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大臉盤子隻剩下一丟丟的時候,楊石頭趕著驢車終於來到了楊家莊。
楊小濤也舒了一口氣,終於到了,可以下車緩緩了。
本來他們可以早點回來的,可是以楊石頭的個性,在路過高家莊的時候,難免又是一陣炫耀。
要不是楊小濤提醒時間不多了,楊石頭還能再呆一會。
沒辦法,誰讓他老丈人家在這呢?
楊小濤也散下了一盒大前門,這才從七姑八嬸中離開,也讓整個莊子裡有閨女的上了心,都在托人去楊家莊,打聽楊小濤的情況。
站在村口,看著充滿曆史滄桑感的石碑,上麵寫著村子建立的曆史。
楊家莊很早就在這裡,起初是清朝年間一個大戶人家的莊子,後來到了民國,這戶人家遭到軍閥的洗劫,漸漸淪為尋常人家的住宅。
整個村子是一個典型的北方村落布局,東西南北,中有十字街,道路寬闊,各個胡同裡的小道也不窄。
村北是一道土嶺,高不過三十米,坡度很緩,是高家莊以及西麵的白馬村的主要的耕種區域。
南邊是一座小山丘,地勢高,山勢起伏,山北村南還有一條河,在河的上遊百裡左右有一座水庫。
所以山南就是村子的種植區,記憶裡那裡種了山楂蘋果和山栗子。
胸口處,小薇躍躍欲試,仿佛回歸自然,舒暢的心情連楊小濤也能感覺到。
“不急不急,有你玩的!”
安撫住小薇,楊小濤就看到村口走出來兩個人。
一高一矮,矮的在前麵。
兩人穿著棉襖,矮的還披著軍大衣,不過看顏色有些老舊,披在身上包了大半個身子。
“太爺!”
楊石頭喊了一聲,楊小濤反應過來連忙跟著跑過去。
再次見到楊太爺,老人麵孔蠟黃比先前蒼老了幾分,滿頭銀絲如同鋼針,卻沒了往日的茂密。
“太爺!”
楊小濤趕緊上前伸手扶著胳膊,楊太爺卻是抬腿一腳踢在楊石頭屁股上。
“小混蛋,這麼晚回來,乾嘛去了!”
“全家人都等著呢,沒輕沒重!”
楊石頭陪著笑,不敢躲閃,“太爺,大壯叔。”
“這不拉的東西有點多,走的慢了些!”
楊石頭訕訕的笑著,露出身後的驢車。
楊小濤這才看向一旁的高大身影,一張國字臉,麵方耳廓,站在那裡,一雙圓眼裡透著正氣。
“大壯叔。”
楊小濤跟著喊了一聲,這人是楊大壯,村子裡的村長,也是民兵隊長。
據說今年閱兵的時候,他還參加過民兵方陣,是周圍遠近聞名的人物。
當然,這些都是楊石頭告訴他的。
“小濤,回來就好!”
楊大壯說話聲音洪亮,裡外透著親切。
“小兔崽子,回來一趟帶這麼多東西乾嘛?”
另一邊,楊太爺走到驢車前,看了一眼就回頭罵起來。
楊小濤笑笑,“這不回來孝敬您嘛!”
“滾粗,孝敬我還輪不到你。”
楊太爺說著,眼睛卻是看到車上的白酒,一個抄步邁上驢車,順手就將一兜子白酒摟在懷裡。
“你這小子,要是磕破了咋辦?不知輕重!”
楊小濤笑笑,楊大壯在一旁拍拍他肩膀,“太爺等了一下午,菜都熱了兩回了。”
楊小濤聽了心中感動,這才是家的感覺。
不論多晚,都有人等伱回家吃飯。
“小石頭,趕緊駕車。”
楊太爺拎著酒瓶,看了眼車上的東西,趕緊催促著。
楊石頭立刻拉著驢車往前走,楊小濤和楊大壯倆人跟在後麵,說著話。
說話間,天已經黑下來,村子裡沒有路燈,路兩旁的屋子開始點起煤油燈。
一點點燭火透過窗戶照射出來,熟飯的味道在周圍傳播,更添一份煙火氣。
很快車子來到“大隊部”裡麵,其實就是村子裡辦公的地方,因為經常在這裡集合隊伍出工,所以就叫了這個名字。
當然,現在這裡還是全村吃飯的場地,整個生產隊的集體餐廳。
這還是全村唯一有電的地方。
平常放電影也是在這附近。
車子停下,早就有人在院子裡等著,燈打開,照出一片人影。
“小濤,回來了!”
