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聲呐喊之後,毫無疑問,夏原吉成了靈堂的焦點。

從朱元璋到底下的內侍,所有人都牢牢盯著他看。

按著夏原吉先時表現出來的模樣,這時他應該告罪一聲,再縮回老朱身後了。

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夏原吉不止不後退,反而往前一步,直視眾皇子,鏗鏘有力問:‘敢問諸皇子,以古論之,投江之屈原為文人乎?滔海之陸秀夫為文人乎?以一二臆測之語,而放言全體文士皆蠅營狗苟之輩,譬如以管窺天否?”

文人自有浩氣在。

或者說,萬事萬物,總逃不過一個理字。

正如此刻,以諸皇子的尊位,麵對區區一個戶部主事,竟然在他的詰問之下,集體訕訕,一時無言。

這中間,朱元璋不掩欣賞的望了夏原吉一眼。

老朱欣賞人,自是有其欣賞的道理的!

接著,老朱一轉臉,便對那群龜兒橫眉冷對了:“哼,咱早就想罵你們了,看光幕就看光幕,天天咋咋呼呼,感情你們不用老師教了,老師不是文人了是嘛?!以後不準再說這樣放肆的話!"

皇子們低頭不語,看似認錯。

然則,他們內心在想:……可是,這樣放肆的說話,真的很快樂欺。

真覺得太子死後,在靈堂之中,就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

真可惜太子死了,不然大家一起快樂,該有多好。

“若再犯!”老朱威脅,“咱就請家法,揍你們!”

皇子們一聽,悟了。

原來老朱也很快樂!

所以才這樣不痛不癢的責罵啊!

他們也開心了,轉而滿麵笑容朝向光幕,光幕繼續——

【那朱棣身體到底如何呢?

錢溥(正統四年進士)寫的《太醫院禦醫盛寅墓表》裡記載了這樣的對話。

朱棣二肢痹弱,禦醫們按塞症(肌肉萎縮)治了很多年,一直治不好,就有人推薦了監寅。

盛寅進去一號脈就說,這是風濕。

朱棣瘋狂點頭,說,對對對對,以前出塞去驅趕蒙古人,多年陰寒入體,我早說我是風濕了,可是那些禦醫都說不是,隻有你讚同我。

>盛寅按風濕開了藥,果然立刻見效,之後便授了官。

笑,萬曆野獲篇吐槽的京城四大不靠譜,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此時居然已經有它扯淡的雛形了。】

嗯?

朱棢不禁說:“光祿寺的茶湯確實不好吃!”

"嗯,這個榜上有名不奇怪。還有翰林院的文章也——"說到這裡,其餘的皇子們居然看了眼夏原吉。

而後到底禮敬三分,給他麵子,不說什麼。

"爹,你有沒有考慮過想個辦法,讓光祿寺的飯菜好吃點?"皇子們問,"我們倒是沒什麼啦,吃得不多,但大臣們吃得就多了。”

老朱不高興:“對廚子那麼多要求乾什麼?好好做菜給你吃不就行了!”

說罷,他瞪了眼朱棢,威脅問:“你對光祿寺的飯菜有意見嗎?你對廚子有意見嗎?”

朱棢連忙道:“沒有,沒有,兒子沒有。”

話說,這廚子和朱棢,還有段淵源,乃是朱棢鞭打了廚子,老朱知道之後,特意寫信罵了兒子,說,我誰都不姑息,唯獨從來沒有打過廚子!

“對做飯的人要心懷感恩,知道嗎?!”老朱再次喝道。

皇子們瞥了晉王兩眼,不跳這個雷池,接著說其他:“但是武庫司的刀槍和太醫院的藥房也不靠譜,是不是有點太可怕了?”

當然可怕了!

好啊,朱元璋真是一股怒火自胸膛直衝天靈蓋,張口便是喝罵:"萬曆鱉孫!武庫司的刀槍不靠譜,這還有什麼可想,必是中間有人貪汙!你的刀若不快,就是庫裡的刀槍全鏽掉,徒然被天下人嘲笑耳!"

如此罵了之後,又怎麼樣呢?都不知道是自己幾代孫!

