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寧等到緋玉回京,是在南海之役結束後一年,神康十六年的夏天。
五月初九,豔陽天,天上微微有幾絲雲。
緋玉已經過了二十周歲的生日。
十八歲她走,二十一歲才回來,正是一共三年。
皇帝派太子率群臣親至城外十裡迎接定海侯,如同他親至。
女兒要回家了,薑寧看太子都順眼了不少。
尤其想到太子心裡不知正怎麼罵,卻隻能在這裡曬著大太陽等緋玉,她更開心了^^
——終夏說,南海軍的捷報每送來一次,太子就會到鳳藻宮和許皇後密談一次。
緋玉得封定海侯的第二天,許皇後就稱病,足有一整個月沒出宮門,除皇帝和自己的孩子外也沒見一個人!
哈哈哈哈!
林如海也說,那幾日太子來上他的課,簡直是把“不情願”寫在臉上^^
他這樣一心為國為民的人,這三年都和她說了好幾回,太子真是:“孺子不可教!”
如果說,一開始皇帝令他為太子老師,他還懷著能把太子教“好”的決心,現在他已死心七成。
而且皇帝給緋玉的排場真是大。
當年穆姐姐和終夏平定高昌回京,都沒有太子/皇帝親迎的場麵。
這是皇帝子承父業又在挑撥離間女將,還是“補償”緋玉沒能得封國公?
亦或隻是當年穆姐姐和終夏回京,隻有數百親兵相隨,搞不起太大的排場,而緋玉帶回來了當年帶走的禁軍一萬,還有南海軍其餘有功之將?
可穆姐姐與終夏幾乎是孤身回來,也是尊太宗皇帝之命。
其實薑寧不是很在乎!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緋玉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
戰報上次次大捷,都是緋玉次次身先士卒換來!緋玉從不在信裡說她受傷,若非終夏能從儀鸞衛裡得到消息,她都不知道緋玉曾重傷瀕死!
前哨報:
“定海侯還有十裡!”
“還有五裡!”
“還有三裡!”
薑寧餘光瞥見太子把擦汗的棉巾丟給太監,煩躁地整了整衣襟。
承恩公滿臉隱忍。
前哨不再報距離了。
薑寧已經能看見遠遠揚起的煙塵。
大軍已至。
定海侯林薑——林緋玉——緩緩勒馬,一眼便在數千人中看到了娘。
娘也看到了她!
哈哈,她回來了,娘哭什麼呀!
林薑忍淚下馬,先至太子身前行禮,被太子咬著牙親自扶起,說了許多嘉獎勉勵之語。
接著是穆長音行禮。
太子亦親自扶起,背著由東宮屬官寫好的讚辭。
林薑便向太子引見了此次同她一起回來的六個有功之將。
看到男人,太子臉上的笑自然多了。
群臣請太子回鑾:天氣炎熱,不宜在外久站,陛下還在宮中等候。
太子便上馬,請定海侯同行。定海侯主動錯開半個身位跟隨。
薑寧和林如海並肩而行。她望著女兒的背影,回憶著方才貪婪收入眼中的,女兒的模樣。
瘦了,瘦了好多。三年前眉梢眼角還有些青澀稚氣,如今已經全然不見了。
容貌沒改,還是像她。
可把她、穆姐姐、終夏和緋玉放在一起,隻怕不認識的人會疑惑,到底誰才是緋玉的親娘?
女兒變成這樣,真是——
太棒啦!
*
薑寧身無官職,也不想開特例去大明宮蹭宴,便先回了緋玉的定海侯府。
離她被封定海侯已過去了一整年,定海侯府當然早就建好了。
——不是皇後之父·工部尚書·承恩公·許衡,督建的。
這項工程被皇帝交由工部左侍郎施輝主管。
從去年五月起,施輝就成了林府的常客。
國朝侯府自有規製,但在規製之外的,比如正堂院中都栽種什麼花草樹木,分彆幾棵,花園是大點還是小點,想要什麼樣的景致,乃至小到屋內擺設樣式,牆角的磚石花紋,工程每要進行一點,他就揣上定海侯府的堪輿圖過來問意見。
工部如此周道,薑寧當然高興,但——
“他這是,左右已經得罪了承恩公,索性得罪得徹底一點?”
——但十天半個月來問一次就算了,三五天就來一次也未免太頻繁了吧!
薑寧總覺得施輝是愛上了在林家蹭飯蹭茶點(……)
他每次都吃挺多的……
她和林如海每次留飯,他倆眼是真的放光啊……
林如海讚同她的看法,並補充:“從承恩公入天牢一事,眾人也知,陛下雖偏袒許家,卻不是全無底線。”
薑寧:“入天牢又如何,不還是毫發無損就出來了,仍是尚書。”
林如海沒有——沒能——反駁。
不過,撇開這些朝堂上的勾心鬥角,被如此精心修好的定海侯府的確處處妥當。
薑寧相信緋玉會喜歡。
她多年不管家事了,定海侯府的一應人手布置卻是她一條條親自細看。今日過來,她也親自把每一處住人的院子看了一遍,又去看廚上是否準備了足夠多的熱水。
——緋玉的家信中說,隨她一同回來的幾個部將都會暫住定海侯府。
再加上她那些親兵住過來定然都要洗澡,今日府裡的熱水一定要夠。
——而薑寧準備親手給緋玉洗澡。
她要親眼看看女兒身上多了幾處傷,都傷在何處。
*
皇宮夜宴。
燈火輝煌下,坐姿隨意,意態頗顯狂傲的林薑笑看眾人,飲下一杯又一杯群臣敬來的酒。
裴安等親信部將欲替飲,林薑隻說不必。
幾杯酒罷了。
現在,她是定海侯林薑,能堂堂正正立在大明宮群臣之間,不再隻是“林太師之女”。
但,她也仍然還是十幾年前那個,因娘為妾忍屈而憤怒,為師父不能得官而不平的……
孩子。
娘的孩子。
被人敬酒的間隙,林薑對終夏遙遙舉杯。
終夏滿飲此杯,看見林薑站了起來,行到大殿中央,一禮:“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皇帝自然忙笑道:“愛卿請說。”
林薑道:“臣覥蒙聖恩,必當效死以報。然,陛下以孝治天下,臣亦知,父母之恩不可忘。臣父已為國朝太師,久蒙恩德,臣想為母請封侯夫人誥命,望陛下允準。”
皇帝沒有立刻表態。
他在思索。
而大明宮中的群臣心內早已沸然!
曆來隻有子為母、夫為妻請封,女子隻有後妃才能蔭及母親,定海侯,定海侯——
若靖安夫人得封侯夫人,豈不是妻以女越父!
離大齊第一個女侯爵出現已過去十年,群臣不得不接受女將女爵,可當年護國公父母已去,安國公是無父無母,憑空出世之人,都不用蔭及家人,定海侯父母俱在,卻隻為母請封——
林薑早已習慣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就算惡意居多,也絲毫不能動搖她。
她餘光瞥見,終姨正在笑,而父親,怔在當場。
父親在想什麼呢?
皇帝笑道:“是當如此。”
這是平定南海,揚大齊國威的功臣,若不許蔭及其母,他豈非苛刻太過?
未來數十年,南海邊境還要她駐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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