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宛心同來的女伴撥了撥她的手,湊過身小聲勸了幾句。
與此同時,陳文港也按住了鄭茂勳蠢蠢欲動的手。
鄭茂勳順著他的目光示意,跟瞪著自己父親對上視線。在鄭秉義不讚許乃至責備的目光下,他癟了癟嘴,偃旗息鼓,不情不願地把牌子往桌上一扔。
然而那何宛心咬了咬牙,還是叫道:“一百萬零五千。”
“何小姐,這還像點話。”霍念生讚賞,“兩百萬。”
何宛心下不來台。她硬著頭皮:“兩百萬零五千……”
“四百萬。”
何宛心臉色變得難看。
身後的竊竊私語聲音越來越大。
她懷疑那聲音裡,會不會有人在討論她出不出得起這筆錢。
對一個大家族的私生女來說,拿個幾十萬出去,挪挪零花錢是不難有的。四百萬就到了一個沒那麼輕鬆的臨界點。其他的家族成員,有海外信托,有基金理財,有房產股票……
他們享受的財富和資源源源不斷。
而她隻能做手心向上的那個。
女伴忍不住再次拽她:“不如算了吧……你看,你花幾百萬買輛跑車,買包買首飾,這些都好說,跟人賭氣拍這麼塊不值錢的破表,你想想回家怎麼跟伯父交代?”
留得長而纖細的指甲掐進肉裡,刺痛了何宛心手心。
她的麵上露出一種冷傲的表情,是,她和其他少爺小姐當然沒法比。她喊哥哥的那個草包,何家駿可以酒池肉林,公海賭博,一晚上開酒就開掉幾百萬,長輩不會多說一句。
若非鄭秉義要麵子,壓著兒子和女兒,她也勢必不可能搶得過鄭茂勳和鄭寶秋。
她能跟誰拚得過呢?她不為自己打算,誰會替她出頭呢?難道她就活該不配麼?
“我知道何小姐誌在必得。”霍念生說,“實在可惜,這件拍品也是我的心頭好,不能拱手相讓。如果你還有意向,我們還是速戰速決吧,不要耽誤彆人太多時間。”
這話引起一陣小範圍的哄笑。有人抬聲叫他不要和女孩子搶東西。
另有人起哄提鄭玉成的名字,問他到底是站哪邊的。
何宛心冷冷地不說話,表情裡有著掩蓋不住的難堪。
主拍人回過神來:“目前四百萬,還有人要參與競價嗎?沒有的話,四百萬一次——”
“四百萬零五千。”何宛心說。
“七百萬。”霍念生舉牌。
嘩然聲裡,何宛心站起來,扔了句“我去透氣”便徑直往外走。
在她背後,主拍人落錘:“成交!”
聲音在複古的羅馬式大廳裡回蕩。
走出門廳的何宛心背著人群,臉上一片精明的冷漠,並無半分愛情的影子。
*
戚同舟全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緊張得一點兒大氣也不敢出。
這種燒錢的熱鬨,放在平時他也看熱鬨不嫌事大,隻是現在不一樣,他害怕男神生氣。
全程戚同舟都在偷看陳文港的臉色,那張玉石雕琢一樣的臉上,仿佛多眨一下眼皮都牽動著他的心緒。隻是陳文港始終寵辱不驚地坐在他座位上——戚同舟什麼都沒瞧出來。
剛剛的鬨劇像小石子在池塘激起一點漣漪,但與他毫無乾係。
隨後拍賣會繼續進行,陸續又成交了兩件拍品,成交額都不高。
等所有人都不再關注這邊,陳文港才悄悄起身,貼著牆根走了出去。
戚同舟連忙想追,又怕引人注目,磨磨蹭蹭了五分鐘,才偷偷跟著溜號。
出了宴會廳他卻迷茫了,眼前來來往往,都是工作人員,不知往哪個方向去找。
戚同舟像隻離家出走的小雞崽在酒店裡來回轉悠,倏忽眼前一亮——右前方的凸肚小陽台上,有個穿黑色晚禮服的身影,正趴在欄杆上看夜景。不就在那兒呢?
