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竹葉上還有些昨夜暴雨積的雨水,隨著那人開門的動作被甩落在地上。
今日出門便看向了石台旁邊,有幾片昨夜被狂風卷積的柳枝堆在那裡,其餘的什麼也沒有。
柳枝兒浮在湖麵上,惹得那些湖魚爭先恐後的用圓嘴吸著。
湖麵倒映出一白淨麵孔,荔肉白琵琶大袖道袍,腰間係了條淡紫色絲絛,一個小銀冠高束著墨色長發垂到背心,幾縷發絲被湖風吹到肩前。
“謝道爺。”趙九不知道何時來到他身邊,聲音有些嘶啞,“少爺請您飛花閣一敘。”
“你嗓子這是怎麼了?”謝意轉頭看他,“昨夜著涼了?”
“昨夜受了涼。”趙九點了點頭,“無礙的,多謝道爺關心。”
“吃的準備好了嗎?”謝意挑眉對他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步便向長街遠處那張牙舞爪的大樟樹走去。
趙九愣了神,等那人走過他幾步了才跟了上去。
不得不說蔣小爺眼光真不錯,趙九心想。
湖風從窗口吹入,於淮舟看著窗外隻在湖邊露出半個玉麵的日升,雙手後背著,其中一隻手捏著玉扇柄。
“唉。”窗口傳來一聲歎息。
“於掌櫃真是多愁善感啊。”那荔肉白身影推門而入,熟練的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大清早的唉聲歎氣的做什麼?”
趙九在身後跟著,見謝意自己倒了茶水,便又給另一個位置上斟了一杯茶,轉身出去端淨手盆去了。
“噗~”謝意一口濃茶從口中噴出,“咳咳咳……”
於淮舟轉過半邊身子看向他,眼底青黑一片,平時那精明狐狸眼此時眼皮半耷拉著,看起來很憔悴,好像一夜老了十多歲。
“嘶。”謝意拿帕巾擦了擦嘴巴,站起身走到他身邊轉圈打量,“你昨夜被狐狸妖吸乾陽氣了?”
“去你的吧。”於淮舟打了個哈欠,推開在他身邊轉圈繞的他頭暈的那人,“拜你所賜。”
“我昨夜也沒化妖啊?”謝意覺得好玩,賤兮兮的朝他笑,“若不是有妖怪扮成我的樣子,把你迷的夜不能寐了?”
“我真受不了了,你還笑得出來?”於淮舟拿著玉扇啪一下丟在桌子上,沒好氣的說道:“為了你的事我吃不香睡不下,頭發一把一把掉,你不心疼自己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嗎?”
“你又在愁什麼。”謝意將桌子上的玉扇拾起,放回他麵前,“為了我的什麼事?”
“你說什麼事?”於淮舟狐狸眼幾乎瞪圓了,拉得那黑青色更大一圈,“你要教那小孩兒,你便好好跟他講理,你一直說話刺激他做什麼。”
“我又說什麼刺激他了?”謝意將他茶杯往他跟前推推,“彆生氣。”
“人家在我那小廚房呆了一下午,就想自己動手給你做點兒愛吃的。”於淮舟端起茶杯,茶都遞到嘴邊了,嘴巴還叭叭的說著,“你倒好,說什麼不吃那個廚子做的菜,再送不來飛花閣了,你不知道那是他做的菜?你說他聽了心裡怎麼想。”
“他怎麼想。”謝意垂眸盯著茶杯中晃動的褐色茶湯,一圈一圈的散開。
“你說他怎麼想,聽到整個人都像傻了一樣,外麵吹那狂風,眼瞅著馬上要下雨了,他傘都不拿一把。我叫趙九跟著他,給他送傘。趙九說那人像看不見他一樣,叫他也沒反應。嘴裡一直嘟囔什麼薄荷水什麼糖畫,站在神魚橋上就不動了。”於淮舟放下茶杯,深呼吸一口又說,
“昨夜那暴雨多大你不知道?趙九用傘遮都遮不住他,就在橋上跟著他淋啊。後來突然瘋了似的往蘅蕪苑去了,趙九見到花娘將他逮進蘅蕪苑,才回來。小廚房給趙九灌了一罐薑茶,今日還不是病了?”
