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動作時而緊繃時而放鬆。
宮理輕笑道:“……其實我當時把你的手甲,當成了刀。我其實有點絕望的,覺得自己死在修道院也沒有人記得,也沒有人會幫我。”
林恩抬起頭,他跪在床墊上,大概是到西澤胸膛的高度,碧綠色的眼睛看著他。白色毛巾還蓋在他頭發上。
宮理義手伸手摸向他下頜,手指有些曖|昧地摩挲著,輕聲道:“我差點以為我要死了。啊……林恩,你胡茬有些紮人了。”
林恩呆呆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又去摸了一下宮理的下巴。
剛剛是宮理仰頭靠在他堅硬的盔甲上,現在則是林恩仰頭靠在她柔軟的法袍上,
碧綠色的瞳孔裡隻有迷茫與柔軟。
宮理微微低下頭:“抱歉。你應該是瑪姆那邊的人吧,但我的命現在被捏在希利爾手中,我也……身不由己。我也很迷茫。”
真可惜。林恩再生能力太強了,否則她一定會掰斷他的脖子。
林恩看著她,粗糲的手指攀上了她的手腕,這是絕無僅有的林恩主動觸碰彆人的時候,宮理能感受到他指腹的厚繭。
“教廷騎士到底是個什麼立場呢?我該怎麼做才能保住自己呢……我好像能接觸到主,卻又對自己實際的生活束手無策啊。”宮理微微彎下身子,下巴尖幾乎要放在林恩的頭頂,但始終隔著一點點距離。
林恩眼睛像蒙塵與劃痕的綠寶石:“……我不知道。”
他心中所有的想法,包括對於宮理身份越來越篤定的信仰與越來越擴大的懷疑,最終隻變成了這句“我不知道。”
但林恩又忍不住道:“不要靠近希利爾。也不要靠近瑪姆。你就是你。許多救世主,都被押送到了淵前修道院。你幫誰,都會沒命的。”
宮理一愣。
許多“救世主”都在淵前修道院,是包括繪派、獻派的救世主嗎?瑪姆將這些強大但又被控製的“救世主”都彙聚在一起,是為了要向方體發起襲擊嗎?
宮理垂眸道:“是嗎?你的血順著溝渠流向地下,也是為了給繪派的救世主嗎?那奪去我四肢的獻天使,也就在我們腳下的深淵中嗎?”
林恩半晌後點了點頭。
宮理:“……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再見到獻天使一次啊。”
林恩又搖搖頭:“它們都在很深處。”
看來之前希利爾從深淵的電梯中更往下層,就是去見那些被“關押”的救世主的。
宮理忽然隱約感覺到了——她之前苦思冥想的,希利爾為自己賦予神性、成為主的瞬間有了答案。
這些“救世主”被彙集到修道院,正是希利爾的機會,他隻要將這些本質隻會作亂的各個教派“救世主”釋放到城市中,然後在萬城遍布混亂與死亡的時候,從天而降輕易殺了這些“救世主”,就可以立刻揭露瑪姆的所作所為,並自封為更高階位的“主”了!
宮理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性,她沒有證據,也沒捕捉到希利爾會這麼做的征兆。
但太合理了。
宮理心臟劇烈跳起來,林恩看著她的臉色,忽然道:“你心跳的很快。”
宮理看著他,平複著心跳:“是啊。我在為自己未來的命運膽戰心驚。”
在他過長的臟金色頭發遮擋的視野裡,西澤露出看起來很年輕的笑容:“我也不知道。我們作為主的仆從,或許隻能順從地走向命運,那麼……祈禱吧。”
林恩發愣著,看著西澤將手肘搭在他赤|裸的肩膀上,林恩像個修女一樣蓋著白色的毛巾。西澤的雙手在他頭頂交握著,他習慣性掛在手腕上的黑曜石十字架串珠垂在他額頭上,十字架貼在他眉間。
西澤的下巴似乎抵在了他發間,隔著毛巾,隨著他的說話聲一起顫動:“跟我一起祈禱吧,林恩。”
林恩隻覺得恍惚起來,他所生活得好似極其無趣,除了生存需求毫無意義的小房間,變得層次豐富起來。
陽光暖融融,聲音回蕩著,像是……像是繪派教堂那些繪畫中豐富的筆觸。
西澤看他沒有反應,道:“手給我。”
林恩渾渾噩噩的抬起手來。
左右有些區彆的義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的手合攏起來,靠在他眉心處:“林恩,你要向哪個主祈禱呢?繪派,還是姐妹會?你要拿著你那個被熔掉的十字架嗎?”
林恩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而軟弱:“……我不知道。”
西澤輕笑起來:“那就向我的主祈禱吧。如果是我們一起祈禱的話,主會看到我們的迷茫,會給我們指出一條明路。不屬於任何權謀與野心,爭奪與欲|望的路。閉上眼睛。”
宮理每一句話,都在強調“我們”。
林恩似乎也嘴唇翕動,重複了“我們”這個詞。
林恩閉上眼睛,但陽光灑在房間中,他視野裡是紅色的,是他眼皮中的毛細血管的顏色。光是暖和的,照射在他冷水半乾的胸膛上。
林恩不知為何,這種又危險又像是被他環抱的姿勢,讓他感覺到某種漂浮著的安全感,昏昏欲睡,放下一切……
當年,瑪姆的精神世界的羊水強行孕育了他們這些“手下”,他隻感覺到濕冷、窺視與血肉相連。此刻更像是某種孕育,是溫柔,是放掉一切欲|望,是尋回童真的眼睛。
他緩緩閉上眼睛,聽到宮理口中念誦著她聽不懂的言語,讓他昏昏欲睡又由衷虔誠,遠處修道院的鐘聲鳴響,仿佛要精神脫離開軀體,與西澤在這安靜的白色小房間內交融。
他感覺自己在顫抖,他很想轉過身去抱住他,就像是要被領養的孩子緊緊抓著神父的衣衫。而西澤環抱著他肩膀,抓著他祈禱而交握的雙手,直到那喃喃的遙遠的誦念結束。
西澤開始了長久的沉默。
林恩忍不住睜開眼來,眼前是他床頭掛著的小十字架,但他更想看到西澤。他仰起頭來,後腦抵在西澤胸膛處,看著他灰藍色的眼睛。
西澤低下頭來,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這種親吻,就像是教|徒親吻神父的戒指一樣,像是天主教|徒親吻祝福的孩童一樣,林恩卻覺得自己跪不穩,西澤輕聲道:“阿門。”
林恩:“……啊。”
他恍恍惚惚地,一直到西澤離開他的住所,他還呆呆跪在小十字架前,頭上蓋著白色毛巾。
兩隻手用力交握著,指節失去血色,僵硬的仿佛難以將嚴絲合縫的十指掰開。
宮理一直走出林恩那座石頭小樓的花園,才鬆了一口氣。天知道她剛剛為了編那些看起來神秘的經文,甚至從混進霓國語歌詞,到用方言念麥片的廣告詞了。再讓她編,她也編不下去了,覺得也差不多了才說阿門。
林恩一直沒有反應,宮理也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注意到血手印被擦掉了,但至少他沒擰斷她的脖子。
宮理走出花園,快步往自己住所走去。
修道院內對她的態度已經徹底分為了兩派,一派是敬而遠之,連她走近一些都會如同見到瘟神般讓開,更彆說跟他說話;另一派則是對他態度狂熱,目光一直追隨著,主動微笑著要與他問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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