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春與蕭啟森(1 / 1)

春天是萬物複蘇的季節。

窗外是草長鶯飛二月天,透過實驗室的窗戶往下俯瞰,我能夠看見大學操場上的善男信女們在草坪上說說笑笑。

他們時不時相擁,時不時看著對方羞澀靦腆地笑。

在明媚的陽光下任憑情欲燃燒。

人,天生就是荷爾蒙的奴隸,多巴胺的仆人。

就像動物世界裡趙春祥老師的念白一樣。

“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節。”

繁衍是人的本能,談戀愛並不是什麼壞事。

隻是這對於我來說,這似乎有些難以理解。

愛情的甜我看彆人享受過,愛情的苦我也看彆人吃過。

隻是代入到自己身上,似乎就缺少了實感。

簡單來說,我既不明白人為什麼要戀愛,也想象不到自己談戀愛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昨天,小師妹在實驗室裡痛哭流涕,毫不客氣地用完了我用五元錢新買的大包紙巾,洋洋灑灑地怒斥自己的男朋友是個劈腿渣男。

全文數萬字,慷慨激昂,抑揚頓挫,洋洋灑灑,聲色俱厲。

詳儘不輸出師表,抒情更勝陳情表,實在令我汗顏。

這小小的生物實驗室怎麼能夠容得下這樣一個冉冉升起的文學新星,實在屈才。

倘若她將此等造詣放在論文之上,一天一篇sci不為過,恐怕到時候就是我叫她師姐了。

結果第二天早上,她就笑嘻嘻地向我請了假,說先前的事隻是誤會,騰出時間陪男朋友去了。

豈有此理,那我的餐巾紙豈不是白白犧牲!

我去找了一趟導師,希望他能夠報銷,他很客氣,叫我沒事的話就趕快滾。

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順便為我剛剛死去的那一批菌落緬懷。

我就一個問題,這玩意兒怎麼那麼難養活呢?生命的韌性呢?

這樣看來,我的博士畢業論文看起來又要難產了。

我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我的導師就慌慌張張地推開了門。

“蕭啟森,準備一下,下午領導過來視察。”

看我老師慌張地反應,這次來的級彆還不低,至少比我老師高得多。

又他媽視察,有個屁好看的,這些領導整天就喜歡瞎逛。

......

好看。

你們相信一見鐘情嗎?

她身量高挑,看起來很瘦,給人一種偏瘦弱的感覺,氣質很恬靜,很溫和,像一條清澈的溪流。

膚色偏白,頗有幾分林黛玉那種弱柳扶風的感覺。

她那天穿了一條淺色的長裙,長發,簡直就像是中走出來的少女。

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她衝我友善地笑了笑,我觸電般收回自己的眼神,仿佛被什麼東西灼燒了一般。

“蕭啟森,你跟孟老介紹一下,我們這的設備儀器,給他講講你的研究方向。”

導師輕咳了兩聲,小聲對我囑咐道:

“小蕭,咱可是刀槍堆裡滾出來的,咱可彆丟份啊,”

“上點心,體現出你的素質來,你可是我最好的學生,孟老可是行業巨擘啊。”

“我和你的前途,可就靠這一戰啦。”

我無語。

我的導師資曆淺,又沒什麼學術上的背景,我們這攏共就大貓小貓兩三隻,當初我稀裡糊塗就跟了他,啥項目都難做,我就差自己掏腰包做實驗了。

雖然他這樣說倒也沒錯,但總有幾分矮個子裡拔將軍的感覺。

我像往常一樣領著孟老做著基本的介紹,但眼神卻止不住地向旁邊的長裙女孩飄過去。

她將長發攏在耳後,露出雪白的脖頸,很認真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

等到把這邊的東西介紹完,又洋洋灑灑地談了談我自己的實驗方向。

主要是土壤微生物的研究方向,以及有益菌的培育。

我寄希望於能夠人工培育出一種能夠降解土壤中有害物質的微生物,嘗試了幾種,卻始終缺少實質性的突破。

孟老思索了片刻後說道:

“你這個課題難度相當大,但卻是造福人類社會的好事。”

“不像有一些虛頭巴腦的課題,純粹是為了論文而研究。”

“孟老,那邊還有會,要不我們...”