朱元璋心塞轉眼,一轉正瞥見朱棣的腿,也是怒氣衝衝:"怎麼就風濕了?不知道塞外天寒地凍嗎?注意防寒保暖!彆仗著自己年輕,就胡亂糟蹋自己的身體!”

語氣雖衝,裡頭的關懷,朱棣卻是收到了。

【監寅的老師叫王賓,從前和醫科聖手戴思恭同遊,想學對方的醫術,礙於自己者了,不想執弟子禮,就偷了戴思恭的醫書,學成後醫滿吳下,成為吳門學派的代表之一,因為沒有孩子,把醫術

傳給了盛寅。】

對於這一段,大家想了又想,覺得隻能評價一聲:

字少事大。

皇子們齊齊搖頭:“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達者為師,不寒穆啊,何必呢?”

關鍵是,你做了這事兒的結果,就是未來很多很多年後,大家還牢牢記住你做的這件事,還把它告訴了我們啊……

就好像老四夫妻情深這點小事啊!

窮極無聊的未來人,都要把它拍成電視劇,全球傳播,切……

有心思轉得快的皇子————沒錯,還是代王。

代王朱桂剛才一肚子陰謀詭計完了,現在卻覺得,做人,最好還是走走堂皇大道,於是竟整肅衣冠,來到夏原吉麵前,一拜到底:

“夏主事方才之話,振聾發聵,真乃是我一句之師也!請受一拜。”

夏原吉一愣,又聽代王大義凜然說:

"不知夏主事可有寫書的習慣?可將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寫入書中,也好以我之淺薄,教育後世之人。"

夏原吉:“…”

大家:“……”

可惡啊,這老十三,腦子轉得太快了吧!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夏原吉既然被後世評價為一代名臣,那他寫的書,就有極大概率流傳下去,並被後世找到解讀啊!

隻是一刹那間,代王已有了後世之門票!

當大多數皇子對代王投以羨慕和嫉妒的眼神之際,朱棢兀自沉思。

他在思考:戴思恭,不是就是給我和老四,還有太子大哥都診治過的名醫嗎?

【戴思恭,師從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是朱丹溪最重要的弟子,元末明初,四處行醫,聲望極高。

洪武7年,老朱讓他來乾活,他不願意去,以"不循古方"為由退隱。

洪武19年,朱棣因為貪嘴,吃很多生芹生了大病,韓爽治不好,又有臣子推薦他,朱元璋就派人帶著禮物和錢再去請。

戴思恭問診一番,確認朱棣得了寄生蟲病,就給開了一劑藥,立下"細蝗",病就好了。

朱棣很感激,也很機智,知道這是難得的名醫,讓身邊的袁寶、王彬趕緊跟著好老師學

習醫術,還讓他的兒子戴宗儒跟著自己。

戴宗儒陪朱棣北征出塞,出力頗多,但很可惜英年早逝,洪武27年死掉了,享年45歲。

王彬事跡不詳,至於袁寶,請難期間一直是他陪同朱棣征戰,後來官至太醫院判。水平嘛,大概還暫時達不到top的程度。】

朱棣這毛病,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這事兒朱元璋還記得,其他皇子就知道得不那麼真切了。現在聽了光幕這麼一說,有些疑惑,又有些皺眉:

“我記得老四得的明明是瘕聚吧?為什麼要說寄生蟲?這個名字好可怕啊,仿佛蟲子生在了老四體內,聽著就叫人頭皮發麻。"

“下細蝗的話,確實是寄生蟲啊,噫————”

“彆說了彆說了,一想到寄生蟲病我以後都不敢吃生芹。”

“看來這病的名字取得更駭人聽聞一點,更有助於大家遠離生芹。”

無論如何,朱元璋的目光再度落到朱棣身上:

“不亂要吃東西,管住你的嘴巴。”

話雖然依然嚴厲,眼神卻已變得關切。

朱棣覺得自己此刻真是爹的心頭寶了,不禁感情充沛地回應:"爹放心,兒子再也不吃了!"

老朱點點頭,歎氣道:“知道就好,咱為了你的病,真是操碎了心!還有你,晉王,你也給咱好好養著,讓戴思恭再給你診治診治。”

朱棢也很感動,爹雖然在剛剛斥責了他,可還是愛他的。

感動完,他又暗暗瞥了眼朱棣。

他是哥哥,他在爹話中,卻屈居朱棣之後!