“回來了,帶了好多東西!”
“不得了嘍,老根家小子出息了!”
議論聲圍繞在楊小濤周圍,楊小濤連連客氣,這些人可都是叔叔伯伯嫂子姑子,可不能怠慢了。
不少人看著車上的東西,露出羨慕神情。
這年頭可是吃大鍋飯的,隻要到了飯點,家家戶戶端著飯盆和拿著筷子就去村子的食堂也就是大隊部裡吃飯。
當然,這隻是形式上的平均,讓所有人都有飯吃。
所以,按照道理來說,楊小濤帶回來的這些東西都會交給大隊部看管,然後吃飯的時候全村人都來吃。
但實際上,在一個大隊裡德高望重的老人往往具備更多的說話權,一些村乾部也有更多的自主權。
不是說他們腐敗,薅社會主義羊毛,而是根據實際情況做出的調整。
人情往來,都是一個村的沒啥說的。
楊小濤是楊家莊的人,這點他們都清楚。
所以,這些東西就是楊小濤的,他想怎麼著誰也沒說的。
畢竟,這是人家買回來孝敬長輩的。
“好了,都見著了。一會吃完飯,各回各家,明天就是過年,有的鬨!”
楊太爺見眾人圍著楊小濤,連忙開口,眾人這才散去。
不過,仍舊有幾個人站在那裡。
楊太爺也不說,楊小濤有些詫異,這幾個人都不熟悉。
就在這時,幾個人互相對視一眼,齊齊上前,彎腰躬身,嚇得楊小濤趕忙躲開。
“幾位大爺,叔伯,你們這是乾什麼?”
“我可受不起啊。”
楊小濤莫名其妙,連忙說著,一旁的楊大壯卻是開口解釋道。
“去年你讓太爺帶回來的錢,給他們修建了房子,今年不用挨凍了。”
“這份恩他們現在還不了。但這情必須要記下。”
“不然,他們一輩子都是心事。”
楊大壯解釋的透徹,幾個人加上表情也是真摯。
“小濤,老叔是真的感謝你,要不然你那錢,我家小三早就凍死了。”
領頭的一個老人年紀和一大爺差不多,但精神卻是差了一大截,說完話還要繼續鞠躬。
楊小濤一個步子抄過去,一把扶起老人。
“老叔,你這話,那就是把我不當楊家人啊。”
一句話,說到眾人心窩子裡去。
老人更是眼中含淚。
“老叔,各位叔叔伯伯,我楊小濤是楊老根的種,就是咱楊家莊的娃,身體裡淌的是楊家莊的血,就是死了也要埋在這祖墳裡。”
楊小濤根本沒多想,直接就說了出來。
楊太爺看的真切,對著眾人喊道。
“對,小濤說的對。老九,你就彆難為他了!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都收拾收拾,一會兒去我家,給小濤慶祝!”
“這小兔崽子可是帶了好幾瓶酒,一會兒咱們哥幾個喝一盅!”
“哈哈哈”
楊太爺地位高,說話硬實,幾人見楊小濤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更是說到他們心窩子裡了,便更加熱情起來。
隻有楊小濤在一旁有些奇怪,什麼慶祝?不就是回個家嗎?還用得著搞這麼大?
而且,回家?
他印象裡,這老家早就塌了,以前老爹還在的時候,回來就住在大隊部裡啊。
心裡沒底,卻是和楊石頭一起趕車跟著眾人走。
隻是轉了個圈,就在大隊部旁邊停下,麵前是一扇雙開的木門。
楊太爺揮揮手,“小濤呢?過來開門!”