我的導師湊上來提醒了幾句,孟老點了點頭,隨後說道:

“春,你先在這裡呆一會兒吧,叫這個年輕人帶你在學校裡逛逛也好,你們年輕人之間多交流,我這會估計要開半天。”

“好的,爺爺。”

春的聲音很好聽,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卻又不至於像網上標榜溫柔的聲音那樣嬌柔做作。

這也許是生性溫柔的人,自帶的一種氣質吧,我說不清楚,畢竟我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女孩。

我也才知道,這位業界頂頂大名的孟老,竟然是眼前這個女孩的爺爺,原本還以為是學生之類的。

孟老和導師兩人聊著閒天,自顧自地離開了。

徒留我和春留在實驗室裡。

我正想著怎樣的開口比較得體。

她卻先一步對我說道:

“你剛剛...在偷看我吧。”

......

我微微一愣。

她身體微微前傾,一股清香縈繞在我的鼻尖,叫我無處可逃。

那細長的睫毛微垂,弄得我心裡發癢,下沉的眼皮卻遮掩不住眼中閃過的狡黠。

這猝不及防的話語讓我的臉頰有些發燙,慌忙移開了目光,向來通透的大腦仿佛被一團亂麻給堵住了一般,叫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開玩笑的,你衣服上有東西。”

她將我白色研究服上的一根發絲捏起,隨後隨手彈向一邊。

“咳咳,我帶你在學校裡逛逛吧。”

我輕咳了兩聲,以緩解自己剛剛呆愣的尷尬。

“好啊。”她朝我笑了笑。

我逃也似的走到她前麵,心中思量起,從何處開始參觀比較好。

未名湖吧,那個地方不錯,她應該會喜歡。

......

她的確很漂亮。

一路上頻頻有人投來羨慕的目光。

女孩們羨慕她的漂亮,男孩則免不了羨慕我身邊有這樣的美人相伴。

我向來不希望這種被人群注視的感覺。

整天在實驗室裡不見日光的我,更加經受不起目光的拷打。

也許這使得我的表情有一些僵硬。

“蕭同學,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春直白地問道,對上她那發自內心的關心的眼神。

我差一點再次手足無措。

“我平常很少出來,所以有些不習慣罷了。”

聽著我的回答,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是耐得住寂寞的類型呢。”

“...算是吧。”

我想了想,我倒是常常聽見師弟師妹們抱怨科研的枯燥。

但我卻並不這樣覺得。

孤單,安靜,有事可做卻又不過分勞累。

這對我來說就是理想中的充實人生。

“你怎麼知道我姓蕭啊?”

我忽然反應過來,疑惑地問道。

春笑道:

“工位上不是有寫嗎?”

我正感歎於她的心細,就看見幾個年輕的學妹湊上來要春的聯係方式。

“學姐,你好漂亮,能加個微信嗎?”

“我不是你們學校的學姐哦。”

她這樣說著,自然而然地和本校的學妹們攀談起來。

我憑欄眺望,仿佛自己對於這個學校才是一個外來人。

果然,溫柔的人對誰都溫柔,並不隻有我是特殊的。

雨下給富人,也下給窮人;下給義人,也下給不義的人。

這真是一個慘痛的教訓。

......

我的師妹在實驗室裡抽了抽鼻子,在空氣裡嗅了嗅,接著狐疑地看向我。

“師哥,你還是我的師哥嗎?”

這短短的一天假期,難道把她僅有的一點腦細胞也折損了,那可真是大事不妙。

“我怎麼感覺你今天心情很低落,一整天都沒說一句話呢。”

“我平常不就這樣。”

我沒好氣地衝她翻了翻白眼。

“不對,我今天從你身上聞到一股戀愛的酸臭味。”

她皺著眉頭思索著,似乎在探討一個世界級的哲學問題。

“再加上你愁眉不展?...”

“單相思?”

