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恕開車往石港外駛去,宮理坐在副駕駛座上發呆,盯著自己的手腕,但那手腕上隻有一條線的文身。

之前在瑞億大廈事件之後,宮理也是坐在副駕駛上,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有自己的世界把他隔絕開。隻在他嘴賤或者誇張表演的時候,她才會轉過頭來,從自己腦內的世界回來,跟他貧嘴或鬨在一起。

他以前很不喜歡開長途路程的車,這會兒卻想多霸占身體一會兒,他甚至想戳宮理的肋骨,或者把她頭發弄亂,真不行就故意踩一腳刹車——

宮理並沒有感受到憑恕身上那股強烈的“快看看我”的氣息,她忽然指向窗外:“那是什麼?好多燈呀,好像很熱鬨的樣子。”

那指的是那掛滿各種燈牌與霓虹廣告的發電廠腳下,有一大片點點黃色燈光,就像是木星環或成群結隊的螢火蟲一樣環繞著發電廠,在夜晚明明滅滅,雖然比不上絢爛的廣告牌,但也有種浪漫的魅力。

憑恕:“你真的想知道嗎?”

他說著打起方向盤,往發電廠的方向開去。宮理看著那些巨大的顏色豔麗刺眼的霓虹燈牌越來越近,很多大企業、大品牌的招牌,她也在萬城見過。如今看著他們光輝交映的密布在一座鏽跡斑斑多處塌陷的廠房內,吐舌頭糖果品牌的燈牌閃爍著圓燈,汽車品牌不斷切換著色彩,絢爛光芒照亮了廠房地麵上的臟水窪與垮塌鋼架,讓人有種無人末世中獨留廣告繁榮的奇妙感覺。

宮理也先看到了地麵上有個雨棚,雨棚旁邊立著個看起來不怎麼亮的俗氣牌子,牌子旁邊還放著動次打次的音樂吸引人上門。

幾個瘦骨如柴的人抽煙坐在棚子下頭,臉上煙霧繚繞。

宮理看清了牌子:

“租賃電力,可無線連接tx-3000係列全部pro款,或有線連接tx-3000/3100/3028家庭款。”

“400元/日,1萬元包月,5萬元包終身套餐。終身套餐送1個月腸飼營養液與喪葬服務。”

“腸飼營養液——1750元/升,配一個食管器。”

宮理眨眨眼,看向遠處,在環繞著發電站的地麵上,滿地都是亂接的電線與接口,還有甚至就放在地上的電插排,許多人正戴著腦機,連著地麵上的電線就躺在地上。

有些條件的還擺了躺椅、雨棚,身上還蓋了毯子,沒有條件的就隨便往地上鋪了一塊雨布躺在上頭。

幾乎是圍繞著發電站已經躺滿了數圈,望不到儘頭,就像是夏季日光浴的海灘,亦或是靜默無聲集體昏厥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上千人就無知無覺地躺在那兒,在電流的幻夢中昏睡著,隻有外接腦機的電機與散熱在空氣中微微震顫的聲音。

人們大部分衣服濕透,說明上次下雨的時候他們也就躺在這裡,身上落著灰塵與碎屑,有些人的衣服甚至已經褪色,瘦骨如柴,身邊隻有鋼筋做的簡易架子,掛著臟兮兮的塑料吊瓶袋,裡頭裝著渾濁脂肪一般的流體,細長的管子延伸進他們長大的蠕動的嘴巴裡。

那些腦機尖尖的鴨嘴前端朝上立著,前端閃爍著黃色的光芒,像熒光棒組成的不會晃動的光海。有個彆的是閃著紅光或已經不亮了。

這裡為什麼是黃色的光芒為主?

宮理突然意識到黃燈意味著他們連接著衛星網絡,而紅光意味著信號不良,滅燈意味著意識完全消亡。那些她在風沙裡看到的人,早已斷聯了網絡,他們是在已經加載出來的世界裡徜徉,還是早已在網絡的迷宮中意識消散?

宮理忽然想到:“我去過元宇宙裡,很多人能在元宇宙裡找工作對吧,元宇宙裡許多為玩家服務的人員都不是人工智能,是他們這樣的人扮演的,對吧。”

憑恕手搭在方向盤上:“……對。會抽成,賺的金幣可以變成通幣。通幣再用來買電、買腸飼液,就這麼循環著活下去。在很多交通封閉、經濟落後的地方,就是這麼活著的。”

宮理看過去,一陣風吹過去,吹動了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們的衣衫,他們已經不會抱著自己微涼的臂膀,眼睛朝上卻套在塑料殼子裡,再也不會看沒有星星的天空了。

但或許他們也在網絡的世界裡聽著同一首歌,看著同一場演唱會吧……

宮理:“……終身套餐是說他們把這裡當墳場嗎?戴著腦機死在回聲裡?”

走投無路的人想死在美夢裡也正常。

憑恕笑:“但為了利用率,沒有一個買了終身套餐的人能在這裡躺超過三個月。管場子的人會故意給他們用沒有營養的腸飼液,他們會慢慢衰竭而虛弱,到時候管場子的就會不小心將一塊布掉落在這些人臉上,下雨一澆濕,第二天就可以把人扔進采石場的坑裡了。剩下的腦機還能租給彆人,或者是拆了變成萬城下城區維修站裡的零件。”

非常現實。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真做了什麼也不會有人知道。

憑恕踩下油門,駛離這片發電廠,將點點星光甩在身後。

宮理:“我真沒想到用外接腦機、沉迷於元宇宙或網絡的人有這麼多。”

憑恕笑起來,他打開窗戶,風吹亂他有點長的頭發:“因為萬城能賺到現實中的錢,娛樂也多,機會也多,世界很豐富。但你說生活在石港的人,這地方就三條街,十幾家店,往萬城去路費都承擔不起,去了也租不起房子找不到工作——困在這裡,眼前潦倒枯燥的生活,能與網絡與元宇宙相比嗎?”

他說到這些,似乎是想法很多很多。

憑恕嘴角掛著笑,手指彈琴般隨意的瞧著車子內飾:“外接腦機能連接到很多遊戲世界,並不隻有元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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