楊小濤從人群中走過去,看著兩扇充滿歲月痕跡的大門,疑惑的伸手去推。
吱~~
木頭嘎吱響,門被推開,裡麵是庭院,對頭兩間房子。
“太爺!”
楊小濤回頭,楊太爺卻是讓他先走。
楊小濤不明白什麼情況,但自己隱隱覺得猜到了什麼,疑惑著邁過門檻,走到屋裡。
“哈哈,好了,咱們進去!”
楊太爺說完,楊小濤立馬明白怎回事,這份禮他可不敢收。
“太爺,您把話說明白啊,這是咋回事?”
楊小濤堵住眾人,趕忙問道。
“你這娃子,這麼聰明還猜不到?”
一旁的老叔突然開口,卻是笑著說的。
“這事我來說。”
楊太爺走到楊小濤跟前,看著楊小濤就像看自己的後代,眼中柔和,聲音卻是鏗鏘。
“你家搬出去的早,村裡的房子早就塌了沒人管。現在早找不到地了。”
“上次你給的錢,剩下的就把我這房子裝了一下,平時我給你照看著,以後回來了也有個地方落腳!”
楊小濤哪能聽不出話裡的意思,這明擺著就是給他害了兩間房子啊。
激動,開心還有深深的濃情。
“太爺!”
“我,我”
楊小濤言語混亂,眼眶有些通紅。
“說到什麼?你不嫌我這個老頭子就好。”
“不,不嫌棄。”
“以後您就是家裡人,我,給你養老送終!”
楊小濤說的話並不突兀,周圍人也沒什麼驚奇。
楊太爺帶著族人鬨革命打鬼子,一家人就剩了他自己,大家夥早就說好了,全村給太爺養老送終,現在多他楊小濤一個,不多。
“哈哈哈”
楊太爺豪邁的笑著,眼淚流出兩滴,卻隨即消散。
“好,今後咱爺倆搭夥過日子,你小子可得管酒啊。”
一把將楊小濤扶住,手指如鋼筋,容不得拒絕。
“起來,這是好事,開心事,走,進屋吃飯。”
楊太爺率先走著,楊小濤站在一旁卻是迎接眾人。
這是他家,主人迎接客人,天經地義。
走進屋子,比起四合院的房子有些小,四周都是用泥土糊起來的,牆壁為了乾淨,都糊了報紙。
東西兩間屋子,中間算是客堂。
一個灶台,一個爐子,一個炕,一張床。
很快,屋子裡升起火,楊石頭的媳婦領著兩個老婆子過來幫忙,楊小濤和楊石頭將車上的東西都給搬下來。
而前堂裡圍著桌子坐著七八個老人,一旁的楊大壯端著茶壺在桌前倒水。
楊石頭的媳婦姓王,娘家高家莊的,人很老實,本分,話不多,但乾活很是勤快。
楊小濤看鍋裡隻有點白菜梆子,沒有肉隻有一點油沫子飄在上麵,並沒有覺得被慢待。
在當下這頓飯已經超過農村的水平了。
況且,在這吃大鍋飯的年代,這就相當於開小灶了。
心裡感慨著,挽起袖子,就來到案板前。
“石頭哥,把那紅色包拿過來。”
楊石頭正把攢下來的奶糖偷偷塞進媳婦兜裡,被楊小濤一叫,媳婦的臉頓時紅了一片。
“哎,好。”
楊石頭趕緊從袋子裡找出一個紅包,遞給楊小濤。
等包打開後,裡麵是一大塊肉。
昏黃的煤油燈下,肉的顏色有些發黃。
周圍陪楊太爺嘮嗑的人注意到這裡,眼睛都是瞪大。
“這是羊肉!”
一個鼻子尖的聞著膻味,肯定的說著。
楊小濤已經拿起了刀,剁剁剁的將羊肉切成片。
“今晚喝羊肉湯,我請了!”
一句話,屋子裡熱情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