她究竟是怎麼用鼻子從空氣中聞出這個信息的?這就是女生的第六感嗎?

我現在掉轉自己的研究課題還來得及嗎?我感覺她的這一特異功能已經足以成為我新研究的對象了。

見我沉默不語,她顯得非常激動。

“不會錯!雖然不知道了發生了,對這種事情一竅不通的師兄竟然戀愛了。”

愛情這種東西,來的時候或許沒辦法察覺,但離開的時候一定會讓人心裡空落落的。

我並不是一個喜歡騙自己的人,因此並不打算反駁她的話。

“不會吧,我才離開一天,一見鐘情?那個係?那個班?姓名?性彆?”

她的問題像是雨後春筍般爆裂而出,叫我難以招架。

“性彆?難不成還能是男的?”我挑了挑眉頭,沒好氣地說道。

她有些害羞地撓了撓頭:

“萬一呢,我又沒見你對女生感興趣過。”

“總之先彆做實驗了,先從寫情書開始吧。”

“不是...我聽人說,表白是凱旋歌,不是衝鋒號啊。”

“有我做軍師,還能錯了不成。”

我感到身後一股強大的推背力,手上的托盤咣當落地,上麵的試管也不負眾望的摔成了一地碎片。

“......”

“......”

我倆相顧無言,隻得清理戰場,假裝無事發生。

......

明明我說了,我們可能以後再也不會見麵了。

但師妹卻很執著。

“咱沒銀子,沒路子,靠的就是機會,機會來了接住了,咱就能翻身。”

“先預備著,總不會錯的。”

於是我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封。

奈何師妹是個嚴格的編輯,任憑我怎麼寫,她似乎都不甚滿意。

“這封寫的太直白...”

“這封寫的又太油膩...”

“這封...師哥...女孩子要的是浪漫,不是浪,你這寫的都是些什麼啊...”

“直接說我喜歡你不行嗎?”

我手足無措地問道。

她重重歎了口氣。

“師哥,你笨拙的樣子,頗有你妹夫當年的風範啊。”

“至少委婉點唄。”

我想了想,寫了一個函數。

“r=a(1-sinθ)...”她疑惑地挑了挑眉頭,“這是啥啊。”

“笛卡爾心型函數。”

“哇,好土。”她誇張地吐了吐舌頭,“不過倒是真有你這個大直男的風格。”

我挑了挑眉頭,一把將信紙抽了回來。

“就這個了,做你自己科研任務去,少在這煩我了。”

“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吃飽飯罵廚子,念完經大和尚,這世道怎麼了?...”

我沒功夫理她的碎碎念。

她還會再來嗎?我這封信到底有沒有機會送出去?她會接受還是拒絕?如果拒絕又會說什麼?

我滿腦子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久久無法平靜。

......

她的確沒有再來過。

我傻裡傻氣的信也沒有機會送出去。

糟糕的事情卻先一步降臨到我身上。

“師哥,你彆生氣,導師可能隻是忘了...”

一向跳脫的師妹,此刻小心翼翼地勸道。

“忘了署名?這麼重要的事能忘了?”

我看著報紙上的報道,心中猛地升起一股邪火。

【重大突破!人工複合功能型菌落,繁殖迅速,可降解土壤多種有害物質,能使多種常見作物增產10%以上】

旁邊則是印著導師春風得意的笑臉。

“師哥,你冷靜一下,彆...”

我聽不進任何的言語,任由怒火將整個人點燃,摔門而出,直直向著導師的辦公室衝去。

這是他單獨的辦公室,沒有彆人。

我一腳踹開門了,隨後將那本期刊甩到了他的臉上。

“姓黃的,這就你他媽乾的破事?我跟你這麼幾年,你就這麼對我?”

他從一開始的發懵緩了過來,隨後竟然直接跪在了我的麵前。

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蕭啟森,你是天才,是金子,早晚都會發光的,而我是庸才,我想要向上爬,一定要通過這種卑劣的手段,你放過我吧,我到時候還你一篇文章!”