“我沒那個意思。”謝意指尖捏著茶杯沿,指肚發白。
“那你是什麼意思?”於淮舟將身子轉向他,衣擺掃過那精紋桌布,盯著他那發白指尖,“今兒早就叫趙七去蘅蕪苑瞧了,現在還沒回來,你也彆太擔心。”
“菜上一股子藥油味兒。”謝意看向窗戶外麵,抿著嘴,“手不方便何必做那些多餘的事。”
“彆人還不是……”於淮舟話說到一半,手捏著扇柄突然頓住了,“對呀,他手還受著傷,他做什麼菜?”
“哎呀,哎呀。”於淮舟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這腦子,百密一疏,我昨夜就是想不通,你這次為何如此絕情。”
室內又安靜下來,門口傳來腳步聲。
趙九和另一個小侍端著銅盆進來,“少爺,趙七回來了。”
“哎呀。”於淮舟終於擠出一個笑,急忙對著趙九說,“叫他現在過來。”
於淮舟和謝意淨了手,趙七就進來了。
“少爺,道爺。”趙七見禮,“屬下來回稟。”
“快說快說。”於淮舟朝他招手,“過來坐下說。”
“蔣小爺昨夜發了高燒。”趙七走到他們身旁站著,“曹掌家寅時出門時發現的,花老板顧了一個時辰,貼了濕帕子喂了些藥。”
“我去的時候還燒著,請的鎮醫還沒到。”趙七認真的回稟著,“蔣小爺臉都紅的發青了,一直在發抖,我叫花老板又給他蓋厚了些,兌了些退燒的藥劑,煎服下去熱氣退了,見小爺睡了我才回的。”
“那便好,辛苦你。你下去吃些東西,等過一個時辰再去蘅蕪苑瞧瞧他。”於淮舟這才把屁股完全坐下,鬆了一口氣,“沒事便好了。”
“是,少爺。”趙七衝著謝意和於淮舟拱手,退了下去。
“吃吧。”於淮舟瞧著那人垂著眼,“他也沒事,先將飯吃了。”
“嗯,你吃吧。”謝意起身,朝他扯著嘴角笑笑,“我沒什麼胃口,出去走走。”
“謝意。”於淮舟拉住他,正色道:“他現在睡著,你過去又能如何,你坐下把飯吃了,一會兒我們一起過去瞧瞧,順便叫小廚房做些吃食,帶過去,他醒了也能填填肚子是不是?”
“趙五!”於淮舟衝著房間拐角叫道:“去叫趙厘備著些他們妖受寒愛吃的東西,清淡些。”
謝意這才坐下,身後閃過一道黑影。
一碗青菜小粥被放在他麵前,這人有些心不在焉,端粥那人勸他:“知道你擔心,也得顧了自己身子不是?快吃。”
銀杏樹葉被昨夜暴風打的一地都是,蘅蕪苑今日罕見的沒開門接客,紅色大門從內鎖著。
後院有幾個灑掃侍從在清理著地麵,柴房裡卻擠滿了人,甚至都從門口都溢出來了。
“出去,出去!都擠在這兒做什麼?新鮮空氣都被你們吸跑了!”花娘拿著帕子把一群小蝴蝶向外趕著,“你們瞧了他也不會立馬就好,自己到屋子裡去練女工去!”
那些小蝴蝶這才翩翩飛走了,後院裡隻剩下竹掃帚清理地麵的聲音。
“唉。”花娘坐回木榻旁邊,又替榻上那人攏了攏被角,“可憐的孩子,這又是何苦呢。”
本就在風月場中打轉,她怎麼會瞧不出榻上這人對那道長的心思?
不過心有所係,情不由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