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暫時回到半個月前。
天未亮,伴著院中的公雞咕咕兩聲,夏原吉已經如往常一樣,從床榻上起身。
簡單洗漱之後,便往屋外小院走去。
這小院,並非他的小院,乃是一樸實人家,將院中一間屋舍租賃給他,隻因他願意教他們的孩兒認字,便將租金折了又折,不止如此,還時常為他留飯。
夏原吉感謝主人家,因素來起得早,便會在出門之前,為主人家打掃庭院,整理雞舍,也都是些隨手的事情。
等到掩了院門,他獨自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
他住的,離皇城遠。
自是舍不得雇車馬轎子,便每日早起些,多走走,正好在這路上,可以學而時習,溫書回顧。
當中書舍人的時候,夏原吉一貫的回顧目錄,是經義書籍。
但自從朝廷下發了術數書後————說來也巧,這時候,夏原吉也從中書舍人,升為戶部主事———夏原吉的每日書籍,便變成了術數解題。
出門時先看兩道題目。
走在路上的時候,開始細細思量解決辦法,思到了,便輕輕一擊掌。
一般沒拍三五下,皇城便遙在望了。
隻是幾日時間,夏原吉已經喜歡上了術數書,覺得每日早晨,能這麼做出兩三題來,便如清晨-瓢潑於臉上的涼水,整個思緒,都清清爽爽、乾乾淨淨。
正自開心間,斜刺裡突然插出一輛馬車。
道路明明寬得很,這馬車正中央不走,偏偏往夏原吉所走的邊角擠,擠得夏原吉不得不停下避讓。
這一避讓,便看見了馬車前懸的燈籠上的字。
“茹”。
這姓氏委實獨特,不用多想,便是現任兵部試尚書了。
正好,此時馬車也停了,夏原吉拱手行禮:"下官見過茹尚書。"
那車簾,被一隻手掀了起來。
燈籠幽幽的光,隻籠罩在馬車外邊,卻似透不過那掀開的車簾,照入其中。
夏原吉所能見倒的,便也隻有那隻掀了簾子的手。
這也不過一瞬,下一瞬,那手縮了回去,車簾重重打在馬車壁上,好大一聲響!
>響聲中,還似傳來了一道同樣沉重的冷哼。
夏原吉:“?”
他站在原地,不明所以,隻見那馬車,複又被馬車夫抖了抖韁繩,馬兒得得,車輪軲轆,冷冷往前去了。
這是怎麼了?
我何時得罪了茹尚書?
正自困惑之間,有人自後頭拍了下夏原吉的肩膀:"維喆!"
夏原吉回頭,見來者不是彆人,正是與自己同為戶部主事的同僚姚原禮。這位同僚索性豪放,拍了夏原吉的肩膀後,便將手中熱騰騰的包子遞出去。
“早飯還沒吃吧?吃這個吧!”
夏原吉也不客氣,道了聲謝,便將包子接過,袖入袖中,等進入官署吃。
說來,進了戶部之後,便有了許多新的同僚,又適逢陛下發下術數書,戶部的同僚們時常聚在一起討論術數題,說得多了、久了,難免吃吃喝喝,大家便將家中帶來的食物分享。
夏原吉自然隨俗。
隻是他吃得簡單,不過粗糧饅頭而已。
大家接了他的食物,也是客氣道謝,但這位姚原禮,接了直接入口,自自然然。
由是,兩人的關係便逐漸好了起來。
姚原禮:“今日又是走路來的?維吉你住得那麼遠,天天走路,吃得消嗎?怎麼不和同僚一起,包輛馬車往返?”
一人坐馬車,自是貴的。
但幾位住得近的同僚,一同包下一輛馬車,其實費用倒是還好,不至於形成負擔。
夏原吉隻是微微一笑。
之前他的中書舍人,為從七品,月俸七石;現在是正六品,月俸十石。這些俸祿,大手大腳,自是多少也打不住;但若隻顧生活所需,倒也綽綽有餘。
隻是他無家底,老母還在汨羅,想要儘快將老母接來南京奉養,便得多勤儉、多積攢。
姚原禮見夏原吉不答,也不糾纏,轉而神神秘秘一笑,湊近了說:
“維吉知道他為何如此嗎?”
說著,下巴往前抬了抬,顯然,說的不是彆人,正是剛剛離開的茹瑺。
夏原吉誠實地搖搖頭。
“維喆要有大氣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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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是從宮內傳出來的……”說到這裡,姚原禮看看夏原吉,這位原本的中書舍人,按說,應該是消息最靈通之輩,隻是這些日子裡大家輪番打探親近,也親近不出一絲宮中的事情,簡直像是蚌殼精轉世。
“說是茹尚書,下回是進不去太子靈堂了!”
這太子靈堂有故事,如今已經是朝中公開的秘密了。
呈然並不知道,裡頭的故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故事。但卻都統一地認為——現在,唯有能進太子靈堂的官員,才是陛下真正看重的官員!
且那靈堂之內的故事,必是寶貝!
否則,豈會每回自靈堂內出來,皇帝便拍拍腦袋,想出了新的來折磨他們的花樣?
“如夫人這幾日來,所言所行,大家都看得明白,就是討好老爺去的。”
顯然,茹瑺變成了如夫人,老朱,變成了老爺。
“沒想到,討好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真是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姚原禮笑嘻嘻說,"如今見著了嫁衣真正的主人,還不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嗎?據說那消息從宮內傳出來被如夫人知道後,如夫人當場便害了病……”
夏原吉覺得這傳言不儘不實,稍稍打斷:"茹尚書來上朝了。"
姚原禮用“你不懂”的眼神,睥睨了夏原吉下:”他若稱病不來上朝,豈非所有人都知道他受了這等奇恥大辱?依我來看,如夫人便是病得下不了榻,也得強撐一口氣,讓人把他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