他清了清嗓子,又正了正領結,上前喊了聲“文港”。
孰料那男生一回頭,他尷尬了:“抱歉抱歉,我認錯人了。”
男生淡淡衝他一笑:“沒關係。”
戚同舟賠笑,趁機多瞟兩眼:“主要是你跟我一個朋友有點像。”
男生點點頭,乍一看確實有點陳文港那個勁兒——尤其身材比例,從背麵看的時候,認錯簡直太正常了。但離近了發現,他是要稍微矮一點的。五官不差,不過不是同一個味道。
認錯人的事生活裡誰都乾過,戚同舟倒不是特彆尷尬,心裡反而鬆了口氣。
說明這類型的他不是見一個愛一個,就說不是見色起意麼!
抱著這樣的想法,戚同舟決定認識他:“我戚同舟。你怎麼稱呼?”
男生目光不失禮貌地掃過他的腕子,露著一點表盤:“牧清。”
一聊,巧了,戚同舟更高興,原來這也是他們鄭家的人。
要攻略男神,不得從他身邊的人際關係入手?
戚同舟和新認識的朋友聊天,像和不像的界限慢慢地鮮明。
他在心裡把兩個人區分開:陳文港那一講話,眸子注視著你,叫一個溫柔似水,自然而然叫人舒服;眼前這男生是透著點冷清的矜驕,若即若離,讓他想起品種名貴的波斯貓。
走的時候,戚同舟編借口,跟對方加了個好友,走遠了,點開對方朋友圈。
原來是學藝術的,那難怪了,自視甚高一點也正常。
可惜所有動態隻關於他自己,戚同舟沒在裡麵找到想看的人。
之後他又毫無頭緒地在酒店裡轉了兩圈,甚至迷路到了地下車庫,奈何也沒找著人。
此時陳文港其實在空中花園吹風,對他迷路的情形一無所知。
戚同舟來得少,對這裡的布局不熟。他忘了皇冠大酒店有個著名的觀景台。
三棟建築的樓體之間夾著兩條玻璃連廊,勢如長虹,橫在半空,中間最低的建築頂層被打造成一個異國情調的小花園,噴泉踴躍,雕塑雪白,有薔薇花牆和黑色秋千椅,如夢似幻。
空中花園名不虛傳,放眼往哪個方向眺望都是畫作,也是網紅打卡的熱門勝地。
此時勝地無人,陳文港靠在秋千椅上,頭頂擎著一彎新月。
一仰頭,漫天星月和樓上酒店窗戶透出的微光都映在他眼眸裡。
小時候他們每次來這家酒店參加宴會,都會抽空跑這來玩玩,像是個保留節目。
日子不停往前跑,每一輪月圓月缺都是一模一樣,但孩子們總會慢慢長大成人。
秋千的座位是兩人座的鐵藝長椅,陳文港占了中間的位置,一搖一晃。
過一刻鐘,身後有人來了。
走到近處時,那人刻意製造出一點腳步聲以示提醒。
他回過頭去看,便見霍念生披著噴泉燈光向他走來,不緊不慢地到他身後。
霍念生把胳膊肘往靠背上一壓,吊著鐵鏈的椅子便晃不動了。
他輕笑著問:“怎麼一個人在這蕩秋千?”
陳文港也勾起唇角:“累了,偷偷躲懶。”
霍念生理解:“你們今天都辛苦了。”
手裡卻揚了揚一張薄薄的紙。
陳文港的目光追隨他的手,看見抬頭印的是拍賣成交確認書。
霍念生把那紙折了兩折,以食指和中指夾著,順著他胸前口袋的縫隙塞進去。七百萬換來的確認書和折好的方巾緊緊貼在一起:“它是你的了。”
陳文港沒把它拈出來,隻是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這禮物太貴重了。”
“是嗎。”霍念生把腦袋一歪,含著笑意望他,“夠不夠換個位置坐?”