【洪武31年6月4日,朱棣又給戴思恭寫信。(老朱此時還未去世)

兩三年前(洪武28-29年),我腰痛,針藥不效,靠你的“滋陰丸”治好了。

現在我快40了(38歲),舊疾屢發,去年開始,感覺左臂麻痛細了,左腿酸軟,不能步履。韓公茂(韓奭)用了藥,今年夏天感覺還行,沒有變嚴重,但也沒變好。

非良藥不可,你來幫我看看吧,拜托了。

當時韓爽的名氣和戴思恭差不多,但根據現在中醫流派的存世考證,還是有一定差距的。也不怪朱棣尋思著,找他這個老醫

生再給自己瞧瞧,效果估計也不錯,靖難很順利。

戴思恭繼承丹溪一脈的滋陰學說,並將其完善成熟。促成了後來薛己等人倡導的明代溫補學派證生,貢獻卓絕。

即便是中醫遠不如西醫監行的現在,我們都還會在日常生活裡提到一些相關術語,在食療裡注意此類寒涼寒熱。】

“夠了!”皇子們真是出離的憤怒了,“怎麼又是西方更強了?未來的我們就沒有比得過西方的東西了嗎?”

朱橚亦是生氣,叫道:“不要以為我沒有去查過現在的西方醫術!父皇,兒臣查了元代的西方醫術治療,他們治療主要依靠放血。雖然中醫裡也有放血療法,但怎麼能什麼症狀都依靠放血呢?治病是要講究對症的!像他們這樣任是什麼都用放血,真乃滑天下之大稽!靠著這樣的根底,他們未來是怎麼超越我們的?!”

朱棢沒有朱橚那麼生氣。

他更理智地想:這個溫補學派,既然未來也在用,應該是很有道理的了。可見,戴思恭確實是-代名醫。

想至此處,朱棢終於記起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了!

他突然聲音顫抖:“戴思恭當初雖醫好了兒子,卻斷言兒子膏肓隱憂,要寄……”

一下子,靈堂裡的大家看向晉王了。

“再加上光幕中也說,兒子壽命不久,乃是在爹之前走的……可見,這事兒應當沒有差錯了。”朱棢雙目泛紅,看向老朱,他十分傷心,卻不隻傷心自己,“爹,孩兒不孝,竟叫您承受了喪子之痛,看多您為大哥離去傷毀至此,孩兒怎敢先走……孩兒隻恨不得沒有托身到您和母親的身邊!這樣,要傷,隻傷孩兒一個便罷了!”

朱元璋一聽,那眼睛,也紅了,那聲音,也顫抖了。

“不至如此,不至如此!”

他見朱棢站著似有些搖搖晃晃,便連忙對左右說:“還不給晉王放張椅子,扶著晉王坐下!”

不用朱元璋吩咐啊。

早在晉王剛剛對老朱哭訴的時候,內侍們已經感同身受,悄悄抹淚。

多麼好的孝順兒子啊!

於是,悄悄準備了椅子,現在一聽皇帝吩咐,立刻送上,還貼心地在椅子上放了軟墊,謹防冷到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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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動地保證:"爹,您放心,為了不叫您未來傷心,兒子今日便去找戴神醫,此後就留在京中,陪伴於戴神醫左右,學習醫方,調理身體。"

“好!”朱元璋連連道,“好兒子,知道心疼咱,咱沒白生你疼你一回!”

朱樉:?

說實話,朱橫有點蒙。

因為他也是走在老爹之前的啊,他還是被毒死的呢。

怎麼一眨眼見,老三都混上位置了?

他上前一步,也對老爹說:“爹,你看看我……”

老朱看向他,皺眉:“看你乾什麼?”

“我也走在你前麵……”朱樉還搖晃兩下,暗示老朱也給他一把椅子。

老朱卻登時大怒:"你還好意思說!你個龜兒,為什麼好好的,人家要下毒害你,你不自思自己是否倒行逆施,叫天下怨懟,倒來我這裡裝乖討巧,有用嗎?!”

朱樉:“……”

爹,你愛老四,愛老三,卻不愛我。

對吧!

咋滴,我就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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