夏青:“哦,走丟了,不用理。”

黃七:“這能走丟?!他就留下你一個人?”

夏青也不想說是他刻意甩開的樓觀雪,含含糊糊應道:“嗯。”

黃七奇了怪了,同時心生憐憫道:“沒關係,他不要你,我們保護你,這皇陵危機重重,你跟著我們吧。”

夏青心情還是很低落,勉強地笑了笑:“哦,謝謝。”

溫皎話說到一半,視線突然就落到了夏青的臉上。他看著夏青和黃七說說笑笑,一下子拳頭在袖子裡緊握。

在船上他被夏青懟的毫無反抗之力,不過是因為夏青知道他以前的事,有他的把柄。可現在這裡是梁國皇宮,他才是這裡的主人!憑什麼!憑什麼還要受他的氣。

“我不要他跟著我們。”

眾人正你一言我一語非常激動地道“還有哪條路,勞煩小公子說個明白”“多虧了小公子,不然我們可能真要走那條白骨路”,誰料溫皎沉默在原地半天,突然俏生生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

寇星華愣住。

眾人也愣了。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落到了黃七和夏青身上。

灰袍少年肩上幽藍的蝶像是一簇無法忽視的微光,格外引人注目。

寇星華張了張唇:“皎皎。”

溫皎心裡有很多惡毒的話,但是他知道不能說,他還要在寇星華麵前維持形象。他突然想起了當初他對傅長生的那一番話,心中湧現出扭曲的快感來。身份互換,經曆互換,他還能保持那份善良嗎?長生哥哥,我真遺憾你看不到你喜歡的這個人、你為了他拋棄我的這個人,在麵對所有人的拋棄欺淩、明目張膽的羞辱後,會是什麼樣子。

溫皎眼眶又紅了,扁起嘴,就像是小孩子跟人吵架後鬨脾氣:“我不要他跟著我們!要是他跟著,那我就不跟你們了,你們自己走白骨道進去吧。”

黃七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眾人也是麵麵相覷,眼中滿是震驚。

寇星華雖然有點傲慢,但畢竟也是名門弟子,輕聲道:“皎皎,現在這裡危機重重,留下這少年一個人不好……”

溫皎眼睛還是紅的,仿佛他才是最可憐最委屈的人,說:“我就是討厭他,就是不要他跟著!沒關係,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們不用管。就是抱歉,星華哥哥皎皎不能給你們引路了,我在外麵等著你們吧。”

眾人一下子急了。

“不是!小公子你可千萬不要這樣!”

“小公子一定要給我們引路啊。”

黃七還想說什麼,被盟主一下子拉了過去。眾人都在暗中打量著夏青,發現他身邊那位實力莫測的前輩不見後,又是疑惑又是暗舒口氣。如果那位在他們還真不好做抉擇,但是現在就剩這個孤立無援的少年,他們心中的天平明顯倒向溫皎。

夏青的情緒其實一直都隻被樓觀雪牽動的。

蝴蝶從他的肩膀落到了手上,夏青還在想事情,對於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都沒怎麼在意。

盟主突然站出來,輕聲說:“小友,要不要你在外麵等著我們?”

夏青沒反應過來:“嗯?”

溫皎在旁邊又是得意又是暗恨。

這裡到處都是機關毒蛇,他等著看夏青露出驚恐無措的模樣。

盟主摸了下鼻子,說:“這……有一條更好的路卻是能少很多損失。或者要不,你跟溫小公子道個歉?”

夏青:“?”

什麼玩意?!

蝴蝶在他指尖吻了下,夏青抬眸,果不其然對上紅著兔子眼、陰毒嘲弄看著他的溫皎。

“……”

這已經不是見鬼,是被鬼纏上陰魂不散了。

夏青無力吐槽,偏頭:“不用,你們走你們的。”

盟主:“什麼?”

夏青道:“我走白骨道。”

盟主皺緊了眉,出於好心還是勸了句:“你一個人又沒什麼修為,進去凶多吉少。”

“沒事。”

夏青稍稍動了下手指,阿難劍的劍魂蔓延在每一處掌紋,他早就發現了的,邪物毒瘴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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