陳文港莞爾,往左邊挪了挪,騰出一個人的空間。霍念生繞了半圈,在他身邊坐下,胳膊自然而然搭在椅背上。這個姿勢就像他把陳文港半攬在懷裡,說不出的曖昧與親昵。
陳文港用腳踩著地麵,往後推了一下,秋千椅重新小幅度搖擺起來。
“你真的要付這個錢?”陳文港向他確認,“想悔拍也來得及,我可以回去幫你運作。”
“落錘無悔,哪還有私底下耍賴的玩法?”霍念生倒是豪爽,“就算今晚叫到一千萬,也是應當捐出去的善款。就當感謝何小姐給了我一個為社會做貢獻的機會。”
“何小姐也該謝你。她今天的目的也算達到了,沾了你七百萬的光,自己一分錢沒花,明天可以免費一起見報,說她一片癡心,衝冠一怒為藍顏。”
“你這麼了解她?”
“也不算。隻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很有野心。她有自己一套作風,我不評判。”
霍念生看他片刻,哂笑:“虧我還以為你一個人在這裡傷感,想來哄你高興。”
陳文港說:“有人為我出頭,當然是高興的。如果沒有你,今天還不知道怎麼收場。”
“那是你活得太小心了。”霍念生說著卻話鋒一轉,“就這一樣,沒有其他喜歡的了?”
“沒有。”
“想要什麼,你應該早跟我說。”
陳文港隻是笑笑:“我現在從頭到腳一身都是你送的。”
霍念生的神色似乎為此平添幾分得意。忽然他執起陳文港的右手,卻把他的袖管往上扯了扯,露出裡麵黑色的腕表。他用手指點了點那隻積家:“這裡還是差了點意思。”
成熟男人品味和財力的體現,一個重要部位就是手腕。男人可佩戴的飾品種類也不多,其中一樣就是手表。隻是二十歲的陳文港還沒有到需要突顯自己聲望地位的時候,幾萬塊的表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這表有什麼問題?我已經帶了好幾年,搭衣服很容易。”
“沒有不好,隻是合適和不合適。”霍念生說,“我那裡還有更適合你的。”
“好意心領了。”陳文港道,“霍少爺出手闊綽,我已經還不清你的人情。”
“那就不要還了。”霍念生輕笑,“千金能換美人一笑,我向來覺得很值。”
他灼灼地盯著陳文港,那眼神背後的意味再也藏不住。
涼風習習吹拂在身上,他扳過陳文港的下巴,拇指劃過臉頰,一路向下。
壓到柔軟的嘴唇上,帶著幾分多情的狎昵。
霍念生動作嫻熟而自然,令他看起來宛如歡場的老手,熟練地以糖衣炮彈狂轟濫炸。
讓人嘗到一口短暫的甜,留下一段美好虛幻的記憶,等到露水消散時便抽身離去。
陳文港的呼吸屏住了。
霍念生察覺他每一分不安和顫抖。
卻隻管柔聲蠱惑:“你不用非得活得那麼清高。你看看彆人,肆意一點也沒什麼。你有資本,光憑這張臉,你就能讓很多人心甘情願地給你做這做那。比如我,我也是其中一個,你想要什麼我都願意滿足你,文港,這話我說了很多次了,不是開玩笑的。”
陳文港抬起眼,問他:“要是我沒了這張臉呢?”