他說罷,重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額頭被磕破了皮,滲出血來,看起來格外讓我厭惡。

他平常對我們不錯。

不僅會跟我們開玩笑,對我們也是極好,非常有耐心。

出去聚餐也都是他掏腰包,也很少見他生氣。

這次的事是如此的突兀,他又如此乾脆扔下了錯誤。

我隻覺得一陣眩暈感從腳底上升下來。

什麼還你一篇,什麼天才,什麼庸才?你也做研究,你也搞學術,你真的不明白那些東西代表著什麼嗎?

惡心。

我從沒有過這樣強烈地作嘔感,我幾乎要立刻將我的五臟六腑都嘔吐而出。

我隨手拿起旁邊花瓶,重重地給姓黃的頭上來了一下。

血同水一起在地磚上流淌。

看著他倒在地上,我心中竟然沒有害怕,渾渾噩噩地走出了房間。

......

我蒙著臉走在街上,靠著星巴克的牆根坐著。

看著人來人往,夜色迷蒙,我忽然有些迷失了。

我該去哪兒呢?

一個殺人凶手,一個被背叛的人。

我甚至沒有辦法買些東西果腹,因為害怕被警察追蹤,我連手機都扔進了河裡,身上更是沒有現金。

正當我在街頭迷茫展望時。

眼神卻驟然間聚焦在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上。

那高挑的身影給我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抬起頭,春將頭發撩到耳後,正在衝我溫柔地笑。

我愣了一瞬,旋即反應過來,準備起身逃跑。

“他沒有死,現在應該在醫院裡吧。”

“你看這個。”

她將手機上的頭條新聞點開,伸到了我的眼前。

【學術造假!人工菌落培育者另有其人!】

“這是你的成果吧。”她微笑道,“現在回到正確的人手裡了。”

我忽然很想哭。

事實上,我也的確哭了。

在十字街頭的鬨市,我嚎啕大哭,被一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攔在懷裡,輕輕拍著後背,哭得像個八個月大的孩子,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

後來我的導師鋃鐺入獄,而我在春和孟老的幫助下徹底在學術界嶄露頭角,發光發亮,這一切的發展太過夢幻,讓我始料未及。

某一天的夜裡,春將我約了出來,我拿著那封存放了好久的信,以為它會在今天有了去處。

在一個私人的包間裡,外麵夜色正好,氣氛逐漸曖昧,我甚至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的打起了鼓。

“現在...我正式向你發出邀請,蕭啟森先生。”

春清了清嗓子,麵前很鄭重,我還是第一次從隨和的她臉上看到這樣認真的神情。

這些年我收到過的大獎無數,出席過各種大會,但這種空前絕後的緊張感,卻是第一次體驗。

風聲中,我感覺自己的心跳漏拍了一下。

“要參與避難所計劃嗎?”

春問我,隨後將那個避難所計劃的牛皮紙袋,推到了我的麵前。

牛皮紙的封帶上,寫著“機密”的警告字樣。

我的心情一下鎮靜下來,她示意我打開。

看完了以後,我問道:

“往後餘生都要呆在那些地下設施裡嗎?”

“確切地說,是緊張的國際關係緩和之前。”

春女士解釋道,隨後又補充說,

“其實也差不多。”

“那你呢?”

“我自然也在其中。”

那豈不是說,我們將被派往不同的設施中服役,除非國際關係緩和,否則永遠不會再見了嗎?

我將口袋裡的信紙往兜裡塞了塞。

抱歉,信紙先生,今天也不是一個好時機,你估計要繼續陪我再等一等了。

“抱歉...”

我說道,這樣的方案太過沉重,我的自我奉獻精神顯然沒有達到標準。

“不用抱歉,是我太為難你了...”春勉強地笑道,臉上是難以遮掩的失落,“畢竟...你大學的時候說過,自己算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呢。”

“是我誤會了,今天的事還請您...”

“我願意。”我回答道。

今天的所有事都出乎預料,但我還是說出了我願意。

春愣了一愣,顯然不明白我為什麼轉換了口風。

那個男人能忍心自己心愛的女孩在眼前露出那樣失落的神情呢?

即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願意摘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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