霍念生一愣。
大約時間晚了,噴水池的水流和燈光突然同時停下,撒落水麵的珍珠戛然而止。
黑暗中遠處的薔薇花牆成了一片黑黝黝的暗影,花朵垂著腦袋,水池陷入深眠。
陳文港的表情恢複如常,他臉上既沒沾沾自喜也沒有冷嘲熱諷,一如既往地沉靜。
雖然語氣是發問,他卻並非在等一個答案。
或者他不知道自己是能不能等到答案的,沒有期望就會不失望。
而霍念生一時沒說話,隻是視線不知不覺滑到陳文港下巴以下。
喉結起伏如一座小峰,黑色領結隔著衣領,規規矩矩地勒著修長潔白的頸子。
這個距離,他動動手指就能把那個領結解下來。
突然陳文港躍下秋千,打碎這個遐想:“
霍念生唇角浮起一個淺淡的笑意,卻似乎又沒到達眼底。
他亦步亦趨地跟上,雙臂突然從後麵攬住了陳文港。
男人的重量靠上來。霍念生摸著他的喉結,呢喃在他耳畔:“我怕我說了你可能也不信……你不管什麼樣子,在我心裡都是美人。”
最動人的總是浪子漫不經心又不負責任的情話。
陳文港腳步微頓,靠著身後厚實的胸膛。
一點霧氣悄然彌漫,他閉了閉酸楚的眼。
沒有人知道,霍念生也不會知道,他心底有一塊永遠無法愈合的空洞。
此時裡頭驟然倒灌千般滋味,卻又說不清是悲是喜。
耳中卻聽霍念生說:“看來是真的回去晚了,好像有人來抓你了。”
他手一動,還是促狹地扯開了那個黑色的領結。
從薔薇花牆那一麵出現的鄭玉成神色不虞:“霍念生,你適可而止。”
陳文港隔在兩人中間。鄭玉成的視線落到他空蕩蕩的領子上,拐了個彎,冷嗖嗖向後麵的霍念生紮去。被質問的那個倒彬彬有禮:“你先彆生氣,慢慢說怎麼了,這是發什麼火?”
鄭玉成咬牙。
他發什麼火?
他是來找陳文港的,一來就見霍念生牛皮糖似的黏著他,動手動腳,他不該發火?
鄭玉成冷道:“首先麻煩你放手。在彆人不願意的情況下,你這樣是在性騷擾。”
陳文港皺眉斥責他:“夠了。”
霍念生從善如流地撒開手:“我下次儘量注意。”
鄭玉成又道:“其次,今天拍賣的時候,不管你是什麼目的搞小動作……”
霍念生把那條散開的領結放在陳文港手心,手抄進兜裡,卻嗤笑出聲:“你們鄭家的拍賣,你說我搞小動作,裡麵有沒有黑幕,難道你不該比我清楚?人人出價,價高者得,有什麼問題?”
鄭玉成深吸一口氣,一股無名之火在五內焚燒,卻按捺住了發作的衝動,正了正神色:“你先聽我說完。我知道你和何家駿一向有矛盾,如果你今天是想下他妹妹的臉麵,我理解,何況你風頭也出夠了。”
霍念生示意等他下文。
鄭玉成說:“但那隻表本身沒什麼特彆的,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賣給我。”
霍念生略一思考:“可以是可以,但我不做虧本的買賣。一口價,八百萬。”
“……你!”
“怎麼還猶豫了?”霍念生戲謔,“那你這不就是想討好心上人,又不舍得花錢嗎?”
“你這是胡攪蠻纏,根本不是一回事。”鄭玉成擰起眉頭,“是,有的東西對你們來說,可能不值一提,隻是個爭強鬥勝的道具,你有沒有想過,對彆人來說可能有很重要的意義?”
陳文港在旁,突然扯了一下嘴角:“算了,沒必要為了我一個人引起這麼多風波。”
他從西裝胸袋中抽出那張成交確認書,交還給霍念生。
鄭玉成神色略過一抹驚愕。
霍念生沒接,反倒笑了,溫言軟語:“給你了就是你的。我跟玉成開玩笑呢。”
說雖如此,他還是從陳文港手裡夾過那張紙:“對了,不過有件事我忘了問,拍品是不是一定要本人親領,保險起見,還是我去取吧。文港,下次見麵再給你可以麼?”
陳文港未及開口,霍念生俯在他頰側,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句什麼。
——“還有,你怎麼看上這麼個愣頭青,毛頭小子這麼衝動,懂得疼人麼?”
陳文港迅速看他一眼。
霍念生收起確認書,拍了拍他的肩膀,告彆離場。
鄭玉成緊緊抿著平直的嘴角,下頜線條生硬,像咬著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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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眼刀能化為實質,等霍念生走過去以後,怕已在他背上捅幾個窟窿。
空中花園隻剩下兩人遙遙相對,空氣沉默著凝固了。
鄭玉成有些煩躁,這一天的順心和不順心都堆在心頭,他疲憊而用力地搓了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